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Contract 42
第42章 Contract 42
Contract 42
就在大家都端着酒杯忙着慶賀新年的時候, 知霧借口去洗手間,暫時逃離了這個紛擾的包廂。
她開了洗手池的水龍頭,任由涼水沖了一會兒手。
她的手溫很低, 這樣沖淋居然覺得水是熱的。
薄薄的門板隔絕了外界的聲響,知霧的手腕撐着盥洗臺, 看着鏡子, 忍了很久的一滴眼淚終于緩緩掉下來。
她的哭聲很輕, 很壓抑, 近乎無聲。
知霧骨子裏本身就是個驕傲的人。
平時聽慣了親戚投來的那些豔羨奉承的話語,現在驟然被批評譏諷, 心裏又怎麽會沒有落差感。
就這樣默默哭了一陣,知霧心态緩和了一些, 捧起清水洗了把臉。
她眉睫濡濕地擡起頭,緩緩将面上所有的崩潰痕跡一點點抹去。
只要她還喜歡梁圳白一天, 就絕不能夠低頭認輸。
知霧吸了吸發紅的鼻子推門出去, 從衣袋裏拿出自己的手機。
不知道為什麽,在這個時刻,她忽然很想聽見梁圳白的聲音。
這樣想着,腦袋還沒回過神,手指已經不由自主地按下了撥號按鈕。
沒響兩聲, 對方就接通了,從聽筒裏傳來一道冷淡疏朗的熟悉嗓音:“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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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霧剎那眼眶發熱, 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 一聽見他的聲音,又有繼續往下淌的趨勢。
她怕被對面聽出來, 連忙看向別處轉移注意力,哽了好久的喉嚨, 才能夠佯裝作輕松地吐出一句:“新年快樂,梁圳白!”
對方的聲音立刻帶上了點不易察覺的笑音:“嗯,新年快樂,現在在做什麽?”
“在和家裏人吃飯,你呢?”
他的聲音遲疑了一瞬,才答:“和老太太聊天。”
知霧隔着電話線都能想象到祖孫兩人其樂融融的場景,她将心頭滿腔的苦澀咽下,盡量用上揚的語氣:“那不打擾你們了,你們接着聊。”
“打電話來只是想告訴你一聲,我很想你。”
對面的梁圳白似乎愣了一下,沒想到她會說出這麽直白的話,頓了幾秒後,他的聲音認真響起:“還有十八天,如果想我可以随時和我打電話,或者我過來找……”
“不用了。”他話還沒說完,就被知霧出聲打斷。
她垂着肩膀,獨自坐在森冷的樓梯間階梯上,無聲拭了下眼角,似是給自己鼓勁般重複了一遍:“不用了,這樣就可以了。”
說完,知霧率先将電話挂斷。
耳邊傳來嘟嘟的忙音,梁圳白盯着顯示通話已結束的屏幕,眉心無聲輕皺了一下。
因為怕打擾到孫子,屏聲靜氣坐在一旁的吳蘭芳見狀,小心翼翼地探身詢問:“誰的電話?是不是上次和你一起回來那姑娘?”
“那姑娘好啊,如果真的喜歡的話,要學着耐心溫柔些,得懂得珍惜人家。”
梁圳白收回思緒,那雙漂亮的薄丹鳳眼在此刻看起來竟有些鋒利:“這些您就別操心了,剛剛的話還沒說完呢。”
吳蘭芳歉疚地笑了笑:“對對,唉,年紀大了,就容易跑神,我們剛剛說到哪裏來着?”
“說到我媽第一次來家裏。”
“我第一次見到她時,她的皮膚白白的、個子瘦瘦高高的,雖然渾身髒灰,但一眼就能看得出來,她是有錢人家的孩子。”
“她一直和我解釋說她是被騙來的,有個男孩假裝心髒病發作,她好心送他回家,沒想到卻誤入人販子的陷阱。”
“剛來的那幾年,她一鑽到空子就想要逃跑,你爸幹脆将她鎖進了柴房。我有想過心軟放她走,但是一t想到你爸打了這麽久的光棍,方圓幾裏幾個村子,沒一家的姑娘看得上他,一時鬼迷心竅打消了這個念頭。”
“只要她肯和你爸老老實實過日子,家裏也不會太難為她。”
“懷你之前,她還落了好幾個女娃娃,那時候腦子就有點不對勁了,我去給她送飯,她有時候總陰森森地盯着我傻笑。”
“生了你之後,家裏終于能夠有個繼承香火的,你爸一高興,就把她放了出來。”
“只是我們外出或者去下地幹農活的時候,不能放她一個人在家裏,有次我只是去塘裏洗了個衣裳,回來就看見她用褥子悶着你的臉。要不是我回來及時啊,說不定你當時就沒氣了。”
梁圳白始終壓着眼,眉宇低沉,聽着這些往事,面上翻湧着複雜難言的情緒。
“從那以後,我不敢再讓她獨自帶你,就算是出去幹農活,也要把你背在身上。”
