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開場白·零六
開場白·零六
孟之聽這一去就沒再回來，尹卓爾等的生無可戀，于是打個電話，說先回去了，晚上再一起吃個飯。
孟之聽歉意地答應了，和他約了時間。但尹卓爾不放心，怕他又放自己鴿子，特意在飯前又打電話提醒。
孟之聽：ok，老地方見。
尹卓爾先到了老地方，結果孟之聽說有突發情況，讓他足足等了兩個小時，才匆匆忙忙趕過來。
此時燈火零星，一路的餐館都關了門，只剩下幾家燒烤店在夜色裏，冒着食物被煙火熏過的香氣。
人行橫道的磚瓦布滿趕路的痕跡，幾張綠色塑料桌沿着褪色的道路擺放，桌角下面的油煙都帶着些年代感。
油煙下的食客們說說笑笑，碰杯歡飲。
“齊了哈。”老板娘把最後一盤串端上桌，盤桌碰撞發出一聲響。
安撫餘溫屬實費了點力氣，孟之聽早就餓了，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拿，特意隔開被燒燙的地方很遠。剛烤好的肉串還冒着油汁，正是口感最好的時候。孜然的鮮香與肉中的油香之間，是獨屬于碳火上架的煙熏味道。
“嗯，還是這麽香，人間煙火的獨特口味。”一口下去，孟之聽一臉滿足，“你記得吧，初中那會兒家裏都管得嚴，但咱倆就非得好奇是什麽味，偷偷跑出來吃。”
尹卓爾沒動，等太久餓過了頭，已經對晚餐失去了興趣。
他擡眼看孟之聽，淡然又見血地開口：“記着，那時候你也是遲到。”
孟之聽嘿嘿一笑打岔，又拿了一串：“真是好多年不見了老尹，你來珩暇，我真高興。”
套近乎并不管用，尹卓爾幽幽地看着他。
孟之聽默默放下了肉串，又嘿嘿一笑：“說起來，你還是沒變樣，一看過去就是那股高冷的勁兒……當時咱班男生，都覺得你可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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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家常也不管用，尹卓爾還是用同樣的目光看着他。
“好好好。”孟之聽給自己添了杯酒，“道歉道歉，我自罰三杯，下次長記性。”
他舉杯：“尹少，我敬你，OK不。”
尹卓爾笑了一聲，看着他三杯酒下肚，才肯饒了他。
他把剛剛的肉串遞過去：“什麽突發狀況，要解決兩個小時？”
“唉，還是姜禮的事，就是我以前那員工——幸虧跟着去了，剛到那邊就看見她倒在地上。”孟之聽接過肉串，一邊津津有味地吃一邊回答，“然後送她去醫院什麽的，反正挺亂的，也說不清。”
尹卓爾聽後，正倒酒的手一頓，擡起了頭：“哪家醫院？”
“灑了灑了。”孟之聽伸手去扶他手裏的瓶子，莫名其妙，“和你有什麽關系，你這麽好奇。”
尹卓爾噎了一下，拿紙擦掉灑出來的酒：“……你不是說，被我吓的嗎。”
“上次的醫院。”孟之聽也沒賣關子，“不過好像不是被你吓的，今天下午我聽小餘的意思，好像是因為一本小說。”
“什麽小說？”
孟之聽說不出口，嘴裏的牛板筋也變得難嚼起來：“我還想呢，改天我也看看是什麽小說這麽有魔力，名字還挺土的，就……”
“叫什麽？”
“呃……總……要不還是打字發給你吧？”孟之聽說着，擦了擦手，在手機上打了幾個字發過去。
這次輪到尹卓爾莫名其妙，他用沒沾上油的左手解了鎖，點開微信。
