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Windbell 11
第56章 Windbell 11
Windbell 11
約好的時間是九點, 實際上知霧八點就到了。
清早朦胧的光透過腰間束好的寬松白襯,落在那件灰色暖絨的馬甲毛衣上。
她坐在那扇發藍的玻璃窗戶前,安靜看着不斷進出的人潮。
不論是離婚的夫妻還是結婚的情侶, 都是成雙入對來的,知霧孤單纖細的身影在其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等了大約十分鐘, 梁圳白才姍姍來遲。
“抱歉, 早上有事耽擱了。”
知霧看得出他的匆忙和疲憊, 大約是昨天回去後又加班了, 眼褶很深,眼底還有休息不足的紅血絲。
但出發前整個人有好好打理過, 西裝熨帖規整,從襯衫衣角到發絲都一絲不茍。
她走上前踮腳, 透白的手指搭上他微淩的領口,幫他重新整理了一下領帶。
随後淡淡笑了一下:“我們走吧。”
兩人來到登記處, 工作人員簡單要了資料證明, 随口問道:“照片有準備嗎?”
“沒有,”知霧手指蜷了下,整個人顯得生疏,“還需要照片嗎?”
“那當然,要用在結婚證上的, ”工作人員說,“沒有準備的話我們這邊也可以拍的, 就是沒有修圖了。”
她擡頭看了一眼, 又自語:“你們倆也确實沒什麽好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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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倆起身按照流程去拍照。
拍照的布景極其簡單,只有打光棚和背景布, 照相機早就架好了。
知霧一看見鏡頭就生理性緊張,表情也瞬間僵住了。
攝像小哥看着機器調侃:“高興一點, 你們倆是來拍結婚照的,怎麽表情一個比一個凝重。”
知霧轉頭偷偷看了眼旁邊的梁圳白,他表情一慣很少,拍照時眉宇都淡下來,冷情冷眼更是嚴肅。
聽了攝影的話後,他輕輕挑了下唇,唇邊的弧度已經比平時擴大了許多。
如果有了解他的人站在這裏,一定能分辨出這已經是梁圳白這輩子所能做出的最高興的一個表情了。
知霧見他調整好表情,連忙收回目光調整自己的。
她盯着那個黑黢黢的鏡頭,心裏還是有點犯怵。
邊上伸過來一只寬大幹燥的手,将她發涼的手裹進掌心。
源源不斷的熱意傳來,知霧終于能很勉強地笑了一下。
拍完照片,工作人員讓他們在表格上簽字按手印。
梁圳白簽過不知道有多少份這樣的文件,率先擡筆流暢簽下字摁了手印,再遞給知霧。
知霧伸手接過來,用水性筆将自己的名字簽在他左側。
梁圳白的字跡她再熟悉不過,是專門照着字帖練過的,字形鋒利遒勁,她的筆跡則顯得綿軟許多。
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沒見,總隐隐覺得他的字和以前簽得不一樣了。
簽完字後又弄了些手續,很快兩個人手裏就拿到了兩本紅本,全程還沒有半個鐘頭。
比起周圍一對情侶又是哭又是拍照又是戴着頭紗單膝跪地宣誓的,他們的進程有點太快了,顯得平靜無瀾。
知霧和梁圳白并肩走出大廳,到了門口,她就自覺停下腳步:“你是不是公司還有事情要忙?我等下讓我家司機來接就好。”
梁圳白摁了摁眉心,此刻的疲倦神色才顯露在面上,淡淡乜了她一眼:“昨晚已經把工作處理得差不多了,早上又把剩下的收拾了一下,今天一整天都有空。”
說完,打開車門示意:“上車。”
知霧沒想到他為了領證還特地騰了一天出來,原本的計劃打消,乖乖上了車。
兩人一同坐上車後座,也不是第一次坐了,但這次不知是不是因為身份變化的關系,知霧有點不太自在。
司機彭陳看了眼後視鏡的方向,忽然開口問了一句:“梁總,我可以問個問題嗎?”
梁圳白首肯:“問。”
“之後我是不是該改掉稱呼,稱呼董小姐為……夫人?”
他對這種細節一向很較真,好不容易找到機會,自然要問清楚。
“這個啊……”梁圳白撩起眼皮盯了眼知霧,将問題推了過去,“得要看她允不允許了。”
他閑适地自嘲:“畢竟連我都還沒有得到改口的機會呢。”
“明白了梁總!”
