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田園歌·三六
田園歌·三六
“在呢！”聽到是林葉的聲音，姜禮趕緊回應。
這一聲打破了兩人僵持着的狀态，尹卓爾松開她的手，轉頭去整理了一下被子。
門那邊傳開來手指頭噠噠噠敲着的聲音，毫無節奏，有點搞怪。姜禮小跑過去開門，拉開一條縫隙時，門外的林葉小心地探了個頭，露齒一笑。
“小禮——”她一掃，見二人穿着外套，好奇問，“你們倆要出門嗎？”
“嗯，有點事要辦。”姜禮把門完全打開，“怎麽了？進來說。”
“沒什麽大事，就是無聊，想來找你說說話。”
林葉嘿嘿一笑，瞄了尹卓爾一眼，後者帶着客服式微笑點了一下頭，算是和她打招呼。
雖然這個笑容很友好，但她總覺得其中有一種“你打擾我們了”的幽怨情緒，于是小碎步後退，準備溜之大吉。
“那個，既然你們倆有事要辦，我就不打擾了，哈哈……”
林葉往後挪動着，連門框都沒進，姜禮愣了一秒，忽然想到了什麽，火速抄起旁邊挂着的包包，跟上林葉。
“那就這麽定了啊，葉子陪我一起去，你應該放心了吧。”她語速極快地說完，身子一移，消失的比兔子還迅速。
尹卓爾一擡眼的功夫，姜禮已經先斬後奏地關上了門。
隐約間，還聽見林葉一頭霧水地嘀咕了一句，“陪你去哪啊”。
迎面吹來清爽的晨風，卷過二人衣角。腳步聲在狹窄的樓道裏回蕩，格外清晰真切。出小區前，姜禮給林葉講述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林葉恍然大悟，并表示願意陪她一起。
兩人打了輛車，直接前往地點。小妹妹藏日記本的地方是個胡同，很荒涼很偏僻，坐車途中，姜禮明顯感覺到路上的行人越來越少，空氣也越來越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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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車，周圍只剩風吹草動的沙沙聲。兩人忍不住掃視四處，林葉開玩笑地嘀咕了一句：“這場景，好像電視劇裏那種遇害……”說到一半，自己都汗毛豎起，趕緊又“呸呸呸呸”。
姜禮笑笑，但被她這麽一說，腦子裏的弦都跟着緊繃了一些。
兩人朝胡同深處走，雜草從縫隙裏鑽出來，灰暗的綠色鋪滿牆，看起來怪瘆人。本就寒冷的天，再加上陰森森的環境，讓姜禮和林葉同時打了個寒戰，彼此挽着的手用力了一些。
胡同不長，是死的，兩人很快走到盡頭。筆記本也并不難找，小妹妹說壓在了石頭下，走了這麽久，她們只看見這麽一塊灰撲撲的石頭。
石頭看起來分量不輕，矮矮的站在地上，像板凳似的，能坐下一個人。姜禮嘗試着搬動它，失敗了，又和林葉一起。
“好重的石頭。”林葉伸手幫忙，“她是怎麽一個人搬動的。”
姜禮聽後，莫名心酸了一下。
是啊，她一個人，怎麽搬得動的。
因為下面壓着筆記本，石頭翹起一塊，兩人費了點力氣把石頭挪開。筆記本是硬質的封皮，淡粉色的背景，印着卡通的貓咪圖案，很有少女心。
姜禮蹲下身去撿起它，它的封面沾上了一層土漬，還有幾處劃痕，她小心地拍了拍，一整夜過去，筆記本已經變得冰涼。
她緩緩翻開一頁，扉頁貼着幾張水果形狀的貼紙。筆記本末尾夾着什麽東西，她一翻動，它們便嘩啦啦撒了出來。
姜禮下意識低頭去撿，卻發現是許多十塊五塊的錢。她愣了一下，胡亂地把日記本翻到最後一頁。
大姐姐，我的零花錢很少，幫不上什麽，就請你幫我給路邊的流浪狗買些香腸吧。
“這是……”林葉幫忙撿了一下，好奇地望了一眼，征得同意後，湊過去一起看着筆記本裏的內容。
筆記本很厚，大多數的紙張上都有皺皺巴巴的一塊，大概是小妹妹偷偷流過的眼淚打濕了本子。其實她的字很漂亮，但不知道為什麽，一眼望過去時，那些字跡密密麻麻的，給人一種窒息感。
姜禮看了幾頁，心頭說不出的梗塞。
“x月x日，陰天，終于偷偷攢夠了錢買手機，好開心啊。不能讓媽媽發現。別的同學都能有，為什麽我不能。”
“x月x日，認識了一位很好的大姐姐，她好像病了。我感覺我症狀和她很像，我是不是也病了？
“x月x日，其實我很喜歡跳舞，但是媽媽說上輔導班已經花了很多錢了。還好我買了手機，可以自己上網偷偷學。”
“x月x日，想死掉。”
……
一陣寒風從胡同那頭穿過來，紮人皮膚。二人這才不約而同地縮了縮脖子，動了動快要失去知覺的腳。
姜禮頓在原地，難過地望着筆記本上清新隽秀的字跡，每個筆畫都規規矩矩，在橫線裏面束縛着，似乎和她一樣，有幾筆撇捺，她拉的很長很長，像在尋找自由。
