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夜小調·零九
夜小調·零九
醫院的路燈下，單薄的身影在寒風裏瑟瑟發抖。
姜禮縮成一團，雖然身體在抖，但自己絲毫沒知覺，好像大腦自動屏蔽了外界溫度。
她對着路燈漆黑的杆發愣。
不會的，卓爾一定還沒走遠，他一定看見她了，他一定會來找她的。
她心一橫，固執地蹲在路燈下，決定賭一次。
賭他會回來的。
“姜姜！”餘溫急急地追到樓下來了，見她穿着單衣蹲在一旁，趕緊用帶來的棉襖把她裹住，“穿上！你在這幹什麽呢？”
姜禮擡起頭，攏了攏衣服，喃喃地說：“溫寶，我明明看見他了。”
“看見誰了？你別吓我！”餘溫愣了一下，跑到她面前去，“快跟我回去，瞧你手冰的！”
姜禮穿好衣服，拉好拉鏈，搖搖頭：“再等等。”
她繼續縮成一團，維持着剛才的姿勢，餘溫看着她，忽然明白過來了。
之前尹卓爾怕被她發現，晚上都是掐着時間來，躲在樹底下，等路燈一亮就走。
今天他們來的晚了一些，他也許是不太舍得走，結果剛好被姜禮看見了，追了下來。
她在等。
和站在樓下遙望着她的尹卓爾一樣，希望渺茫，但還是小心翼翼地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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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個人，竟然是一樣的傻。
餘溫又急又無奈，怕姜禮真的等一晚上，索性一跺腳，有些沮喪地坦白了。
“是，尹卓爾每天都來，我不該瞞着你，飯是他做的，錢也是他轉的。”餘溫說，“可是我不信他，哪有他這樣的人，見了一面就喜歡的死去活來，還把你們以前的事說的那麽玄幻，我怕他是個騙子，所以才瞞着你，我本來想等你好起來再告訴你的。”
姜禮瞬間抿着嘴唇，半晌後，忍不住低下頭，躲着餘溫的視線，眼淚一滴一滴落下來。
“我就知道……”
她感受到了，他裝成外賣員來看她的時候褪去了陌生感，這不是巧合。
那天晚上的人影，也不是錯覺。
尹卓爾……一直在偷偷守着她。
為了她，一趟趟送餘溫來醫院，還悄悄站在夜色裏望她的方向。
姜禮哽咽，可他明明記得她，為什麽不告訴她。
明明答應她會來找她的，卻躲着她不肯出現。
“騙人，說好來找我。”姜禮喃喃，“再也不理你了。”
“姜姜，你別傷心。你一見他就那麽大反應，他也害怕。”餘溫好像聽懂她在罵什麽，發愁地說，“別等了，早點回去休息吧，你想見他，明天再說。”
姜禮搖搖頭，不甘心地吸了吸鼻子。
不要等到明天。
她已經，等了太久了。
……
等紅燈時，尹卓爾再度回頭。
丁九發現他一直往後面看，便問：“尹總，您在看什麽？”
“沒什麽。”說着，尹卓爾掩飾一樣地打開手機，“丁九，剛才，你聽見誰喊我了嗎？”
上車之前，他好像聽見誰在喊他，于是又回頭看了一眼，可是除了醫院窗戶一格一格的燈火，他什麽也沒看到。
丁九搖搖頭：“沒有，您聽錯了吧。”
尹卓爾垂眼。
那也許真是聽錯了。
沒再說話，他低頭去看手機屏幕，看着姜禮的聊天界面出神。
除了聊樹洞app之外，她沒有主動找他說過話，他也不敢打擾她。而後她一直做治療，連樹洞也顧不上。
他以為就要斷聯時，她忽然給他發消息，解釋了一下自己的近況，并和他道歉進度太過拖延。
他對着手機愣了一會兒，想借着感謝的名義約她出來吃飯，但又怕一見面，她會像上一次一樣昏厥。
糾結再三後，他把打好的話又全部删掉，只回複了一句“早日康複”。
然後他們就真的沒了聯系。
隔了這麽多天，除了送餘溫時，在樓下睹物思人一會兒，他再沒有別的方式去見她。
好無力。
尹卓爾沉思了許久，卻想不出任何辦法。
半晌後，他問丁九：“丁九，兩個人斷聯很久，會怎麽樣？”
