第32章 劫獄
劫獄
長夜漫漫,蓮玉荇卻沒有半點睡意,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少頃緩緩坐起身,目光放空。
自來到端王府之後,蓮玉荇便沒再見過賀硯随,腦海裏不停地浮現昨日的情景。
‘我哪裏不冷靜,端王殿下若是看不慣我,可以離開。’
‘跟我回去,到時候要殺要剮都随你。’
賭氣般的話,還有雨夜裏混亂暧昧的吻。
蓮玉荇想,賀硯随真的沒有故意陷害,她怒氣上頭将賀硯随罵得狗血噴頭,得找個機會和他道歉。
可是賀硯随是不是不想見她,所以才不露面。蓮玉荇有些沮喪,她貿然前去的話,賀硯随不一定會同意見她。
另外父親和母親還在大牢裏,不知道情況如何。
蓮玉荇不甚煩憂,将被子蒙上腦袋。
天光大亮,房門打開,迎月從門外進來,把吃食和熬好的藥放下,“蓮姑娘好些了嗎?”
蓮玉荇揉了揉惺忪的眼,起身,“好多了,多謝迎月姑娘。”
碗裏的粥香氣濃郁,蓮玉荇低着頭喝粥,一邊狀似無意問道:“這幾日端王殿下很忙嗎?我有件事想請端王殿下幫忙。”
“主子這幾日都不在。”迎月道:“朝中有事,陛下召主子入了宮,約莫晚上會回來,蓮姑娘有事可以等主子回來再說。”
蓮玉荇颔首,眉宇卻壓低了,朝中的事無非就是丞相府通敵叛國一事。
丞相一倒,朝堂上各派勢力動蕩不安,各自站隊,各自擔憂下一個會不會輪到自己,更重要的是如何處置丞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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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玉荇眸色漸深,眼下丞相府通敵叛國一事已經坐實,以昭文帝的脾氣,眼底容不得一粒沙子,很有可能會将丞相府衆人處死。
她要把父親和母親救出來。
不能再等了,遲則生變。蓮玉荇眼波粼粼,心裏有了想法。
**
入夜,端王府裏寂靜一片,偶爾一聲聲蟬鳴鳥叫。
白日蓮玉荇給蕪閣送了信,告知了她的計劃,聞人秀很快便回複了她,讓她放寬心,只管等着。
蓮玉荇按照約定來到距離大理寺不遠處的巷子裏,果然見到了一群神色警惕的黑衣護衛。
想來這便是蕪閣的人了。蓮玉荇心想,接着把之前聞人秀給她的印信展示出來,蕪閣的人都恭恭敬敬地向她行禮。
“蓮姑娘,大理寺的情況蕪閣已經摸清楚,何時出手還請姑娘明示。”
說話的人将查到的線索細細說來,蓮玉荇不動聲色,“趁着他們換值,現在便進去,盡量避免正面沖突!”
“是!”
一柱香後,兩支隊伍分頭行動,一隊悄無聲息将蓮玉荇帶進地牢,沿途偶有大理寺的人出沒,但都被蕪閣的人解決了,一隊則守在外面接應。
蓮玉荇被保護得很好,進了地牢之後,一眼就發現了蓮丞相他們所在的位置。
蓮丞相一幹人等被關在狹小的牢房裏,身上都穿着囚服,臉上盡是疲憊麻木,看上去受了很大的打擊,
現下蓮丞相正閉眼假寐,并沒有看到站在面前的蓮玉荇。
牢房裏的生活,哪裏能像從前一般。蓮玉荇抿緊唇角,強忍情緒邁步上前。
蓮丞相也發現牢房裏不尋常的動靜,睜開眼睛,驚訝之色溢于言表。
“……”蓮丞相道:“阿荇,你沒受傷吧?你是如何進來的?”
蓮夫人的反應不比蓮丞相小,霎時間紅了眼眶,撲上前來,細細查看蓮玉荇,發現沒什麽傷口,這才放下心來。
蓮玉荇讓人打開牢房門,一家三口在混亂不堪、不知未來的時候有了短暫地相聚,一時無言,只緊緊握着對方的手。
不過才分開了三四天,仿佛過了許久。
“不是讓你離開嗎?怎麽又回來了?”蓮夫人滿眼擔憂問道。
蓮玉荇頓了頓,“女兒放心不下父親和母親,而且通敵叛國這件事實在太過蹊跷,我想聽父親親口所說。”瞧瞧其中還有什麽遺漏的細節。
蓮玉荇看向蓮丞相,目光灼灼。
蓮丞相垂手嘆氣道:“我也覺得蹊跷,那日我原本打算下朝之後單獨去找陛下坦白燕州太守通敵叛國和私印丢失之事……”
“不曾想不等下朝,便有人上奏參我通敵叛國,還呈上了證據,陛下看完證據,怒發沖冠,當即讓禦林軍将我下獄,并抄家以警示衆官員。”說到最後,蓮丞相滿臉無奈,隐隐有怒氣。
從燕州太守通敵叛國,到私印丢失,再到殿前參奏,這一切都太順理成章,水到渠成了。
像是從一開始就是針對丞相府的一個局。
蓮丞相一時間想到什麽,不由得毛骨悚然,驚出一身冷汗。
“這樣啊……”蓮玉荇喃喃,倒是和她知道的沒什麽出入,這确實是針對丞相府的局。
但賀沅安在這個棋局中,是不是如她猜想的一般,是掌控全局的主導者,還是被人操控的棋子呢?
