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醒悟
醒悟
章景頓時清醒,警惕地抱着盒子後退幾步,白全晨回頭,見到是許橋,哇哇大叫:“總算見到你了,快帶着我們去飯館子。”
說着整個人挂在許橋身上,精疲力竭,許橋把人撇開,環顧四周,唯獨不見章老頭,便問道:“這是怎麽了?章伯伯呢?”
氣氛突然凝重,鬧騰的白全晨一下沒了聲,跟章景杵在原地,不說話了。許橋循着章景的目光,停留在那個質樸的木盒子上,心頭倏地顫栗。
事到如今,說再多也沒用,許橋嘆氣,找了個話茬:“去柳記飯莊吧,想吃什麽?”
白全晨立馬道:“那就上一些葷食,再來幾碟小菜。”說着攬着章景肩膀道:“章大哥沒意見吧。”
“嗯,走吧。”有現成的臺階,章景自然領情,對于許橋的出現,即使不報好感,也不好說什麽,畢竟父親的死是自己間接造成的。
三人在柳記飯莊解決了溫飽,此時正逢午後,茶樓請了花旦唱戲,一潮接一潮的掌聲幾乎要将屋頂掀開。許橋和白全晨叫了兩碟瓜子花生,看得津津有味,不知在交頭接耳說甚。
章景頂着一副衰樣,才看不到一刻鐘就感到胃裏翻騰,掩着面下了樓,鑽進茅廁幹嘔起來。
自從章老頭逝世後,章景花光了所有蓄積,只為策劃複仇,半途剛好遇見商翎的家奴呈北雙,知曉他生活拮據,做起了黑活,兩人一拍即合,才想了這麽一出。
待到胃裏再吐不出酸水來,章景找了處陰涼地,估摸着路程,又怕許橋和白全晨串通了,不讓自己回村。他如今一個人,也不知苦崖村現狀如何。
正煩惱着,就見許橋和白全晨二人悠閑從樓梯下來,章景的眉頭嵌得更深了,下意識去摸盒子,卻發現一直背在身後的盒子不知所蹤,心裏一涼,忙不疊到處搜尋起來。
“別找了,在這兒。”許橋從懷裏拿出盒子,語重心長:“茶樓魚龍混雜,你抱着個盒子招搖過市,太顯眼了。”
說罷把盒子歸還章景,眼中一副了然模樣,朝白全晨點點頭,示意眼神。
白全晨顯得有些為難,但還是開口:“章大哥,苦崖村到處都是抓你的人,恐怕不能如願按照計劃來了。”
對方開門見山,章景一副果不其然的表情,他不是沒設想過,只是現在不得不遵循內心想法,就算再危險,也得把父親的骨灰和母親安葬一起,若是直接去了荒州,還不曉得幾時能回來。
“事先答應好的,這時候反水,不太好吧。”章景語氣僵硬,目光逼人,盯得白全晨渾身不适。
許橋早就司空見慣,章景內心那點心思一覽無餘,本着和平解決的原則,耐心解釋:“季家人手近一半都在追查我們,公子不在,我們不能添亂。”
張口閉口公子,一切因他而起,又因他而散,章景忍不住打斷:“那又如何,失去父親的人又不是你們,非要如此,大可将我屍身拿去。”
不提起白無秋還好,一提起,章景滿腦都是遇見白無秋之後一樁樁的麻煩事,言語不由自主激烈了些,完全将答應白全晨的事抛之腦後。
“哼,好得很。”許橋嘴角抽搐,從不表露情緒的人此刻竟死死握着劍鞘,太陽穴青筋暴起。
白全晨急得團團轉,從小到大,他只見過許橋生過兩次氣,太清楚其後果了,忙把許橋朝身後拽:“許......三水,章伯伯剛走,章大哥還沒走出來呢,何必較真呢。”
“較真?你忘了,我們從小就是孤兒,別被別人幾句話就動搖了本心,既然他這樣說了,那采取手段也不是無可厚非。”
白全晨再無言可說,因為許橋說的是事實,他們侍奉的人本就是白無秋,而不是章景,只能退到一旁。
聽到許橋的話,章景方才仇恨的情緒蕩然無存,內心居然恐懼起來,他居然能說出如此絕情的話來,為自己的過錯找了這麽一個不合時宜借口。
他越是悔恨,內心越是糾結,周圍的人也逐漸被他們吸引,看熱鬧的圍起來。
“把他架走,換個地方。”許橋放話,從人群中開辟出一條小道,走在前頭。
白無秋用歉意的眼神和章景打了招呼,章景也沒反抗,任由自己被牽着走進一家客棧。
許橋注意到白全晨的狀态虛弱,本想開兩間房供其休息,白全晨卻操心放不下章景,賴着不肯走,無奈之下,許橋只好對着他來了一側掌,白全晨才乖乖躺下。
最活潑的人閉嘴了,便只剩章景和許橋幹瞪眼,尤其是章景,一想到方才的一番話,只覺得如芒在背。
許橋最是擅長明察秋毫,章景的掙紮自是看得清楚,他只不過略施小計,便能将章景置入自責之中,接下來只需乘勝追擊,加重刺激,便有可能喚醒其良知。
因為他知道,許橋向來不是三言兩語就能打動的人,要讓他聽話,除非揭開心結,否則什麽都是空談,于是才将計就計,演一出好戲給章景看。
章景渾然不知,眼前的人揣測着如何心思,或許是強行将他敲暈,或許是來個男人間的決鬥。
許橋抱着臂,自上而下盯着章景,眼眸中盡是不屑與輕蔑,章景不甘示弱,同樣還以審視:“要動手就快些,我可不會腆着臉道歉。”
許橋嗤笑一聲:“真是大言不慚,季家飯館、碧春、胧月山莊哪一樁事不是我們出手相助,難道你覺得憑你的能力能做到這一切麽?”
