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Contract 32
第32章 Contract 32
Contract 32
“劉慧娟, ‘鎮靜’結束時間到了。”
護士忽如其來的敲門聲打斷了梁圳白沉浸在錯愕中的思緒。
他無聲讓開了位置,看着她彎下腰将纏在自己母親身上的約束帶解開。
劉慧娟的手腕上因為掙紮已經滿是勒痕,沿着整只手上去, 還有很多青青紫紫大小不一的傷口,都是近期的新傷。
見他的目光長時間停留在那塊地方, 護士主動開口解釋:“之前在電話裏我就告訴過你, 她最近的精神狀态越來越不好了, 總是動不動做出一些極端舉動, 隔兩天就得關到封閉區來,真讓人頭疼。”
“對了, 你注意着點,她打的鎮定劑效果馬上要過了, 等她整個人清醒過來可能就沒這麽安靜了。我就在外面,有事随時叫我。”
梁圳白點了點頭, 目送着護士離開。
就如她所說的, 鎮定劑的效果逐漸減退,劉慧娟散渙的目光聚攏,意識也逐漸開始清明起來,她疲倦地擡眼看向站在床邊的梁圳白,好半晌都沒認出來人。
最後還是梁圳白主動開口叫了一聲:“媽。”
劉慧娟的眼瞳驚顫, 像是被吓到了,抱着被子縮到床角, 驚疑不定地望着前面的人。
她太久沒接觸過外界, 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也見不到幾個生人。
乍一眼看見一個面容輪廓極為眼熟的高個子男人, 腦海中頓時浮現的不是自己已經長大成年的兒子,而是已經逝去多年, 給自己帶來了不可磨滅陰影的丈夫。
她被吓得瑟瑟發抖,将腦袋深深埋入了被子裏。
見到這一幕,梁圳白心裏頓時五味雜陳,他盡量将表情和語氣放緩:“媽,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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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兒子像母親,他也在血脈延續中也繼承了劉慧娟的大多數特征,比如那雙近乎如出一轍的漠情丹鳳眼。
被那雙和自己極為相似的眼睛注視的時候,即使沒有鎮定劑,她整個人也會慢慢安靜下來。
“你來了……終于來了……”因為牙齒掉了好幾顆,她口齒不清地呢喃,滿目希冀,“你是來接我出去的嗎?”
梁圳白忽然啞口。
他今天來到這裏也只是誤打誤撞,護士說她的病況越來越嚴重了,不僅不能夠出院,還建議他給她找醫生進行心理幹預治療。
但是看着那樣的一雙眼睛,他說不出那樣的話,只好頓了頓委婉道:“你的病現在還沒好,再等等,等你完全好了,我——”
“要等多久?”話還沒說完,就被焦躁地打斷,“我已經在這鬼地方等了很久,一秒都待不下去了!”
她已經完全失去了時間概念,剛進來的時候為了避免自己忘記,她學着別人在床上刻正字,可刻滿了不知道多少個正,她也沒能夠出去。
那是她第一次承受不住發病,被護士打了鎮靜劑後,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覺,再醒來的時候再也記不清楚時間。
逐漸的,腦子也開始變得遲緩,以前還想深深記在心裏的事,開始變得模糊不清。
在這所小小的病房裏,在這近十年中,她憤怒過、恐懼過、認命過、不甘過。
到了現在,她什麽念頭都不剩了,唯有厭煩。
她想出去,發瘋了一般想出去。
梁圳白:“要等你病好……”
“我不想聽這種虛僞的話!”劉慧娟不知哪來的力氣,起身和陀螺似的沖撞上來,那雙稍微用點力就好像會折斷的手,狠狠地攥住了他的衣領。他穿的是件連帽衛衣,連帽子上的抽繩都被暴力扯下。
梁圳白不想她受傷,只能夠順勢往後退。
她的雙眼充血,憤然道:“你在騙我你在t騙我——!!你今天就帶我出去!!”
