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開場白·零五
開場白·零五
得知餘溫晚到後，林葉善解人意地表示要等她來了再一起吃飯，結果等着等着，天色就暗了。
路過的護士進來開了燈，姜禮順着窗戶向外看，既沒看見餘溫，也沒看見紫色工作服，倒像是約好了一樣遲到。
照這樣幹，小花吃app應該離下架不遠了。姜禮無奈地點了催單。
她多等一會兒沒關系，只是……她還有個“嗷嗷待哺”的病友。
姜禮扭過頭，林葉正一只手托着臉刷吃播，時不時咽口水，似乎餓的狠了，又不好意思催促。
“外賣超時了。”姜禮從袋子裏翻出一袋餅幹，歉意地說，“你餓了吧，先吃點零食吧。”
“嗷，謝謝小禮。”林葉刷視頻的手頓了一下，湊到她那邊，“确實餓了，你用的是什麽軟件，我避避雷。”
大概是兩人今天下午聊的投緣，林葉對她不再怯怯的，反而撒嬌似的癟癟嘴巴。
姜禮被逗笑了，轉手把軟件展示給她看。
“小花吃？”林葉的眉毛擰到一起，表情變得奇怪，“花漾集團旗下那個？”
“對。”姜禮迷惑，“你也用過嗎？”
“沒有沒有，我只是聽他們公司的人說過。”林葉笑了起來，“什麽破軟件，服務質量太差了，我得去吐槽吐槽。”
見她拿起手機打字，姜禮更詫異了：“你認識花漾集團的人？”
“之前有過合作。”林葉放下手機，一邊拆開她剛遞過來的餅幹，一邊興致勃勃地給她講，“而且，他們公司的尹總是我搭檔的高中同學，據說當年還是班草呢，平時人冷冷的誰也不理……”
尹總嗎……
Advertisement
姜禮的思緒緩緩抽離，飄到那片隐秘的、只屬于她一個人的回憶裏。
最初見面時，他好像确實冷冷的，能說一個字絕不說兩個，就算難得多說幾句，也都是口是心非的臭話。
比如，她上了車後很久沒到目的地，他明明是擔心她有危險，卻說“怕你被綁架，我還得拿錢贖你”。
她失聯後，他比誰都急，好不容易找到她以後，卻拉她“回家算賬”。
可也是這樣一個“冷冷”的人，說着讓助理做飯但還是陪她去了菜市場，見她斷了支口紅立馬偷偷買十支給她，記得她低血糖從此風雨無阻地接她吃早飯。
如果時間能倒流……
“……小禮？”
林葉說着說着，撞上她直勾勾的眼神，說起來她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姜禮這樣了，好像每隔一段時間，她就會出神一陣子，就像自己會不定時地無緣無故地流眼淚一樣。
她知道姜禮是受到精神創傷，但并沒有問過具體原因，只是見她偶爾會盯着手機上的一個糖果色頁面發呆。
“你在想什麽？”
姜禮回過神：“哦，沒什麽。”
林葉不信：“看你的樣子可不太像沒什麽。你認識他們尹總？”
“不認識。”姜禮垂下眼，看不出是心虛還是傷感，“但有點好奇他是什麽樣子。”
會和她的卓爾一樣嗎？哪怕壓根不會削蘋果，也要坑坑窪窪的削給她吃。
“就是霸道總裁的樣子呗。”林葉觀察着她的神色，用手肘怼怼她，試探道，“女人，喜歡這個類型？”
她本是句玩笑話，結果姜禮的反應出乎意料的激烈：“沒誰說的，我那個我只是好奇而已！”
“哦？”林葉發現事情并不簡單，八卦瞬間上身，“我聽說尹總還沒有女朋友，不如我幫你牽個線？”
林葉邊說邊壞笑着，以為姜禮會紅着臉喊別胡說，結果姜禮的反應再次出乎意料。
她頓住了，眼神又開始游離，像要穿透地面，挖掘出另一個世界。
林葉吓到了：“小禮？”
“小禮！”
“你在看什麽？地上什麽也沒有呀，你別吓唬我。”
姜禮在她的呼喊聲中再度回過神，剛剛那瞬間，卓爾好像出現在她眼前了，他朝她走過來，眼裏的笑容溫暖如春。