日記本很厚，一時半會看不完，姜禮決定拿回去慢慢看。她小心地合上本子時，忽然聽見林葉小聲嘆了口氣。
“怎麽了？”姜禮伸手拍了拍她。
“沒什麽……她挺勇敢的。”
姜禮頓了一下，挽起林葉的手：“為什麽這麽說？”
“因為……”林葉擡起頭，看着天空，苦笑了一下，“我和她很像。”
“嗯？”姜禮耐心等她繼續說完，兩人邊說邊朝回去的方向走着。
“我媽控制欲就很強，很固執。”林葉說，“從小到大，什麽都要聽她的。現在我都長這麽大了，她還是想控制我，插手我的事。我有一陣子也是這樣想不開，可沒辦法，畢竟她是媽媽，不是徹頭徹尾的壞人……”
她說着，扭過頭，見姜禮微微皺眉，趕緊露出一個笑容。
“現在沒事了，你別這個表情嘛。住院的時候我才發現，她是在意我的。所以我想開了，我不會再因為這件事困住自己了，也不會反駁她，我只要清楚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就足夠了。”
聽後，姜禮垂眼，她又想到林葉拿着刀片，目光空洞的那個晚上了。
不敢想象那是怎樣的一種絕望。
如果那天晚上她沒有看到，林葉此時此刻，也許也已經成為天上的星星。
她無言，淡淡地笑笑，說不上來是苦澀還是自我安慰。
空曠的胡同更寂靜了，林葉看出她笑的勉強，手一揮：“嗐，都過去了。這不重要，別想了，咱們還得幫小妹妹完成願望呢。”
說着，林葉開始大步向前，像是特意分散她的注意力，迅速拉着她往前走。
“我跟你說，附近一家飯店很好吃，走，我請你吃，正好快到午飯時間。”
“哎！”
姜禮感覺胳膊沉了一下，趕緊邁快步跟上她。
……
林葉口中的飯店也在一個比較偏僻地方，門店不大，牌子有些陳舊，但進屋一看，座位都滿着，生意還不錯。
店的老板看起來是個憨厚老實人，臉上肉肉的，一邊帶着個酒窩，客人說什麽，他都笑着回應。他拿來菜單給二人看，林葉遞給姜禮，姜禮擺擺手說沒什麽胃口，林葉就拿回去點了些招牌菜。
老板應了一聲後走去後廚。姜禮擡頭四處看了看，普通的白牆，樸素的菜單，簡單的桌椅，布置上沒什麽特色，不像是什麽網紅打卡點。
她小聲好奇問：“這是有什麽特色嗎？”
林葉湊過去，也小聲說：“沒什麽，這個老板的女兒生了重病，有好心人幫忙宣傳，所以大家都跑過來吃。老板是個實在人，價錢便宜，分量給的還多，主要是還好吃。”
姜禮愣了一下，點點頭，真是每個人都有難言的苦。
她坐直，朝遠處招招手：“老板，加菜。”
老板聽後又拿着菜單走了過來，姜禮認真研究了一番，加了一盤最貴的炖肘子。
林葉機械地眨了眨眼睛：“你不是沒胃口……”
“有點餓了。”
“但是我已經點了很多，吃不完吧……”
“打包帶走，不會浪費。”
“……”這幹脆利索的語氣，林葉默默了一下，自然而然聯想到尹卓爾。
對，她老公還在酒店，沒吃東西。
想着，林葉認可了她好心的行為，又說：“哎對了，吃完了飯，咱們去附近逛逛吧？”
姜禮猶豫了一下，“離這很遠吧？下午還要去學校帶孩子們上課呢。”
“沒事啊。如果你不午睡的話，是來得及的。”
姜禮想了想，午覺的話……她剛睡醒，倒是不困。于是她點點頭，掏出手機：“好。那我跟卓爾說一聲。”
林葉托着腮幫，看着她打字的樣子，忍不住調侃：“你這老公，管的還挺嚴。”
“霸總嘛。”姜禮彎彎嘴角，開玩笑說，“我要是不報備一聲，他找不到我，拉你陪葬怎麽辦。”
林葉：“哈哈。”
……
上菜間隙，姜禮拿出小妹妹的日記本繼續翻看起來，林葉見狀挪了挪凳子湊近她。
小妹妹寫的心願都很簡單，比如想穿漂亮裙子，想去旅行之類的，可惜這些已經無法實現。兩人邊看邊惋惜着，一直到菜上齊了，誰也沒動筷子。
前面她寫的內容有些粗糙，大多數是美好幻想，像是哄在騙日記本。寫快到末尾時，她才逐漸袒露了真實的想法，看起來越來越痛苦，越來越灰心，像是給世界留下遺書。
默默看完以後，姜禮讀懂了，其實她真正的願望，只是希望媽媽能愛她尊重她。
哪怕是這樣的壓抑下，她也沒有痛恨過媽媽，她懂事的讓人心疼，只是希望“廢物”的自己不再拖累家人。
她寫下了媽媽的電話號碼，還說自己的手機裏錄了很多視頻，希望姜禮能夠拿到，幫她發出去。
她對着鏡頭說了很多心裏話，不只是想讓她的媽媽看到，她希望千千萬萬個這樣的家長，都能看到，都能知道自己孩子的想法。
像是絕筆一般，在最後一頁，她還寫道：
媽媽，我是你親手養大的玫瑰。
其實我想和其他花兒一樣，美麗，鮮豔，直起腰杆沐浴陽光。
其實我想和其他花兒一樣，汲取愛的養分，在溫室裏長大。
我只能在貧瘠的土地裏，努力的綻放。
我努力向上生長。
可為什麽。
還是不能成為你的驕傲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