然而即使梁圳白整個人被逼迫退到牆角,也還是盯着她的眼睛,平靜而殘忍地搖搖腦袋開口:“不可能的,媽。”
聞言,劉慧娟全身都凝固了,手上的力道忽然松懈,整個人都垮塌下來,說不清的失落。
她緊緊攥着那根抽繩,灰心喪氣地喃喃重複着他的話:“不可能……不可能……”
“不可能出去的……”
她緩慢轉身的蹒跚背影落在梁圳白眼裏,是那麽蒼老瘦小,無力又絕望,看得令人于心不忍。
梁圳白眸光動了動,蹲下身和她的膝蓋平齊,拉住她的手鄭重承諾:“下一次。”
“等下次來見你的時候,我會帶你出去。”
“答應我,在病院裏好好接受治療好嗎?我會努力賺錢給你請醫生買藥。”
劉慧娟的身形和木雕似的動也沒動,神色恍惚地低頭摳弄着自己的手,不知道是聽見了還是沒聽見。
規定的探視時間到,梁圳白在護士的催促下離開。
臨要出門的時候,回頭最後深深望了她一眼,這才轉過身。
出去後他并沒有馬上走,而是兩臂撐着膝蓋,在醫院外頭的花壇邊找了個長排椅坐了下來。
見到母親後,腦海裏忽然就浮現出一些本來應該記不清的童年往事。
早在很久以前,他就曾經撞見過劉慧娟拿着樹枝在地上寫畫着什麽。
那個時候他還不識字,躺在她的懷裏,什麽都看不懂,只來得及将那些彎彎曲曲的筆畫記住。
“媽媽,這是什麽?”梁圳白捧着飯碗仰起腦袋問。
她纖細的手腕上還有前一天被暴力毆打出來的棍痕,連握一根樹枝都握不住,過了一會兒,才沉默地回:“名字。”
自他開始記事起,鄰居家的叔伯就和他說,劉慧娟是個腦子不正常的粗鄙農婦。
的确,在家裏劉慧娟什麽都得幹,穿着既不合身也不保暖的衣服,一年四季蓬頭垢面地砍柴燒火帶孩子,她的手越來越粗糙,上面全是操勞的痕跡。
稍有不順遂,就會遭到打罵。
梁圳白随便撿了根樹枝,在土地上寫畫。那時候實在是太小,即使是他能做到過目不忘,回憶起來也有些艱難。
不過他也只是跟着記憶中樹枝下落的曲線随意畫了兩筆,本來就沒報期望它能組合成字來。
劃出的淺白色痕跡逐漸和腦海中出現的軌跡重合。
梁圳白回過神,極力拼湊辨認這副潦草的作品。
譚秋?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銳利的眉心緩緩皺了起來。
口袋裏的手機在這時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梁圳白看也不看就接通放在了耳邊,嗓音沉沉:“喂?”
“梁先生……呼呼……您走遠了嗎?麻煩您趕緊再回來一趟。”
是醫院的護士。
“我還沒走,就在醫院門口,什麽事?”梁圳白本能地抓緊時間邁動步伐,跑動起來往回走,聽着這個語氣,腦海中浮現出不好的預感。
“您的母親劉慧娟女士,在剛剛自殺了。”
……
“知霧,幫我搬一下,真拿不動了!”
“來了。”知霧将上節課的課本放進包裏,跑上樓梯,接手過舍友手裏沉甸甸的椅子。
“真想不通為什麽開個模拟法庭要跑這麽遠,”舍友兩手抓道具發着牢騷,“法學教室就在這棟樓,就不能在附近教學樓開嗎?”
知霧顧不上回話,她手上那把椅子是實木的,非常笨重又沒有什麽好抓的抓點,下樓下得很艱難,幾乎所有的心神都集中在了拿東西上。
好不容易下了半層來到平臺,她的手指被勒得發疼,将東西放下暫時喘了口氣。
正預備再次将那把椅子擡起來時,一道高大的身影默不作聲地從她身旁經過,輕松地将東西拎了起來。
知霧有些驚喜地擡眼,笑着轉頭,一聲“梁圳白”馬上要順勢脫口而出,看清來人的瞬間,笑容立馬僵在了臉上。
“學姐,搬東西辛苦,”陸棟擡着那把她拿着費勁的椅子,三步并作兩步迅速下樓,回身熱情道,“我來幫幫你們吧。”
舍友看了看陸棟,又看了看凝滞在原地的知霧,摸不着情況地伸肘推了推她的後腰,悄聲問:“……什麽情況?”
“他又是誰?”
“不認識。”知霧漠然下樓,毫不領情地将東西重新接過來。
連她自己都說不清為什麽會對陸棟存在那麽大的敵意,像是第六感在潛意識發作,告訴她這個人并不像表面看起來那麽簡單。
可是就算她不理睬,陸棟也依舊死皮賴臉地跟了上來,不遠不近地綴在她的身後。
“梁圳白學長該有兩天沒聯系你了吧。”
他沒頭沒腦地在旁冒出這句話,惹得知霧腳步一頓。
她轉過身,逼上前兩步正視他,冷靜反問:“你知道他在哪?”
“當然了,”陸棟見她順利上鈎,抱着臂露出個意味深長的笑,“畢竟再怎麽說,我們也是——”
“堂兄弟啊。”
知霧的腦中頓然閃過一絲靈光,昨天晚上的那場宴會,有個姓梁的鎮長在酒桌上吹噓自己的侄子。
她聽到那幾個關鍵詞時就有猜測過會不會是梁圳白,現在陸棟倒是主動将他們間的關系點了出來。
“那你告訴我,他現在在哪裏,或者你轉告他一聲,讓他聯系我,”知霧再次上前一步,語氣隐隐有些着急,“我真的很擔心他。”
“好啊。”陸棟滿意地看着她這副模樣,語調又快又輕地說了幾個字。
“什麽?”
即便是再提防他的接近,知霧也不可避免地往前傾了身,想要将話聽得更清楚些。
結果下一秒,陸棟驟然伸手,猝不及防地将她抱了個滿懷,嗓音惡劣:“我說。”
“你上當了,學姐。”
知霧瞬間頭皮發麻,想也不想地用力将他推開,但不管怎麽樣,依然還是慢了一步。
她呼吸着,像是預感到了什麽般,猛然回頭。
看見梁圳白就滿目冷淡站在不遠處。
手臂泛着青筋,靜靜望着他們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