她甩甩頭。
“沒……”等等，好像不是幻覺，門口真的有人。
姜禮難以置信地閉了下眼又睜開，沒錯，就在離門一尺遠的地方，那人穿着花漾集團的工作服。
朝她走過來。
他在看着她。
姜禮挪不開視線，哪怕他捂的嚴嚴實實，只露出黑色的發梢和一雙眼睛，乍一眼分辨不出來他在看向哪邊。
她也有一種直覺。
他在看着她……
“姜姜！久等了！”
姜禮失神時，餘溫火急火燎的身影忽然闖進視線。
她一下子抽開目光，回到現實，再一看發現外賣小哥已經走了進來。
“真晦氣啊，下班了也能和孟總碰上。”餘溫把包包甩到椅子上，發牢騷地脫掉外套，“本來我想偷偷溜走的，誰知道他眼睛比雷達還尖。”
姜禮笑着把她扔歪的外套整理了一下：“沒事，外賣也剛到，看樣子是特意陪你來的。”
她掃了一眼外賣小哥，後者來到二人旁邊，放下了袋子。
距離很近，這次她只看見被擋了大半的側臉。
餘溫一屁股坐下，恢複笑容：“這是對我這個資深吃貨的高度認可，那個，林葉，快來吃飯了。”
“來啦。”
林葉放下手機竄過來，無意看了眼外賣小哥，一頓，瞪大眼睛又看了一眼。
“沒見過這麽帥的外賣小哥吧。”見林葉表情詫異，餘溫也跟着看了一眼，“喂，你眼睛都直啦。”
姜禮無語，這笑嘻嘻的樣子，變臉太快了吧，也不知道昨天是誰嚷嚷要給人家差評。
她拆着筷子，沒有擡頭。
外賣小哥一直沒吭聲，準備轉過身離開，似乎是想降低存在感。
但他不僅沒被無視，還格外引起了林葉的注意。
林葉還是沒動筷子，就這麽目瞪口呆地，把外賣員打量了一遍又一遍。
“尹……尹卓爾？”
然後她吃驚地把他認了出來。
“怎麽說曹操曹操到，你這是，來體驗生活？”
“……”
“……”
“……”
“……”
四個人都不約而同地沉默了。
片刻，餘溫的眼睛瞪得像銅鈴，看一眼林葉又看一眼尹卓爾。
滑天下之大稽！
林葉為什麽會認識尹卓爾！
她可是剛被尹卓爾拉走，生生聽了他半個小時的解釋，才勉強聽明白他為什麽要讓自己幫忙打掩護，裝成外賣小哥來看姜禮的！
她白在下面坐半個小時了？！
……空氣仿佛肉眼可見地凝固了。
尹卓爾眼眸一顫，但鎮靜地辨認着眼前的人。
林葉，他高中同學兼公司宣傳部部長陳歌的寫作搭檔，合作過幾次，也算是熟人了。
他雖然“平時人冷冷的”，但并不會裝x地故意不理人。
但是。此時此刻。此情此景。
他真的想沉默到天荒地老。
“那個，林葉，你是不是認錯人了……呵呵呵。”
尴尬的氣氛讓餘溫忍不住幹笑兩聲，邊說邊搓搓手，有點緊張地瞟着姜禮。
林葉感覺不太對勁，于是愣着沒回答，也默默斜了斜眼睛，看着姜禮的反應。
死寂。
姜禮呆呆地望着尹卓爾，眼裏像裝着一個黑洞，猛烈地吸住他。
剛剛她沒多注意，是因為知道尹卓爾的發色是亞麻色，而眼前的人發色是黑色，又捂得嚴嚴實實。
現在她才明白，原來他剛剛真的在看着她，那個熟悉的眼神，不是她的錯覺。
此時此刻，他正緊張地垂眸，不敢和她對視，像是怕她出現應激反應。
卓爾怎麽會突然出現呢。
可能又是在夢裏。
姜禮眨眨眼，還沒等開口，就腦袋一空倒了下去。
鋪天蓋地的眩暈襲過來，姜禮閉了眼，聽見耳朵邊有人在喊。
“小禮！”
“姜姜！！”
喊聲，飯盒落地聲，腳步聲……混亂的聲音最後變成一條線，尖銳又刺耳地拉長，沒了音節。
她被一股大浪拍打進深海裏，海水冷冷将她按壓進海底，她一邊墜落一邊絕望地喊着“卓爾”。
最後落地那一刻，她看見他了，他跳進海裏，用盡全力朝她游過來。
他朝她喊着“我在”。
小禮。
小禮，我在。
……
-
時間退回到數天前。
姜禮辭職，誤打誤撞走到尹卓爾的車前。