“我知道我們一家都對不起她,你爸和你爺爺去的不體面,也算是遭了報應。現在該是輪到我了,盡管每年都去拜神,這副身子還是大病小病不斷,一天不如一天,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該撒手去了。”
“我心裏頭唯一放不下的人,只有你了,”吳蘭芳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話,難免有些疲憊,她懊悔地微眯着阖上滿是皺紋的眼睛,“圳白,你是無辜的。我們上一代人犯下的錯誤,不該讓你來背負。”
“千萬不要因為奶奶,放棄了自己的大好前程,畢竟老太婆我這個不争氣的,已經拖累了你好些年了。”
她那雙蒼老皲皮的手,習慣性想要搭上梁圳白的膝蓋。
但這次,卻被他不着痕跡地避開了,吳蘭芳的手落了個空。
她仿佛一個被父母忽然甩開手的小孩,明顯有些不知所措。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幽幽地嘆了聲氣:“你再怎麽恨我都是應該的。再怎麽說,我也是迫害過你媽媽的罪人。”
她佝偻的身子在竹椅上傷心地翻了個身,怕梁圳白見到她厭煩,于是主動将臉背了過去。
那道蒼老年邁的聲音還在不停絮叨着:“你之前說,你媽的名字原本叫什麽來着?我記性不好,記不清了。”
“……潭秋。”
“真美的名字……”吳蘭芳真心實意地誇贊着,嗓音卻漸漸低了下去,她大病初愈後總是精力不濟,一天要睡上好幾個小時,晚上也困得很早。
梁圳白洶湧的心緒已經平複得七七八八,終究還是不忍心去恨一個被病痛折磨得臉色蠟黃瘦弱的老人。
更別說,這個老人還曾經省吃儉用、不辭辛勞地攢錢供他長大。
他無奈嘆了口氣,妥協般垂下眼撈起邊上的一件厚厚的毛毯,起身彎腰,想要替吳蘭芳蓋上。
剛湊近,就聽見她像是說着夢話般,含混不清地嘆息。
“真好啊……還能夠找回名字……”
“不像我,這麽多年早就已經記不清了……”
……
十幾天的時間一眨眼而過,很快就到了上譽開學的日子。
知霧相比于回去之前,整個人又瘦了一圈,顯得周身的氣質更羸弱了。
周筝見到她的第一眼,詫異地挑了挑眉,問:“你和我說實話,你家裏是不是不給你飯吃?”
知霧笑着搖了搖頭:“只是最近胃口不好而已。”
等到周筝走了之後,她臉上的那抹浮在表面的笑意就徹底散了,用手撐着額緩緩閉目。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最近壓力太大,她先前好不容易克服好轉的恐懼症又争先恐後地糾纏了上來,即使是走在路上,也會有些恐慌別人會忽然掏出手機沖着她拍攝。
她總覺得周圍潛藏着一個看不見的攝像頭,在無時無刻地盯着她。
知霧輕輕睜開眼,不論怎麽樣,都不能夠動搖她想要見到梁圳白的心。
她将桌上的資料都收拾了,準備跑一趟金融系的宿舍樓。
不知道是不是心有靈犀的默契,她才剛往宿舍的方向走了幾百米,遙遙就看見梁圳白和解正浩往這邊走來。
知霧心頭一喜,顧不上別的,抱着資料往那頭跑去。
解正浩這次終于學會看周圍的氛圍了,在知霧過來前,他随便找了個借口匆匆先行一步。
“梁圳白!”
相比于知霧滿目星亮的欣喜神情,梁圳白的反應卻顯得有些過分平淡了。
他的目光閃爍了一下,偏過頭沒有和她對視,只是擡頭簡單回應了一聲:“嗯。”
但知霧沉浸在太久沒見到他的情緒中,并沒有發現這點異樣。她伸手緊緊抱住了梁圳白的腰身,呼吸着他身上那抹令人心安的氣息,滿心都是依賴,恨不得将近日遭受的那些委屈都盡數和他傾訴。
然而還沒開口,眼淚已經先一步掉落下來,阻止了她的話。
梁圳白感受到她身上翻湧的情緒,眼中劃過一抹複雜,下意識想要擡手回抱她。然而不知道想到什麽,他的手僵了僵,最終還是沒有落在知霧的肩膀上。
知霧只哭了一小會兒,情緒很快就平定了下來,她自己抽了紙巾不好意思地擦掉了眼淚,努力将通紅的眼睛恢複常态。
接着和個等着班主任挨批的小學生一樣,有些忐忑地站在原地,生怕梁圳白開口問她為什麽要哭。
好在梁圳白并沒有問這些,只是伸手接過了她手裏那些剛領的新教科書,言簡意赅道:“我送你回去。”
知霧彎起杏眼用力點了點頭,唇角上挑地跟在他的身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像是要将一整個寒假沒看見的都補回來。
不知不覺間,梁圳白的步速又有些偏快了,知霧跟得有些吃力,下意識和往常一樣,想要去牽他的右手。
然而手剛伸過去,即将要碰上的瞬間,他忽然撇了一下垂下的手,有意閃避開了。
知霧整個人都愣住了,她腳步停滞,忽然站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