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夜小調·一十
夜小調·一十
傍晚，尹卓爾如約而至，還帶了一捧新鮮的卡布奇諾玫瑰，放在姜禮病床頭。
林葉忍不住“啧啧”了一聲，到現在她也沒想明白，自己到底漏了什麽細節，突然就看到兩個“互相不認識”的人談上了戀愛。
表示了一下羨慕後，她識趣地扭頭裝睡，不打擾二位甜蜜。
病房溢出淡淡的花香，一下子多添了幾分生機，姜禮看着它，越發覺得虛幻。
雖然尹卓爾陪着她，但她的心一直懸着不落地，沒安全感地打晃。
她開始抓住一切能證明真實的蛛絲馬跡，一遍遍确認卓爾的确回到了她身邊。
“卓爾，我想吃蘋果。”尹卓爾插花時，姜禮小聲地提出來。
尹卓爾頓了一下，從果籃裏挑出一個紅彤彤的：“我去洗一下。”
姜禮搖搖頭：“我不吃帶皮的，你給我削。”
被窩裏的林葉聽着偷笑，原來姜禮這樣幹脆大方的人談起戀愛來，也會撒嬌。
尹卓爾拿着蘋果在原地停滞了一下，他不太會用水果刀，在家也都是管家切好送來的。
但他想了想還是答應了，順她的心意拿起水果刀，對着垃圾桶慢慢削起來。
姜禮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知道尹卓爾不會削蘋果，從前給她削，坑坑窪窪的像個月球模型一樣。
如她期待的那般，尹卓爾削了半天，才把這個醜蘋果遞給她。
姜禮一下子就安心了，接過，甜滋滋地吃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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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後幾天，尹卓爾出差，總會讓丁九送玫瑰花過來。
他終于光明正大地加了姜禮微信，丁九知道後非常高興，因為老板終于不用當望妻石，更主要的是，他那個存了許多嗎喽的微信號，也終于歸還給他了。
一有時間，尹卓爾便給姜禮打視頻電話，看着兩人膩歪的樣子，林葉忍不住在一旁土撥鼠尖叫。
等他們聊完了，她便開始貼着姜禮，追問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麽，怎麽就突然在一起了。
姜禮被她八卦的招架不住，又怕她不信，就随便編了個唯美邂逅的故事，說對尹卓爾一見鐘情，沒想到尹卓爾也一樣，還天天跑來樓下偷偷看她。
林葉再次土撥鼠尖叫，果然被她猜到了，就是尹總十年沒笑過但一見姜禮就笑了的戲碼！
一想到尹卓爾用那個冷冷的樣子，給姜禮做飯，還癡癡地往樓上望……
病房開始冒粉紅泡泡……
吃飽了狗糧的林葉，非常滿足地去做檢查。
餘溫來時發現病房只剩姜禮，又沒和尹卓爾打電話，便拉她去樓下買小吃。
她為姜禮好轉而高興，所以從街道口買到街道尾，姜禮阻攔了一路，但沒攔住。
餘溫打保證：“放心，還有林葉一起，肯定吃的完。”
想到林葉今天都沒怎麽吃東西，姜禮便妥協了，接過她手裏的一堆食品袋。
“好吧。”
兩人回去時，醫院走廊新噴過了消毒水，有點刺鼻。餘溫正迫不及待地往嘴裏塞着雞翅包飯，一聞到酒精味，皺了皺鼻子，又把它收起來。
見姜禮看着她笑，餘溫又作勢給她一拳，軟軟地打在她肩膀上。
姜禮配合地裝出痛苦的樣子。
“矯情。”
兩人前仰後合笑着進門時，被一聲呵斥吓了一跳。
“人家都過的好好的，偏偏你有這個病那個病。”
姜禮和餘溫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放輕了腳步。
林葉已經回來了，捧着一碗飯機械地咀嚼着，她床邊多了一位中年婦女，看樣子是來探望她的親人。
“我辛苦賺錢養你，你還想怎麽樣？遇到點事就哭，一點也不堅強。”婦人背對着二人，一頓數落林葉，“你看老王家那孩子，又聽話又争氣……跟你說了多少次了，拿勺子別翹蘭花指。”
林葉一言不發，只是眼眶慢慢紅了起來。她幾乎把頭埋進飯盒裏，害怕和別人看出她的窘迫。
見狀，餘溫鼓鼓囊囊的腮幫頓了一下，默默把翹着的小拇指收了回去。
兩人動作很輕地坐到病床上，在低氣壓下，把給林葉買的那份單獨留出來，放到一邊。
數落了十分鐘左右，婦人大概是煩了，丢下一句“愛咋樣咋樣”後，頭也不回走了。
病房出奇地安靜，林葉沒有擡頭，只是默默地玩着手機，不一會兒，眼淚吧嗒吧嗒地打濕了屏幕。
從來沒有這樣安靜過，她融入黑漆漆的夜空，仿佛已經化作一座雕像。
“葉子……還好吧……”
餘溫擔憂地皺起眉頭，正想上去給她擦擦眼淚時，林葉搖搖頭，一掀被子翻身蓋上，又睡了過去。
“算了，還是讓她自己靜一靜吧。”餘溫默默坐回來，嘟囔着。
……