句句戳中章景命門,讓章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良久,章景仍不死心道:“那也是瞞着我來的,我沒求你們。”
本着反正要将人帶回荒州的原則,許橋也不慣着了,直接将話說明了,絲毫不慣着章景:“你是孝順了,覺得累了就撒手人寰,閉眼長眠,他受了多重的傷你知道嗎?。”
邊說邊把白全晨的衣服剝開,雪白的裏衣染成了黑色,血肉和衣料緊緊粘連,側腰還有炸傷,都只拿布墊着。
章景只覺得頭暈目眩,滿眼都是白全晨潰爛的身體,這些天他居然一點都沒發現,明明才二十不到的少年,此刻面色慘白如紙。
他再也站不住,一個趔趄跪倒在床前,手抖着撫上可怖的傷痕,嘴唇哆哆嗦嗦:“為什麽,為什麽這麽做。”
“你以為我為什麽要他別動搖本心,身體爛成窟窿都舍不得為自己治,你這樣自私的人當然不能理解。想必餘施、公子、還有高屠夫,在你眼中都是如此吧。真是可憐了那個粗俗的屠夫,因為你被打成了瘸子”,說着許橋替白全晨合攏衣裳,将床簾放下來,眼神犀利。
章景如夢初醒,腦海裏湧現出這些人的臉,他自诩是個可悲人,可這些人呢?卻在他身敗名裂時願意賣他東西,為了救他從胧月山莊出來,不知周旋了多久。
“與其在這裏惺惺作态,不如想着如何報答他們的恩情,想死就死,你還不配。”許是覺得還不夠,許橋又掏出一個卷軸鋪在桌子上,道:“你不是想知道公子為何偏抓着荒州不放麽,不如過來瞧瞧。”
章景魂不守舍,一時接受不了這麽大的信息,就被許橋逼着看卷軸,只一眼他就認出,這卷軸是當年荒州造橋的稿圖,除了橋,周圍還有幾方勢力圖示。為官五年,章景不可能不知道是什麽,開始拼命掙紮。
“就算你讓我看了,我也不會幫忙的,放開我!”一提到荒州,仿佛像魔咒一樣勒着章景,讓他喘不上氣。
見他還有力氣,許橋封住章景穴位:“據公子徹查,當年除了地主家勢力,其背後還有他人推波助瀾,現今荒州已成為貴族瓜分的資産,也就是說不是沒人管,而是有人不想讓管。你只不過是個契機罷了,這樣被犧牲的人不止一個,荒州的形勢遠不止當年表面模樣,你應該明白,這份圖紙從何而來。”
許橋的話徹底點醒章景,那場暴雨毀了一切,等到他忙着拿出圖紙對比時,才發現被調了包。如今這份正确的圖紙卻出現在眼前,塵封的往事接踵而至。
自己不是唯一被陷害的人,那是什麽意思,章景突然感到一陣莫名心慌,白無秋是從哪裏搜尋的消息,一個初出茅廬的人能做到這種地步,太不簡單了。
章景不由得發問:“白池近況如何?”
許橋沒好氣道:“拜你所賜,病倒了還在值公。新官上任,那些賊官巴不得公子有事,整天想着法兒刁難公子,怎麽可能還好好的。”
這些事章景一概不知,這些日子,他總是顧及自己的感受,從未設身處地為別人着想過。要說怨恨,章景沒有資格,是他先答應了白無秋又反悔,甚至報仇也不是依靠自己的能力。
如若沒有白全晨,他連兇手的面都見不到,朋友因他而傷,他卻想着以死百了。苦崖村的高叔守着他,白全晨護着他,白無秋說到做到,反觀自己,一事無成,夾着尾巴四處茍且。
雖說有些細節存在疑點,可一句應付的話卻讓那個少年如今走上更遠的位置,比他更有魄力。
也許他可以嘗試着,多相信白無秋一點,那些疑存,遲早會揭開,一切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
章景道:“看在你朋友的份上,我不與你計較。”
許橋明白章景的的意思,便沒較真,替他解了穴,章景端詳卷軸片刻,确認過後歸還了許橋。
之後的日子,白全晨和章景在嶺川養了幾日傷,沒有着急趕路。只是白全晨總覺得許橋和章景之間有什麽貓膩,卻又說不到點子上來。
待到趕到荒州,已是五月初旬,舟車勞頓,幾人都有些風塵仆仆。
反觀章景,自從進入荒州地界,目光就沒從窗外移開過。說不在意怎麽可能,本以為下一任縣官接手後能盡心盡職,可這一路的殘敗無不說明着荒州的現狀。
懷揣着重重心事,章景幾人終于到了刺史府。望着府邸氣派模樣,章景突然想起在衙門時,下屬曾向自己吐露過心聲,說荒州的錢財全都進了刺史爺的家,不願在衙門當個小小衙役。
那時章景只以為下屬說的玩笑話,并沒放心上,現在想來真是諷刺,那時候身邊人就開始策反了,也怪他的脾氣太好,誰都覺得能對他出言不遜。
料是當年的自己,也不會想到如今的性子會變得如此刻薄吧。
思緒折回,章景帶上許橋提前準備好的面具,邁着沉穩的步子踏進刺史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