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Contract 41
第41章 Contract 41
Contract 41
時間倒退回一個小時前。
知霧解開身上的安全帶, 身後的司機幫她打開車子後備箱,将她的行李拿出來。
“我來吧。”她的東西很少需要假借別人的手,按照習慣伸手去接拉杆。
然而對方卻絲毫沒有将東西交給她的意思, 徑自鎖了車,拉着行t李箱往前走, 嗓音生硬冷漠:“小姐, 電梯在這邊。”
知霧的手抓了個空, 心頭掠過一絲不太舒服的情緒。
但念着他是家裏工齡最長的一位老員工, 勉強也算是半個長輩,便強行壓下那抹不快, 乖乖跟着他進了電梯。
他伸手替知霧按下了一個平時很少去的樓層,而後便雙手交握, 和個哨兵站崗似的杵在原地。
“我的房間在二樓,”知霧輕瞥了他一眼, 申明, “你按錯了。”
司機沒有回答她,目視前方,像是沒有聽見這句話一般。
她脾氣好,即使是這樣也沒生氣,只是自己上前默默将樓層糾正了。
電梯在二樓停下, 司機先一步踏出了電梯門,卻沒讓知霧出來。
他低頭盯着腕表上的走針, 不容拒絕道:“行李交給我處理就好, 時間快到了,小姐還是先上樓去一趟書房吧。”
“什麽意思?”知霧腦海浮現出一股不好的預感, “誰在書房?”
剛剛呆在地下室和電梯裏信號太差,信息遲半拍才被接收, 兜裏的手機接二連三地發出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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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掏出來正要低頭查看,下一秒,手機卻被一只手無情地搶了過去。
就算知霧再好的脾氣此時也不免有些不高興,踮腳去搶:“你幹什麽?”
“忘了說,小姐放假呆在家裏的這段時間,通訊設備一律都得上交。”
知霧的動作徹底僵住,杏眼錯愕愣了愣:“誰交代你的?”
“是夫人,”司機耐心地替她解答,利用身高優勢背過身去,将她的手機關機後施施然收進西服口袋,“不過現在在書房等小姐的人,是董事長。”
除了董煜明外,整個家裏還有誰能夠被叫做董事長。
知霧腦袋發懵,心跳以一種極快的頻率振動着,胸腔被震得有些疼。
反應過來這個稱謂的瞬間,整個手腳都麻痹了,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司機為她重新按下新的樓層按鈕。
電梯裏的數字迅速變動上升,她在這短短幾秒的時間裏腦子裏掠過好幾個猜測。
但是她對自己的父親實在是太陌生了,陌生到除了在重大場合的酒桌外,幾乎搜刮不出任何和他有關的記憶。
電梯門開,四樓平時一般沒什麽人會上來,四周靜悄悄的,安靜得有些過分。
腳下踩着的厚重地毯将腳步聲吞沒,知霧手心冰涼地忐忑上前敲了敲房門,輕聲報了自己的名字。
得到允許後推門進入,門本來是虛掩着的,不用什麽力道就能推開。
聽見父親的鎖門命令,知霧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照做着摁下把手。
董煜明的書房玻璃是落地全景設計,他常年不在家,家裏擺放着屬于他的物品格外少,紅酸枝博古架上只零星擺了幾座他鐘意的佛像。
空曠寂靜的屋子裏,唯有壁挂的複古座鐘走表滴答聲格外清晰。
知霧脊背僵硬地站着,始終沒有擡頭,只是背着手,頭皮發緊地盯着自己的鞋尖。
未知更令人恐懼,她對董煜明的害怕甚至更甚于晏莊儀。
“你剛出生的時候,有不少人奉承我說,我們倆簡直像是同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董煜明率先開了口,這是知霧第一次這麽清晰地聽見他的聲音,一時有些恍惚。
“他們并不知道,你們兩兄妹都擁有我親自篩選過的最完美基因,所以才有資格誕生在這個世界上。為此,你們的母親可吃了不少的苦頭。”
“我們之所以相像,完全是因為領先的先天條件和頂尖的資源傾斜,優秀的人本性本來就是相似的。”
“不過先天給予的基因或許是完美的,後天的教育卻不一定,”他若有所思地自顧自反省着自己,“看來這些年是我對你們的管教太缺乏,以致于你在我不知情的時候,已經偷偷長歪了。”
面對這一連串像是發言陳詞般上位者氣息頗濃的話,知霧低着眼沒有說話,等待着他步入今天的正題。
“偷偷借用我的名義約見了梁宏遠,是想查些什麽?”