孟之聽：總裁好霸道。
是有點土。空氣陷入尴尬的沉默以後，尹卓爾端起酒杯：“是……說咱倆嗎？”
孟之聽一愣，接着笑得東倒西歪。
話題就這樣繞着姜禮說開了，能看出來，孟之聽真的心痛于姜禮的辭職，喝着喝着便開始訴苦。
這苦又開始扯到餘溫身上，他醉得袒露了私心，說餘溫私下總躲他，只有跟姜禮在的時候才會正經跟他說幾句話，現在姜禮走了，他可怎麽辦，總不能追着餘溫說話吧……
尹卓爾感到無奈，他知道孟之聽大學時就喜歡餘溫，但一直沒能告白成功。
孟之聽每天都跟遠在國外的他發愁，所以他對餘溫這個名字印象非常深刻。不過，他只在孟之聽的畢業典禮時見過一面本人，記不住樣子。
就這樣孟之聽越喝越醉，還抱着尹卓爾深情告白，最後尹卓爾受不了了，讓丁九開車，強行把他送回了家。
到家以後，尹卓爾掏出手機，點開孟之聽秘書的對話框，問了姜禮所在的地址和病房號。
丁九倒了杯醒酒茶拿來，将杯子放在茶幾來吸引注意，等尹卓爾回過神時說：“尹總，沒事的話，我先回去了？”
“等等。”尹卓爾果然叫住他，“你去買一本小說來。”
丁九站直：“叫什麽名字？”他之前沒發現過尹總還有讀書的愛好啊。
尹卓爾張了張口：“……我手機上發給你。”
丁九點點頭，看也沒看就出發了。
一個小時後，尹卓爾的兩眼皮已經開始打架，但就是不見丁九回來。
“什麽書這麽難買……”
尹卓爾等着等着便困了，不知不覺，拿着手機在沙發上睡着。
這一覺睡得很不安穩，他夢見一群記者圍在花漾集團門口，舉着各式各樣的話筒，搶着問他問題。
“尹總，聽說您不是珩暇市本地人，您來是為了開辟市場，還是為了定居？”
“尹總，聽說貴公司最近有在研發一款心理療愈app，進展如何？”
“尹總，聽說您與明榆公司的孟總是多年的朋友，未來會聯手嗎？”
尹卓爾剛想回答，忽然眼前變了場景，他看見有人站在陽臺上，仰望着天上的星星，呢喃他的名字。
他丢了魂一樣，走近了想抱抱她，可是她看不見他，只是凝視着手裏的書，沿着書封面主角臉的輪廓撫摸……
“尹總，尹總……”
眼前又變成一堆記者，尹卓爾早有準備，并且回答得很流暢，可記者還是不斷提問，堵着他不讓他走。
“尹總，您在看誰？”
“尹總，您未來會不會選擇商業聯姻？”
記者越來越多，眼前的麥克風居然層層堆起，圍出一個籠子困住了他，他慢慢被埋在了話筒裏，找不到出口，記者的聲音在耳邊來來回回地重複。
“尹卓爾！”突然地，一聲嘶吼讓在場的記者紛紛安靜。
他擡眼去看，發現一個容妝精致的女人從人群裏沖出來，持着把刀，發瘋一樣地往他身上捅——
尹卓爾驚醒過來，窗外仍然是夜。
他慢慢坐起來，身上的衣服滑落下去。
他拽住衣服看了一眼時間，無意瞥見茶幾上放着一本發黃的書，封面寫着《總裁好霸道》。
看來是丁九回來以後發現他睡着了，就放下書走了，沒有叫醒他。
尹卓爾看了眼手機，果然一小時前丁九發了消息，告訴他這本書是很久之前上市的，買不到，只能朝別人借。
他回了個“好”，順手退出界面時，忽然又瞄見“微信2”有未讀消息。
和丁九交接過工作以後，他把這個號裏的所有好友都屏蔽了，只留了姜禮一個，平時除了一些公衆號訂閱號，很少再有動靜。
他也順手屏蔽了那些亂七八糟，所以這條消息一定來自姜禮。
尹卓爾把手機拿近了一些，點進去一看。
姜禮：？？
姜禮：有事嗎，丁秘書？
尹卓爾雲裏霧裏地又往上翻，看着看着，整個人一下子清醒了。
他剛剛睡着的時候誤觸了屏幕，竟給姜禮打了視頻通話。
當然，姜禮沒接，回了一句“我現在不方便接，有事您發消息吧”。