知霧被他們倆一唱一和鬧了個紅臉。
梁圳白家的司機真是有點客氣過頭了,她家司機都沒這麽客氣。
她不自覺直起腰告訴彭陳:“你直接稱呼就好了,我都沒關系的。”
梁圳白的嗓音趁機慢悠悠插進來:“那我呢?”
知霧挑眉橫了他一眼,沒說話。
昨天晚上的時候不是早就叫過了,還用得着她答應嗎?
梁圳白讀懂了她的眼神,眉目松緩地低笑了聲。
他低身在車上翻找了片刻,接着向知霧遞過來一個絲絨盒子。
知霧還沉浸在剛剛的臉熱中,有些不在狀況,順手就接了過來,想也沒想地直接打開。
裏面靜靜躺着的是枚鑽戒,奪目璀璨的冷色調濃彩藍鑽被切割成了方型,像是道暴雨後的溫潤晴空。
主鑽邊上嵌着白色方型的伴鑽,收腰六爪鑲嵌形式,顯得戒指既有個性棱角又有優雅溫柔。
僅是肉眼直觀看克數和純淨度都價值不菲。
将這枚戒指戴上無名指的時候,知霧感覺到從指根傳來的一陣束縛感,才對結婚這件事生出了些實感。
“喜歡嗎?”梁圳白問她。
知霧翻來覆去地轉了轉,誠實地點了點頭,很快又說:“我先幫你保管着。”
在她自己看來,這段婚姻就像随浪逐波的一片葉,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傾覆,不管是什麽東西,都早點清算清楚得好。
梁圳白沒有接話,過了一會兒知霧轉臉去看,發現他好像有點不高興。
當然他的不高興也表現得極其不明顯,具體僅僅表現為腮頰繃起,眼珠黯了一點。
連跟了幾年的彭陳都毫無察覺,每次都覺得自家老板生氣毫無征兆,簡直是晴天霹靂。
知霧好笑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撫道:“好啦!我都說了我很喜歡。”
她一句話就輕易撫平梁圳白心頭泛起的郁躁,神情重新松緩下來。
車不是往回家的路開的,而是拐上了一條知霧根本不熟悉的路,上了高速。
她這才反應過來,問:“我們去哪?”
“畢竟是婚姻大事,”梁圳白道,“已經見過了你的父母,現在總得帶你去見一見我的長輩。”
……
在車上的時候知霧收到了一個陌生好友的邀請,點開驗證才發現是周筝。
她換了號碼後大概有四年多沒再和周筝聯系了,回國後想重新加回以前的那些好友,卻發現她也換了號碼,和大學的同學沒再保持聯絡。
她出國還沒到一年,周筝就因為拍照徹底走紅網絡,雜志和社交平臺上總是看見粉絲投放投稿她的照片。
因為拍攝需要她比之前更瘦了,背脊薄薄一片,原先還只是挂耳染的發絲染得更大膽,看向鏡頭時化了煙熏妝的眼睛很抓人。
周筝身上有股類似介于中性的性感與酷感,個人風格極強,所以追捧她的也大多是女孩子,非常瘋狂。
因為名人效應的緣故,她的聯系方式私密性做得很強,很難打聽到。
知霧原本都已經放棄了,結果今t天卻意外收到了她單方的邀請驗證。
她立馬通過驗證發了條消息過去,對方沒回,應該是去忙了。
而知霧這邊也終于停下了車,到了一處她很陌生的地方。
她收了手機下車,在周圍四處慢慢逛了逛,這裏類似于臨京老小區建設樓的家屬院。
已經翻新過一圈,周圍設施齊全,鄰裏鄰居間互相都認識,附近去上班的也大多是部隊軍人。
梁圳白父親家的長輩除了叔叔之外都已經去世了,能拜訪的也只剩下母親潭秋家這一邊。
之前的梁圳白潛意識裏總覺得會給人家帶去麻煩,于是幹脆自厭自棄地放棄了認親。
這幾年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讓潭家和他重新開始熟悉起來。
知霧和梁圳白各拎了幾袋後備箱的禮品往裏走,沒走兩步,就遇到了正準備出來迎接的潭臨。
盡管潭臨在部隊裏當了好幾年的兵,身體素質比普通人要強悍許多,但随着年紀增大,兩鬓也染上了些白,肩膀也比起幾年前見到時要佝偻一些。
“來了?”