丁九：“尹總，這個要看情況。我認為真正親近的人，不需要刻意聊天。但如果您說的是姜小姐，那就比較特殊了。”
“怎麽特殊？”
“呃……”
“你就直說。”
“好的尹總。”丁九麻利地把憋了好幾天的話說了出來，“據我觀察，您最近不太清醒，有點過分沉溺于情緒，不能多角度思考。”
“您想想，您用的是丁九的號，在姜小姐眼裏，丁九只是個路人甲。所以說，斷聯是正常的，頻繁聊天才奇怪。”
“我認為，畏手畏腳并不是長久之計，您應該像在職場裏一樣，大膽釋放個人魅力。不方便見面的情況下，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找個機會主動出擊，加上她的微信制造聯系，慢慢消除彼此的恐懼。”
“您通過孟總，有了餘小姐聯系方式，可見加個好友并不難。”
“……”
丁九的分析一句句砸過來，尹卓爾聽的一愣一愣的。
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被丁九這麽一說，他心底那團亂麻居然就這麽捋順了。
有道理啊……
尹卓爾腦子通透了，立馬點開餘溫的聊天界面。
他開始組織語言，沒想到正輸入時，餘溫給他發了張照片。
他有點意外地點開。
照片裏的人蹲在樹下，縮成一團，融在夜幕裏看不清臉，但他一眼就認出來是姜禮。
猛地，他意識到了什麽。
她不是害怕，她只是不敢确認。
就像第一次見面時，她克制不住伸出手，想要感受他的存在。
卻又胡亂念叨着“不是不是他”，轉身逃一樣地跑走。
這麽久了，她都在等。
一直在等……
來不及細看餘溫下一條消息，他立刻身體沖前，急切地說：“丁九。”
“怎麽了尹總？”
“掉頭。”
……
冷空氣蔓延開來，四下一片寂靜。
很久沒有等到尹卓爾，姜禮最終妥協了，跟着餘溫回到病房裏。
賭輸了，他沒有回來。
來回折騰了這麽一下，姜禮忽然覺得累極了，什麽也不說，倒頭便睡過去。
恍然間，聽見餘溫小心地給她蓋好被子，嘆了口氣。
姜禮迷迷糊糊地進入夢境，睡了不知道多久後，身體發冷，被口渴醒。
她裹了裹被子坐起來，下意識去櫃子旁邊摸水杯找水喝。
遞到嘴邊才發現，水杯空了。
姜禮無奈放下，又慢慢挪下床，結果發現暖壺不見了。
病房裏亮着一盞小夜燈，餘溫不知道什麽時候離開了病房，林葉也睡着了。
她很迷惑，在病房四處尋了尋，都沒有。她渴的難受，拿着杯子輕手輕腳地走出去，準備去水房接水喝。
走着走着，一陣惡心忽然然湧上來，接着腦袋一陣眩暈。
好像又開始出現幻覺了，有人朝着她搖搖欲墜的身影飛奔而來……
在她倒下前，穩穩地接住了她和她手裏的杯子，将她一個公主抱抱起來。
姜禮恍惚了一下，聽見對方貼着她的耳朵小聲問了一句：“小禮，是想喝水嗎？”
姜禮迷糊着點點頭，接着感覺自己又被放回了床上，手裏被塞進水杯。
她抱着杯子一口氣喝掉，清醒以後，忽然間，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做夢一樣，她居然看見尹卓爾守在她床前。
他從她手裏拿過空水杯，又倒上新的水：“這杯燙，等等再喝。”
姜禮愣了好半天，磕磕絆絆地張口：“卓爾……？”
尹卓爾嗯了一聲：“是我。”
霎時間，姜禮被千百種思緒沖昏了頭，對着他沉默了好半天。
随後，又聽見他說：“小禮，我來晚了。”
尹卓爾說話很小聲，似乎怕打擾林葉睡覺，聽起來倒肉麻了許多，不像平時的他。
姜禮依然沉默地看着他，昏暗模糊了他的五官輪廓，她好像忽然記不清他是什麽樣子了，便伸手去摸他的臉頰。
像近鄉情更怯似的，才碰到他，她就立刻抽回手，一瞬間紅了眼眶。
她說不出話來，便顫顫巍巍地，一頭紮進他的懷裏。
抓到了，是真的。
鼻尖萦繞着熟悉的松木香，她把臉埋在他胸膛，憋的快要窒息了，才擡起頭，喃喃一句：“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