然後，他又按出了幾個表情包，都是丁九平時愛用的小嗎喽(猴子)。
日常號也就算了，怎麽工作號也用這麽皮的表情包？尹卓爾對着一排“嗎喽能有什麽壞心眼呢”無語住了。
想想姜禮收到消息的那個場面，尹卓爾又開始慶幸自己用的是丁九的號。
他連忙和她道歉：不好意思，誤觸，剛剛睡着了。
姜禮很快回複：沒關系，哈哈哈，吓我一跳。（偷笑）。
得到回應的尹卓爾默默松了口氣，幾秒後又屏住呼吸，他不太想就這樣結束和她的聊天。
沉思的時候，屏幕變暗了，他重新按開，隔一會兒又變暗，他又按開，給她發消息。
=D：真是不好意思。
=D：剛剛看了本小說，還不錯，不過太困了，看睡着了。
發完消息的尹卓爾緊張地摩挲起手機殼來，也不知道這個話題她感不感興趣。
姜禮：巧了，我朋友也愛看小說。
姜禮：你看的什麽？
=D：很早之前的書了，《總裁好霸道》，還是餘小姐推薦的。
尹卓爾打完字以後手心都是汗，但等了很久，姜禮都沒再回複。
他退出去，拿起桌子上發黃的書。
也許看完這本書，他能更接近她的內心。
尹卓爾又看了眼手機，确認沒消息才放下，準備專心看書。
剛翻開看了一頁，他就愣住了。
書裏的女主角叫姜禮，男主角叫尹卓爾。
再往下看，書裏的尹卓爾，也掌管花漾集團，也有一個助理丁九。
世上竟然有這樣的巧合？
他不敢置信，于是一頁一頁地翻看，就這樣看到了深夜。
書裏面的情節，開始變成一個個熟悉的場景浮現在眼前。
【不行，你明天還得陪我逛街。】
【你想要什麽我叫人送來就好。】
【你真沒情趣，逛街不是為了買東西，而是為了享受兩個人在一起的時間。】
【好。我來安排。】
……
【人家小兩口逛街都牽着手。】
【你塞給我這麽多，我還怎麽牽着你？】
【你嫌我貪婪是不是？】
【我都歸你管，更別說這個商場了，你還怕沒機會拿嗎？】
【也是哦。】
……
【這個是保證書，你昨天答應我的，裏面一共……哎，你好敷衍，連看都不看。】
【不用看，什麽條件我都答應。】
【你這字，簽的太醜了，重新寫，罰十遍。】
……
【下班叫丁九來接你。】
【為什麽不是你接我？】
【今天要簽新項目，我不知道幾點能結束。】
【不嘛不嘛，你都答應我要時刻陪着我了。我就要你接我，卓爾哥哥，你最好了。】
【……】
【那我等着你哦，拜拜。】
……
一件一件，又一件，每一件。
像海水倒灌一樣，猛烈地沖刷着他的記憶。
從前全都不記得，甚至沒有一丁點印象。
可現在，他全都想起來了，好像和另一個世界裏靈魂重合似的，好像他的血液沸騰，骨肉擁有了新生，讓他渾身戰栗顫抖。
震撼了好久好久。
“啪嗒”一聲，屋檐落水，讓尹卓爾回過神。
他看着窗外，回想起她站在天臺的樣子，心口開始被撕扯一樣地痛。
原來她曾經是他的愛人。
但是他好像忘記了。
她沒忘記，帶着忘不掉的回憶和痛苦，生活在沒有他的地方，又時常會想起他倒在她眼前的樣子。
所以她才會在第一次見到他時，反應那麽強烈。
所以她才會毫不猶豫地沖出病房，喊住他，凝視他良久又良久。
尹卓爾呆呆地坐着，回憶碎片接踵而至，最後眼前浮現出夜色中，他吻過她額頭的樣子。
他想起那一晚纏綿後，她反常地紅了眼睛。
“卓爾，如果我不屬于這個世界，你怎麽辦？”
他擦掉她眼角的淚：“那我就去你的世界找你。”
“如果……找不到呢？”
“那就每天都看着你的照片想你。”他說，“我會一直找，一直找，直到找不動了為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