董煜明語氣平靜地發問,沉沉的言語間辨不出喜怒。
知霧有預想過這件事會被發現,但沒想到居然這麽快,漆黑下垂的細長眼睫不易察覺地抖了抖。
她沒有隐瞞,也無從隐瞞地咬着唇回答:“廣江的拐賣案。”
“知道背後牽涉的那些人都是誰嗎?你就敢查!”他的音量如雷霆般驟然爆發,伴随着高爾夫球棍重重砸在書桌上的巨大聲響,吓了知霧一大跳。
往後退時不知道踩到了什麽,她兩腿發軟地踉跄一步,摔坐在地上,這才看清絆倒她的東西是一顆滾落的慈眉善目的佛頭。
董煜明指着她的鼻子罵:“別說你現在沒查出什麽,就算是真的查到了什麽,現在也馬上給我閉上你的嘴,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我告訴你,得罪了他,別說可能賠上你的命,整個董家都可能被你拖下水!”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
知霧沒有避讓地撐着手腕起身,直直擡眼和董煜明對視,明明很畏懼,但是向來乖巧柔靜的目光此時充斥着無盡倔意。
面對這些謾罵,她只淡淡笑了笑:“如果我說不呢?”
這抹笑徹底點燃了董煜明的最後一絲理智。
他在房間裏暴怒地踱了兩步,拎起知霧細瘦的胳膊把她從地上強行拖起來,将近日積壓在心底的怨氣都盡數發洩在了她的身上。
他手裏拿着的高爾夫球棍高高揚起,對着她纖弱的後背重重地揮了下去。
“那我現在就打死你!”
知霧抱臂瑟縮着悶哼一聲,她太瘦了,棍子打下來時清晰砸在了背後凸起的骨頭上,帶來了好一陣沒法釋緩的劇烈疼痛。
她的臉色蒼白,額頭瞬間汗如雨下,因為劇痛,腦中甚至泛起了片刻的眩暈。
不知過了多久才緩過神來,她倒在地上,恍惚聽見門前正傳來的一陣急促的拍打聲。
像是有預感般,知霧咬牙使出所有的力氣掙紮着起身,往門口的方向跌撞跑去,企圖求救。
她實在是太害怕了,身後的男人像是一顆随時會爆炸的定時炸彈,這一刻她對董煜明的驚懼簡直攀升到了頂峰。
然而還沒跑出兩步,頭皮忽然一緊,董煜明拽着她散落的長發毫不客氣地将人一把拎回來,手拄着那根棍子沉聲發問:“我讓你走了嗎?”
知霧右側的膝蓋重重地磕在地上,無力地眼睜睜看着自己離門越來越遠。
她的額發被汗打濕,眼前越來越模糊,咳嗽一聲,虛弱地伸手呼救:“救……救命啊!”
仿佛是心裏的祈禱奏了效,反鎖的門發出一聲巨響,忽然被人從外面用力踹開。
董知霁面容鐵青地收回腿,從外面急匆匆闖進來,身後還跟着拿着房門鑰匙姍姍來遲的晏莊儀。
“你在幹什麽!!”他見到房內的一幕簡直目眦欲裂,什麽涵養和理智都顧不上了,二話不說沖過來拎着脖子給了董煜明一拳。
他伸手将地上的知霧打橫抱起來,一聲不吭地抽身往外走。
這猝不及防的一拳揍得董煜明後仰着退了兩步,唇角滲出點血絲。
他那指背蹭了一下唇沿的血,還能無比冷靜地轉頭對着保姆示意:“去幫我拿一下冷敷的冰袋,謝謝。”
随後看向後頭的晏莊儀,皮笑肉不笑道:“真是你教出的一對好兒女。”
晏莊儀目光閃了閃,佯裝作沒聽見般背過身打電話去叫家庭醫生了。
……
董煜明雖然下了狠手,但也只是一些皮肉傷,沒有傷到骨頭。
那晚晏莊儀好說歹說勸下了正值氣頭上的董知霁,沒讓知霧去醫院,而是找來家庭醫生給她看了看。
接下去的幾天,直到除夕前一日,知霧都被關在房間裏休養傷口。
她的門口雇了兩個人專門負責盯着,連董知霁也不能夠随意進出。
上次逃出去的那扇窗被嚴嚴實實地封上了,她受了傷行動不便,手機又被沒收,唯一和外界聯系的途徑也被掐斷,再一次陷入了孤立無援的狀态中。
事實證明,禍不單行。
就在知霧傷勢好轉的當天,她後背疼得躺不下,在床上坐着發着呆。
幾天沒見的晏莊儀拿着東西忽然從外面推門走了進來。
她在凳子上坐下,将一疊照片和手機一并丢在了知霧的面前,輕描淡寫道:“現在和他打電話,和他分手。”
知霧的腦袋發懵了一瞬,遲半拍才伸手拿起那些散落照片。
無一例外都是和梁圳t白在一塊時被拍的,說話、擁抱、接吻。
分不清究竟是什麽日期拍下的照片,很厚很厚的一沓,仿佛翻不到盡頭,有些甚至連知霧都不記得了。
知霧越看越心涼,到最後翻動的動作從緩慢到停滞,也不想再繼續看了。
她呼吸着,胸口起伏,将那些照片狠狠擲出去,閉目問:“你從什麽時候知道的?為什麽叫人偷拍監視我們?”