見丁九忽然搖下車窗，他擡起眼：“丁九，你在和誰說話？”
“沒什麽，有人認錯車了。”丁九回頭答，“尹總，我們到明榆大廈了。”
“嗯。”
丁九給他開了車門，尹卓爾從車裏出來，邊走邊給孟之聽打了個電話，“老孟，我到你公司樓下了。”
孟之聽正站在門口感傷姜禮的辭職，聽到電話後，換了個方向張望：“我就在門口，沒看見你。”
尹卓爾擡頭望過去，果然見孟之聽站在大門口，身邊還有眼淚汪汪的餘溫。
他和丁九朝那邊走過去，視野裏又慢慢出現姜禮的影子，她手提着一個鼓鼓囊囊的袋子，正朝一輛出租車走。
是她。
昨天送她來醫院時，他看見了她的名字。
姜禮。天賜姜家的禮物。
她的确精致的像個寶貝，素色的長裙被風吹皺，長發被吹得打結，乍一看，像絲帶挽成的蝴蝶結。
她步伐堅定，背脊挺拔，像一顆堅韌的小白楊。
尹卓爾忍不住問：“她辭職了？”
孟之聽聽到聲音後扭過頭：“嘿，你吓我一跳。”說着挪出來點位置給尹卓爾。
尹卓爾：“親自來送。”
“別提了，全公司的新人裏就屬她能幹，可惜了。”孟之聽痛心疾首，“老尹，你把人吓得不輕啊。”
尹卓爾也見過不少員工辭職，理由千千萬萬，但沒聽說過被吓得辭職的。
他想着想着，愧疚起來，又望了姜禮一眼。
她此時此刻也回過頭，望着他們的方向，望着望着，目光無意識地瞥到了他身上。
一瞬間視線相撞，她的身影似曾相識，遠遠地，透過玻璃，落進他眼睛。
尹卓爾愣住了，就這麽望着她出了神，直到孟之聽用胳膊戳了戳他，他才有反應。
再一看，出租車已經開走。
“孟總。”旁邊的餘溫悶悶不樂，炯炯的眼睛失了光澤，忍不住央求孟之聽，“給我半天假可以嗎，我不放心姜禮。”
“哎——”
見餘溫跑到大馬路上，孟之聽擔心出狀況，連忙追過去，邊追邊回頭朝尹卓爾喊，“老尹你先上去坐，我很快回來！”
尹卓爾朝他點頭，已然看透了一切：“行。”
認識這麽久，沒想到這家夥居然重色輕友。
看他們追着姜禮離開後，尹卓爾轉頭進了大廈，找了個地方坐下。
他習慣性地打開手機回複工作上的事，可不知怎的，眼前總是浮現出姜禮的身影。
自從上一次見了她，他總覺得像有一種牽絆在指引，心髒跳動的更加激烈。
她今天穿的一襲白裙，和他曾在夢裏見到的一樣。
夢裏的那個人背對着他，看不見面容，只是在夜色裏撫摸着一本書的封面，喊着他的名字。
那個背影，好像不只是在夢裏見過。
他怎麽也忘不掉，她從病房裏跑出來，凝視着他的樣子。
眼眶通紅，把他深深的攝住，然後穿透。
她好像已經破碎了，又有一種奇怪的吸引力，讓他不由自主地走近。
然後隐隐萌生出一個念頭，想抱抱她，跟她說別傷心。
理智促使他只和她道了個歉，事後立馬又有點後悔。所以這次他來，不僅是因為和孟之聽有約，還抱着能偶遇她的私心。
不過他沒想到，這一次，卻聽到她辭職的消息。
難道以後都沒機會見到了嗎？
尹卓爾郁悶地用手支着下巴發呆，偶然一擡頭，撞上了丁九試探的目光。
丁九清清嗓子：“尹總，忘了告訴您，上次從醫院出來，我把姜小姐的號碼存在了您的通訊錄裏。”
尹卓爾愣了一下，內心驚喜，趕緊翻找。
找到姜禮後，他将號碼複制粘貼，想添加微信好友。
搜索顯示，她的網名叫Miss.el。
尹卓爾納悶，el，為什麽不是jl？
頭像是只趴着的白貓，臉頰肥嘟嘟的，占滿了頭像框，很可愛。
她喜歡貓啊。
猶豫了一下，尹卓爾又點開朋友圈。
翻了翻，一眼就見底，因為下面顯示非對方的好友僅顯示十條朋友圈。
這句話像是條防線，警醒他只是一個陌生人，此時此刻，他只能通過這種方式，窺見她的生活的一角。
他只好翻來覆去地看着這幾條。