蓮玉荇突然問道:“那日上朝景王殿下在嗎?”
“不曾見過。”蓮丞相搖搖頭,“景王殿下稱病告假了,并沒有參加那日的朝政。”
蓮玉荇若有所思,原本她确實以為賀沅安是這件事的主導者,可是丞相府和賀沅安沒有直接的利益關系,賀沅安犯不着大費周章來搞垮丞相府。
此外,賀沅安最痛恨的人,貌似是賀硯随。
而且,就算賀沅安真的對丞相府心存惡意,想在背後搞手段,也不用親自動手,還留下諸多一查便知的線索,畢竟很輕易便能查到他,實在不值當。
賀沅安背後肯定還有其他人,蓮玉荇很快下了結論。不過保守起見,還是要等她見了賀沅安之後,才能做出判斷。
蓮玉荇理清了脈絡,還沒等說些什麽,地牢外面便傳出巨大的聲響,蓮玉荇臉色微變。
黑衣護衛快步進了牢房,淡淡道:“還請姑娘盡快,大理寺的人已經發現我們私闖地牢,陸陸續續有人支援過來,否則過一會兒離開便難了。”
氣氛陡然緊張起來,蓮玉荇心跳砰砰作響,扭頭看向蓮丞相和蓮夫人,目光懇切,嗓音艱澀。
“父親,母親,我此行的目的想必你們已經猜到了,通敵叛國的罪名重大,昭文帝不會輕易放過丞相府,我帶你們逃……”
蓮玉荇的話還未說完便被蓮丞相打斷了,他平靜地敘述着,“逃到哪裏去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們能逃一時,卻不能逃一輩子。”
“何況,逃了之後不就默認你父親我通敵叛國的罪名了,所以我們不僅不能逃,還要堂堂正正地從地牢裏走出去。”蓮丞相加重了語氣。
外面雜亂的聲音越來越近了,蓮玉荇的心仿佛被人揉來揉去,酸澀不已,良久,她沙啞着聲音:“好,都依父親。”
護衛再一次催促。
蓮玉荇擡起頭,眼底閃過一絲不舍和堅定,她一定會查明真相,還丞相府一個清白。
蓮夫人哽咽發話:“阿荇,離開之後你便別再來了,去河西郡找你阿兄,互相扶持,好好活着。”
“父親母親保重身體。”蓮玉荇鄭重點頭,和蓮丞相他們做着告別,“等我回來。”
……
刀劍厮殺聲在耳畔回響,濃烈的血腥氣萦繞在鼻尖,蓮玉荇被蕪閣的護衛們護在中間,像來時一般,并沒有受到一點傷害。
神思恍惚飄然而上,周圍的場景漸漸淡出視線,蓮玉荇不知道自己何時離開大理寺,也不知道自己如今在哪兒,她想她大概是病了。
身後仍舊跟着蕪閣的護衛,蓮玉荇停下腳步,揮揮手,示意他們各自散了,不用再跟着她。
天上又下起了雨,蓮玉荇不管不顧地走着,所幸京都晚上沒什麽人,不然蓮玉荇肯定會被人認出來,抓到大理寺去。
走了幾步,蓮玉荇突然停在雨中不動了,呆愣愣地站着,心裏五味雜陳。
霧氣迷蒙,雨幕氤氲,遠遠地能看到一道人影,身姿挺拔如松如竹,撐着傘一步步靠近。
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賀硯随緩步而來,落腳之處濺起一道道水窪,不輕不重像是踩在蓮玉荇的心上。
賀硯随在蓮玉荇跟前停下,手上的傘撐在頭頂,遮擋住紛紛而下的雨滴,肩膀處被雨水浸濕了。
蓮玉荇慢慢擡頭看,從下巴一路往上,直到對上賀硯随溫柔沉靜的雙眼,刻意壓抑的委屈一時間迸發,紅了眼眶。
“賀硯随,我沒有家了。”蓮玉荇悶聲道,倏然往前伸手抱住了賀硯随。
賀硯随忽然被抱住,手上的傘差點沒拿穩,心也猛地一顫。他隐約猜到蓮玉荇剛才去哪兒,不過他沒問蓮玉荇先前發生的事情,更沒問她為什麽這麽說。
另一只手慢慢撫上蓮玉荇的脊背,安撫似地拍了拍,他輕聲溫柔道:“沒事了,都過去了。”
蓮玉荇僵硬的身體慢慢放松下來,情緒也放松了不少,兩個人就這麽在雨中相擁,從前的一切誤會和龃龉,就在此刻猝然冰釋。