比起母親歇斯底裏的質問,這樣窺探一般的方式更讓她崩潰。
晏莊儀抱着臂冷冷回答:“這并不重要。”
“我看過他的資料,一個一無所有負債累累的窮小子。在學校裏可能還會因為成績優異受到幾分追捧,等到以後進入社會就會認清現實,發現自己一文不值,簡直比地底的泥還要肮髒卑賤!”
知霧和她反調:“只單單通過幾頁紙去評判一個人,是最淺薄的行徑。他很優秀,才不是你嘴裏說的那樣!”
“優秀?”晏莊儀氣得笑出來,“再優秀也跨越不了你們之間的階層,你嘴裏所謂的優秀,頂多讓他的月薪多加萬把塊錢。董知霧,別為了和家裏較勁,故意這樣作賤自己,現在立刻馬上,打電話過去和他分手!”
“我不是和家裏較勁,”知霧擡聲反駁,“我是真的喜歡他,我不會分手的!”
“你現在是被感情沖昏了頭腦,我知道你新鮮勁還沒過,現在聽不進去任何話。”
晏莊儀破天荒沒有繼續逼她,而是輕飄飄站起身笑了笑。
如此出人意料的反常行徑,不僅沒令知霧內心的沉重感減輕,反而令她愈發感到不安。
“既然如此,那就準備好承擔,為你的所謂愛情付出的沉重代價吧。”
……
知霧起先還沒聽懂晏莊儀留下的那些話是什麽意思,等到除夕夜當天,參加家裏一年一度的除夕晚宴時就完全明白了。
從她進來找位置坐下,至少有不下十雙親戚的眼睛刻薄地悄然打量着她,看似用臨京話唠着家常,實則按捺不住地圍着她暗戳戳八卦。
“知霧啊,聽你媽講,你在大學裏談戀愛了?”
知霧心頭咯噔一聲,勉強笑了笑:“我——”
她還沒說完,幾個姑婆舅嬸立馬七嘴八舌地接過話頭:“不用和我們藏着掖着,現在年輕人談個戀愛多正常。”
“不過以你的眼光和标準,對方條件一定很不錯吧,哪裏人?家裏是開什麽集團的?是不是上次你媽說的那個移居國外,身價不菲很有錢那個?”
“肯定不是,如果是的話,阿晏提起來哪裏會這麽頭疼。”
她們每說一句,知霧臉上的笑就淡一分。
她說不出話,偏偏這時候晏莊儀嗤笑兩聲開口:“那還真是辜負了你們的期望,她啊,找了個負債累累的學生,父母雙亡也就算了,母親還有精神病,我真不知道該說她什麽好。”
親戚的議論聲戛然而止,似乎是在确認晏莊儀話語的真假。
過了好半天,才有人悻悻幹笑兩聲,面上已經悄然有了變化:“知霧……眼光不太好啊。”
“這樣的男人,你看中他什麽?”
“對啊,父母不健全的,心理容易出問題,以後萬一為了財産圖謀不軌呢?”
“精神病怕是會遺傳的吧……”
“年紀這麽小就欠債?不會是賭徒吧?”
即使她們沒有直言,知霧也從她們的眼睛裏看見了那份濃重的鄙夷,通過片面貶低她交的男友,進而明裏暗裏地羞辱她這個從小到大在家族孩子裏的優秀典範。
不能順從家長的要求,就不再是好孩子。
所有的開明只是浮于表面,實際還是迂腐又現實。
知霧緊緊捏着手,尖銳的指甲快嵌入手心。
好在馬上就開始吃飯,大家自覺地将話題轉移到了別處。
吃完飯,按規矩是例行的領新年紅包時間,幾個小輩給長輩敬了酒,挨個報了今年的成績。
董餘站在知霧身邊,她休學了好幾個月,近期才回去上學,報出來的成績自然不太理想,又是幾人中的倒數第一。
她絞着手,習慣性地以為又要空着手回去。
然而這次,發紅包的長輩,卻破天荒笑眯眯地将紅包發給了她。
董餘錯愕地接過,下一秒倏然震驚地望向知霧。
她如果有,那說明這次沒有紅包的人,就是知霧了。
“叔祖父,您是不是給錯了?”她硬着頭皮發問。
“沒給錯,”叔祖父意有所指地哼嗓笑了笑,“吃裏扒外的家夥,不配有壓歲錢。”
“好了發完了沒有了,都回去吧。”
這是知霧二十多年來第一次空着手回去。
她聽着周圍的竊竊私語,抿着唇,挺着細長脖頸,脊背繃直地坐在座位上。
熒幕的跨年倒計時熱鬧響起,包間外一朵煙花應景地轟然炸開。
明明是新年最光明的第一天。
她身處暖氣十足的室內,卻忽然就感受到了,來自深冬的無盡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