“嗯。”尹卓爾重新抱住她，下巴抵着她的肩膀，“我來了，小禮，我來了。”
他的氣息熱熱的撲在耳邊，又虛幻又真實，姜禮閉上眼睛，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沒再說話，他也沒有，他就這麽一直抱着她，守着她。
姜禮貼着他的胸膛不動，數着他有力的心跳，一下，兩下，三下。
她數了一晚，一直沒有合眼，生怕一覺起來他就不見了，像做夢一場。
……
尹卓爾的懷裏很有安全感，靠着靠着，姜禮便困了，臨天亮時，還是撐不住睡着了。
醒來時天光大亮，自己已經離開尹卓爾的懷裏，躺在床上。
姜禮的心墜了一下，連忙坐起來四處确認，但病房裏除了她再沒有別人，尹卓爾不在，林葉似乎是去做檢查了，也不在。
櫃上的杯子空的，地上的暖壺回來了，還放在原位，床邊的凳子也沒有被人坐過的痕跡，伸手一探，冰冰涼涼的。
踏實感蕩然無存，失落感浮現在心頭，來回打轉。
姜禮往後靠了靠，眼神空洞地發着呆，回想着昨晚的一幕。
不可能是做夢啊，她明明摸到他的臉頰了，明明抱到他了，還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香味，和風塵仆仆的冷空氣……
總不會又是幻覺吧。
姜禮一遍遍看着周圍再三确認，幾乎放棄時，忽然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小禮，你醒了。”
走動的聲音越來越近，朝她而來，姜禮一下子擡起頭，看着尹卓爾一步步回到她身邊，坐下，遞了個飯盒給她。
“趁熱吃。”
不是做夢不是做夢不是做夢……
姜禮呆滞了一會兒，不可置信轉為欣喜若狂，撲過去狠狠抱住他。
是真的，是真的，她感受到了，他的氣息他的心跳他的溫度……
是真的。
她張了張口，一遍遍跟他确認：“卓爾，真是你嗎？我不是做夢？”
他附在她耳邊不厭其煩地回答：“是我，小禮。”
“不是夢。”
擁抱仿佛持續了一個世紀，姜禮感覺手臂酸麻了，才肯松開他，乖乖吃飯。
她目不轉睛地盯着尹卓爾，像新生嬰兒好奇地看着陌生的家。
良久才敢篤定，這個家，屬于她。
姜禮有很多話想和他說，但不知道先說什麽，光顧着傻笑。這時丁九打來一個電話，提醒尹卓爾回公司開會。
知道不能再拖了，尹卓爾便拍拍她：“我得走了，小禮。”
姜禮身體朝他傾了傾：“你，你還回來嗎？”
“當然。”他毫不猶豫地回答，“如果有事，你就發消息告訴我。”
“……好。”姜禮愣愣地念道。
尹卓爾擡手揉揉她的頭，匆忙站起身往外走。
姜禮反應過來時，忽然想起自己還沒有他的聯系方式，又趕緊喊住他：“等等卓爾……”
尹卓爾也想到了這件事，于是回頭補充說：“丁九的微信，一直是我在用，一會兒我加上你。”
丁九的微信……姜禮頓住，慢慢想到“=D”從前古怪的種種。
她心裏來回閃過詫異、委屈、感動……最終化為釋然。
原來他沒有食言……從最開始，他就一直在想辦法和她聯系，只是用了她最想不到的方式，小心翼翼又笨拙地試探她……
姜禮看着他，原本沒有神采的眼睛，一點一點地亮起來了。
她用力點點頭：“我等你。”
“好。”
尹卓爾折返回來，俯身親親她的額頭，一轉身，發現林葉正站在門口，詫異地看着他們倆。
他路過林葉，和她打了個招呼，然後快步出門離開了。
尹卓爾一陣風似的匆忙，眨眼就走了，只剩林葉在一旁淩亂着。
“不對，打開方式不對？”
林葉眼睛瞪得溜圓，在原地自言自語地嘀咕，她看看屋裏的姜禮，又退出去看看走廊。
的确看見尹卓爾的身影，越走越遠了。
林葉更懵然了，伸手拍了拍臉。
“這世界……什麽情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