他從知霧手裏一把接過那幾樣東西,既高興又埋怨地将人往上迎,“來就來,每次還拿這麽多東西,真是的!快上樓,裏頭一大桌子人都在等你們吃飯呢!”
梁圳白不着痕跡地推了下知霧後腰,她雖懵懂,但也立馬跟着潭臨往樓上走。
途中潭臨還撞見了好幾個熟悉的街坊鄰居,見知霧面生,得了個空好奇問:“老潭,這喜氣洋洋大包小包的,是誰回來看你了?”
“我外甥,”潭臨笑容幾乎就沒放下來過,側身讓出身後的知霧,驕傲道,“這是我外甥媳婦,瞅瞅模樣,多招人稀罕。”
知霧從小參加過這麽多大小宴席,最清楚人該怎麽叫,立馬照着對方年齡禮貌大方喊了聲:“嬸子好。”
對面嬸子立刻笑得合不攏嘴,仔細端詳了一下知霧的臉,豔羨道:“小姑娘長得可真标志,你外甥生得也俊,兩人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啊。”
潭臨嘴上謙虛了兩句,模樣看着卻很是受用。
接下來的這一小段路,幾乎是剛走兩步,知霧和梁圳白就得停下來和街坊鄰居打招呼。
好不容易終于上了樓,知霧笑得臉都快要僵了。
沒想到門開之後,又是一大桌子人,熱熱鬧鬧地圍坐在客廳中央的大圓桌上。
見到他們倆來,立馬加了塑料凳子騰出兩個空位,招呼他們坐下。
知霧有些無措地回頭看了梁圳白一眼,他立馬上前,自然地伸掌牽住了她的手,領着她一個一個認人。
這裏的親戚和知霧以前參加過的酒席飯桌上那些不一樣,不論是大人還是小孩,看着她的目光都善意又溫暖,還帶着一些對她本人的探究好奇。
很敞亮。
這是萦繞在她腦子裏的第一個念頭。
他們将自己的心思和好意都表露在明面上,不用去猜想。
不會像知霧的某些姨婆一樣,表面上滿意笑着,背地裏卻挑剔刻薄至極。
知霧一向記性不錯,梁圳白才說了一遍,她就能将人差不多記清楚。
期間梁圳白的這些親人們又将她誇了又誇,誇得她都有些不好意思。
才介紹到一半,已經有人憋不住打斷,将飯碗被塞到他們手裏,擺手道:“行了行了,剩下的人等吃完再介紹也來得及,等下我媽做的菜都要涼了。”
“我表弟妹第一次來家裏,你可別餓着她!”
知霧望過去,認出說話的人是梁圳白的表姐。
接收到她投來的視線,表姐立馬沖着她笑了笑,眼中全然是對她的欣賞,非常和氣。
知霧知道這也是關心,怕他們長途開車來累着了。
心裏驟然湧起淡淡的暖流,盡管才是第一次見面,但她心頭還是油然而生一股親切的感覺。
聽了她的話,原本沖着知霧來的談話都暫時被放下,大家紛紛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回了飯桌的菜上。
表姐邊給他們遞東西,邊用筷子輕敲了下梁圳白伸出的右手,擺出姐姐的架子沉聲嚴厲道:“梁圳白,你又逞什麽強。高寒和我說了,你的康複訓練都落下好多天了,給我用左手吃飯!”
梁圳白極少被人這樣抓包教訓,聞言一怔,握筷子的手一時沒抓穩東西,不小心掉到了地上。
不像之前在宴會上吃飯那樣,到處都有人奉承讨好,他掉個東西立馬有人叫服務生換新的。
大家視若無睹般該喝酒喝酒該吃飯吃飯,絲毫不和他客氣,顯然是真的把他當做家裏人。
梁圳白撿起地上的髒筷子,有些無奈地起身,熟門熟路地自己去廚房換雙新的。
知霧靜靜目送着他離開,總覺得他右手姿勢有些不自然,回想起剛剛表姐說的那句話,忍不住開口問:“……梁圳白他怎麽了?”
“為什麽需要做康複訓練?”
“他沒和你說過啊?”
知霧搖了搖頭。
表姐不由得沒好氣地低罵了一句:“這死心眼小孩。”
“不過他不在你面前說這個,估計也是不想讓你擔心。”
“梁圳白幾年前出過場車禍,非常嚴重。”
表姐彈了下手裏的煙灰,嘆了口氣。
“嚴重到,如果當時醫院沒有找到我爸給他換血,他現在可能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