**
“賀硯随,我欠你一句道歉。”
端王府客房內,蓮玉荇低着頭神情肅然,語氣莊重,為之前誤會了賀硯随而道歉。
“無事,怪只怪賀沅安和背後之人太過狡詐。”賀硯随半跪在地,揉按着蓮玉荇的腳踝,他們在雨中說清誤會,心裏都輕松不少。
只是臨回端王府之時,賀硯随通過蓮玉荇略微扭曲的臉,才發現蓮玉荇不知道什麽時候把腳踝給扭了,一路背着蓮玉荇回府。
腳上不時傳來疼痛感,蓮玉荇不由得吸氣,賀硯随聽見下意識放輕了手上的動作。
蓮玉荇:“我一開始以為賀沅安是真心幫我,但是沒想到他會借此機會陷害丞相府。”
“不奇怪。”賀硯随神色淡淡,似乎對賀沅安的品性已經了然于心。
蓮玉荇“嗯”了一聲,“你這麽了解賀沅安啊。”
賀硯随手上的動作微頓,很快恢複平常,随意道:“他小時候就這樣。”
見賀硯随表情有些僵硬,蓮玉荇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安靜下來。
“好了。”少頃,賀硯随停下動作,神色自然地将鞋襪穿回去,若是蓮玉荇仔細看,就能發現賀硯随耳後通紅一片。
“你耳朵怎麽紅了?是不是染了風寒?”蓮玉荇确實注意到了,略顯驚訝,指着賀硯随的耳朵問道。
賀硯随身子一僵,“沒什麽。”蓮玉荇将信将疑,收回了視線。
賀硯随很快轉移了話題,對蓮玉荇說:“最近京都不安定,邊境的突厥部落也不安分,隐隐有了動亂,朝堂上下都在讨論這件事,我想趁這個機會将你送出城去。”
“這麽着急嗎?”蓮玉荇看上去有些猶豫,賀硯随
猜到她去看了蓮丞相和蓮夫人,舍不得他們,安慰道:“大理寺的人到處在抓你,留在京都處處受限,不如離開京都,到河西區找你阿兄,事事有商有量。”
蓮玉荇沉默半晌,擡起頭看向賀硯随,眼底充滿問詢。
“不用擔心,邊境的動亂需要人來平定,我會跟你一起前往邊境。”賀硯随淡淡道。
蓮玉荇思來想去,覺得這是這個逃離京都的好主意,點頭答應了。
蓮玉荇:“離開京都之前,我還有一件事要做。”
賀硯随問:“需要我幫忙嗎?”
蓮玉荇點點頭,提筆寫下一封書信,交到賀硯随手上——
“我要見賀沅安。”
**
皇宮某處宮殿。
宮女們正細心打掃着宮殿裏的灰塵,低眉斂目,恨不得将自己的存在感放到最低,生怕被主子注意到。
宮殿內室裏,溫貴妃媚眼如絲,饒有興致地盯着面前的賀憑舟,紅唇輕啓,“蓮丞相已經入獄幾天了,聽說昨日有人私闖大理寺,鬧了不小的動靜。本宮知道你一向不喜歡蓮丞相,不如趁着這個機會,将蓮丞相給……”
“不妥。”賀憑舟眼神微動,制止了溫貴妃的想法。“現在還不是時候,雖證據确鑿,但蓮丞相拒不認罪,昭文帝便仍然有所顧忌,若是我們此時動手,反而惹人懷疑。”
溫貴妃哼聲,她對丞相府的人一向沒什麽好觀感。
先是蓮玉荇在常安侯府中的賞花宴報官抓溫敘,再是在避暑行宮之時,因為蓮玉荇導致她中毒,讓她修養了整整三個月。
哪一件都夠溫貴妃恨透了丞相府。
賀憑舟察覺到溫貴妃的情緒變化,溫柔地牽起她的手,勾起唇角勸慰道:“別生氣了,只要蓮丞相一日還在地牢裏,我們便有機會殺了他們,來日方長。”
溫貴妃聞言笑了起來,施施然起身,然後坐到了賀憑舟身上,塗着丹蔻的手指在賀憑舟挺括的胸口輕輕滑動,猶如隔靴搔癢。
賀憑舟眯起眼睛,眼角綻開細紋,不過仍俊美無雙,看得溫貴妃心頭一熱,登時伸手抱住了賀憑舟。
“你說得對,來日方長。”溫貴妃溫熱的吐息落在賀憑舟耳邊,他低聲回應着溫貴妃。
而在溫貴妃看不到的地方,賀憑舟眼底閃過一絲隐秘的厭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