姜禮被醫生通知明天可以出院，得到消息的餘溫立馬趕過來幫她收拾東西，為了慶祝康複，還帶了她最喜歡的牛奶草莓。
深夜，姜禮有些激動地睡不着，便悄悄按開手機看上時間。
1.30pm。
好長的夜。
姜禮翻了個身，透過昏暗朦朦胧胧地看見林葉似乎正坐在床上，背對着她。
姜禮坐起來：“林葉，你還不睡嗎？”
林葉沒有聲息，姜禮覺得奇怪，于是摸黑下床，打開手電筒。
“啊！”
姜禮吓了一跳，失聲尖叫起來。
她看見林葉目光空洞地看着窗外，一手捏着不知拿來的刀片，另一手垂着落在床邊，手腕上深深的刀疤流出猩紅的血。
房間裏很暗，只有一絲月光是亮的，那絲月光照在林葉的手臂上。
姜禮開着的手電筒也照在林葉的手臂上，她的皮膚很白，此時此刻卻陷在陰影裏，黑漆漆的，還不斷有液體湧出來。
姜禮不受控制地手抖起來，手機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她開着手電筒的那一面重重落地，房間又一次陷入黑暗。
……
【百度百科】抑郁症，人體精神上常見的精神類疾病，臨床可見心境低落與其處境不相稱，情緒的消沉可以從悶悶不樂到悲痛欲絕，自卑抑郁，甚至悲觀厭世，可有自殺企圖或行為；甚至發生木僵；部分病例有明顯的焦慮和運動性激越；嚴重者可出現幻覺、妄想等精神病性症狀。
多數病例有反複發作的傾向，每次發作大多數可以緩解，部分可有殘留症狀或轉為慢性。
這些文字在姜禮的腦中輪轉了一晚上。
醫生曾說，她的病伴有抑郁和焦慮症狀，偶爾她會和林葉一樣默默流眼淚，整個人毫無生機，但她沒有想過死。
她想象不到，林葉是承受了怎樣的痛苦，才會選擇這樣結束生命。
死亡以後，她對世界而言，就不存在了。
像曾經的卓爾一樣……
從此以後，就只能存在于愛她的人的腦海裏……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姜禮提心吊膽地坐起來，發現餘溫早早到了病房。
林葉醒的也很早，一手搭着包紮好的地方，靠着病床發呆，嘴唇還是失血過多的煞白色。
“姜姜，我來接你咯！”餘溫蹦蹦跳跳地過來，“丁秘書聽說你出院，特地開車過來接了一趟，現在在樓下。他人怪好呢。”
“是嗎？”姜禮穿上外套，心不在焉地瞥了林葉一眼，“那一會兒好好謝謝他。”
“好。”餘溫提起一袋子東西，轉頭朝林葉揮手，“葉子，我們要走啦～”
林葉回過神，扭頭來，一如往常地露出溫和的微笑：“我送你們下去吧。”她說着拉上棉服的拉鏈，動作有點吃力，手上的白色紗布觸目驚心。
餘溫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她背對着二人站在門口沒發覺，還樂呵呵地往外走。姜禮看着林葉失神了一刻，又想起昨天晚上那驚恐的一幕。
血不停往外流的時候，她想到了卓爾。
卓爾的胸口被刺了一刀，也是這樣止不住地流血。
下樓的一路，姜禮總是情不自禁地去看林葉的手，她很心疼，又無能為力。
林葉将二人送到門口，丁九過來接應了一下，見到林葉有點意外。他注意到她手腕上的繃帶：“林老師，您的手怎麽了？”
餘溫聽見丁九提到時，才注意到林葉包紮着的手：“哎呀，我都沒注意，怎麽包了這麽多層？”
“沒怎麽，放心吧。”
餘溫不太相信，托着她的手看來看去，還想刨根問底，但被姜禮悄悄拉住了。
餘溫不明所以，但看姜禮的眼色，只好收回了好奇的目光，沖林葉笑着說：“葉子，那我們走了，有空我們會來看望你。”
“好。”林葉看着對面的幾人，情不自禁地笑了，“小禮，溫寶，我會想你們的。”
雖然是在告別，但幾人其樂融融的，沒有很傷感。丁九保持着職業微笑，站在一旁不插話，沒想到林葉忽然扭頭：“丁秘書，你就算了。”
丁九聽了，很配合地捂住心口表示心痛，逗得幾人哈哈大笑。
臨走前，姜禮擁抱了林葉。
“加油。”姜禮溫柔地拍着她的背，小聲說，“早日戰勝病魔，不要再做傻事，有什麽事随時給我打電話。”
林葉的臉頰貼着她的肩膀：“小禮，謝謝。”
她又和另外兩人逐一擁抱。
餘溫：“葉子，保重。”
丁九：“林老師，早日康複。”
林葉站在原地目送幾人上車，姜禮和餘溫搖下車窗朝她揮手，她也朝車子揮揮那只沒有受傷的手。
姜禮回頭看着林葉，她一直沒有走，身影越來越遠，最後完全消失在視野裏。
車子慢慢融入了繁華的市中心，融入燈紅酒綠。
絢爛的夜景像為她狂歡，但姜禮還是有些悶悶的，默默點開自己發視頻的賬號。
許多評論都在恭喜她出院，慶祝她新生。
還有人給她留言說：姐姐，我也和你一樣的症狀，看你好起來，我更有信心了，我會和你一樣堅強。
越來越多條評論講述自己的經歷，姜禮對着屏幕，陷入沉思。
她成功地走出來了，可林葉還沒有。
還有千千萬萬個林葉。
他們都還沒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