姜禮每隔幾天就會發一次朋友圈，圖文相配，記錄最近的生活，看得出來，她是明朗又熱情的。
不過，最近一條朋友圈在一個月前，也就是說，她很久都沒發過了。
是發生什麽了？
聯想到她辭職的樣子，尹卓爾猜了個大概，以為她是被欺負了，忽然有點心疼，也很想走近她。
他糾結了片刻，手指按了添加好友，删删改改驗證消息，最後還是覺得太冒昧，沒點發送。
整整墨跡了十分鐘後，他關了屏，陷入沉思。
丁九此時清了清嗓子：“尹總，根據您平時看手機的習慣，我得出一個結論——”
尹卓爾咳了一聲，冷酷地打斷：“去再給我辦個電話卡。”
丁九胸有成竹地一笑，将手裏的東西遞給他：“已經辦好了。”
“這麽快。”
“就在您剛剛認真投入地鑽研手機的時候，我去隔壁的營業廳辦了一張。”丁九拍拍胸脯，“因為您的舉動很反常，所以我分析——”
尹卓爾默默地站起身，換了個位置坐。
見老板嗲毛，丁九跟過去，識趣地閉嘴，但暗中察言觀色。
尹卓爾将卡2插進卡槽，新注冊了一個微信號，手指在屏幕上劃來劃去，還是沒勇氣加上姜禮。
丁九抓住時機小心翼翼地發話：“尹總，我用工作號添加過姜小姐的微信，我剛剛告訴她，我是孟總的朋友，公司新項目‘樹洞APP’即将上市，想邀請她來做內測。”
丁九說着，翻出和姜禮的聊天記錄，遞到尹卓爾眼前。
“她很爽快地答應了。”
尹卓爾聽後詫異地側過頭，後知後覺道：“對了，你怎麽有她電話？”
丁九一板一眼地說：“她暈倒那天我找孟總要的，首先，我按您說的，将除醫藥費的精神損失費轉賬給她，并替您道了歉，但她沒收。其次，從孟總口中得知，姜小姐的業務能力很強，未來合作機會很大，加好友是早晚的事。最後，假設她訛上我們，我們也……”
丁九分析了半天，尹卓爾一句也沒聽進去，趕緊接過手機，點開她的朋友圈。
那條僅可見十條的線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她那些鮮活的生活碎片。
他好像離她近了一些，能看到她出游時明媚陽光的笑，也看到她轉發幫助流浪貓時擔憂憐憫的神情。
很奇怪，明明是一面之緣的人，他卻感覺她朋友圈裏記錄的，他都有參與。
也有那麽一瞬間，他很想走到這些朋友圈裏去，成為她生活裏的一部分。
尹卓爾翻着翻着便入了神，無意中退出來一刷新，竟然第一條就是姜禮。
剛剛。
她發了一張照片，隔着窗戶，燦爛的雲霞布滿天際，雲層邊緣散發着被藏起來的太陽的金光。
尹卓爾盯着看了好半天，思索這其中的含義，翻來覆去中，手滑點了個贊。
他趕忙取消，緊張得手機差點滑落下去。
點了又取消應該不會留下痕跡吧？
尹卓爾不放心，又拿丁九的手機給自己的朋友圈點了個贊取消，沒有痕跡。
他默默松了口氣，再拿起手機，對方又發來一條消息。
丁九在一旁莫名其妙地看着老板的表情變化，一般來說，老板的心思他能猜出個大概，但這次看着不太簡單。
于是他往前湊了湊：“尹總，……”
尹卓爾再次默默地站起來，換了個位置，想了想，鄭重其事地把備注改成“姜禮”。
丁九：……
改完備注以後，尹卓爾又将新買的卡2拿出來，插進丁九手機的卡槽：“這個卡給你，以後你用這個手機號。”
丁九驚：“那我原來那個……”
“別管那麽多。”
“不是，尹總，原來的號裏還有很多沒交接的……”
“回頭我轉發給你。”
尹卓爾搶話搶的幹脆利落，生怕被他看透小心思。
丁九不再說話，只是摩挲着下巴，看着尹卓爾莫名有點泛紅的臉，若有所思。
事情好像變得有趣了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