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細節
細節
白無秋樣子越得意,章景越來氣,手上的勁兒大了些,把白無秋白皙的皮膚擦得泛紅。
白無秋只好呲牙求饒,躲着章景的手勁:“景哥哥手下留情,再搓下去,我就要脫皮了。”
章景指着空無一物的魚簍道:“你臉皮那麽厚,擔心多餘了,不如好好想想怎麽彌補被你放生的蝦蟹。”
說到這個,白無秋又把方才撇下的草螞蚱塞到章景手中,章景一臉黑,正欲開口,白無秋打斷道:“還記得麽,以前哥哥也送我這樣的螞蚱,我現在也會了,做一只送給哥哥。”
大概是剛接白無秋到衙門的那一陣子,白無秋的性子孤僻,不願與他人交談,章景便想着法子逗白無秋開心。草螞蚱是章景送給白無秋最多的玩意兒,其他的還有草蝴蝶、木陀螺。
不過那些都是無關緊要的小玩意兒,白無秋願意玩,他就隔三岔五帶些新鮮事物。
“那又如何,你現在是大官,早該舍棄這些稚氣物件,若是以後也像今日這般冒失,以小失大,那才真正得不償失。”說着,章景拾起魚簍,重新放竿垂釣。
白無秋這種人他太了解了,有錢人家的公子,小時候吃太多苦,回去後父母必定疼惜寵溺,以至于養成了白無秋這般貪玩的性子。草螞蚱是編給白無秋解悶的玩意兒,卻是自己忙裏偷閑的一點茍且。
如今早已與當年大不相同了,他沒時間與白無秋玩過家家,只想早些把父親安置好,再去看看碧春,找份長工做着,好攢錢治好父親的疾病。
章景的話無疑給了白無秋當頭一棒,他心中無比珍貴的回憶在章景口中不值一提,不禁神情低落,老實跟着章景垂釣。
倆人都非常默契沒有再接話,章景也将目光投入到河面上,一個多時辰後,魚簍便多了幾條草魚,還有些大小不一的螃蟹。
回到家中小院後,章景把魚蟹拿去處理好,白無秋負責燒火,若是不知情的人看了都要感嘆一聲兄兄友弟恭。或許是白無秋覺得昨天害章景落水,心中過意不去,章景讓他做什麽就做什麽,陰陽怪氣的話自動過濾成示好的意思。
章景實在看不下去,便讓白無秋煎藥去了,自己則忙活着煮飯。傍晚時,三口人圍在圓桌旁,白無秋和章老老頭有說有笑,只有章景忙着扒飯。
晚風涼絲絲吹散章景的鬓發,因為章老頭失明的緣故,白無秋才敢肆無忌憚盯着章景,不知為何,白無秋總覺得章景平靜得有些反常,就像山雨欲來之前的短暫寧靜。
“你不吃飯?”章景受不了白無秋的注視,發出疑問。
白無秋這才動了筷子,夾起一片魚肉放到章景碗中:“景哥哥多吃點,我都吃第二碗了。”
聞言,章老頭咳嗽幾聲,也附和道:“長福,你确實該多吃些,你瞧瞧都瘦了多少。”
章景的心早就不在桌上的飯菜,上次耳錢取錢過後便杳無音訊,去了幾次青蓮巷大門也緊閉着。章景以為是鄰居發現了避嫌,于是寫了封信紙塞到門縫中去,告訴餘施晚上拜訪。
“嗯,爹你也多吃點。”章景含糊道,筷子扒碗叮作響,多少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
果然到了休息時候,章景收拾着準備出門,與以往不同的是,章景是光明正大當着白無秋的面出的門。白無秋把人擋着,說什麽也不讓章景踏出院子一步。
章景就抱着臂與他平視,一雙深邃的眸子平淡如水,似乎早已料到白無秋的阻礙,等着他解釋一般。
“你又查了餘施?還有誰是你沒調查過的。”
事到如今,章景也猜了七七八八,白無秋只交代了一部分事情,其餘的還打算瞞着自己。
白無秋如同做錯事情的小孩一般,不敢直視章景的審問,餘施此人他是見過的,人不錯,就是運氣太背,先是被人騙了藥材,又被對家藥鋪老板到處散播謠言,說與章景狼狽為奸,做些下作勾當,現今已經搬走到別處去了。
白無秋還記得餘施同他講過最後一句話,叫他不要告訴自己的處境給章景,眼下章景又發現疑點,定然追根問底,若是攔着章景也不是個辦法,不如與章景同去一趟,免得多生口舌。
“也沒有這般誇張,夜路不好走,我陪景哥哥一同去吧。”餘施說不讓他告訴章景,可若是章景自己發現的,便怪不了他頭上。
章景見白無秋這樣說,也沒反駁,一會兒去了餘施住處,他可要好好炸下白無秋瞞着他做了多少好事。
夜路濕滑,章景卻靈活得像泥地裏的泥鳅,将手腳忙亂的白無秋撇在身後,此時正是戌時,鎮上只有伶仃幾戶燈火,章景打個火折子,熟練折返于巷口,終于在一扇木門前停下來。
他将火折子舉得高了點,想叩門,卻看見幾道粗狂的黑字出現在眼前,還未看清寫的什麽字,便被白無秋拉回。
“起開,我要看上面寫了什麽東西。”章景心中隐隐有些不好,臉色都難看起來,急忙扒拉擋在身前的白無秋。
白無秋也急得滿頭大汗,上次他來餘施家時,還沒有門上這些粗鄙之語,這些鎮民當真是喪心病狂,把人家硬生生給逼走不說,非要寫這種話洩憤。
白無秋回頭,打算把章景勸說走,火舌便舔着臉頰映入眼眶。一激靈,整個人退後幾步,将大門的黑字大咧咧展示給章景看了去。
只見那些歪歪扭扭的字都是些畜牲、雜種、黑心藥鋪等粗話,當然,最為醒目還要屬章景的名字,與餘施主緊緊挨着,周圍一圈小字全是咒罵。
瞳孔驟然放大,難怪餘施一直不回信,原是被人欺辱得不敢抛頭露面,便着急拍門喊道:“餘大夫,你在裏面麽。耳錢,耳錢開門吶。”
因為動靜太大,怕驚擾附近的居民,白無秋把章景拖到門墩跟前,捂住章景的嘴巴,低聲道:“景哥哥,你先冷靜一會兒。”
火折子在方才拉鋸時候掉到地面熄滅,章景摸着黑重新把火折子拾起,深吸一口氣,再度點燃。“你是不是早知道餘施的事情,為何不告訴我。”
白無秋心中五味雜陳,餘施于章景來說,算得上恩人,但依照章景的處境,是決定不了餘施的處境的。他此行的目的也是希望能讓餘施提供一些有用的消息,打探給章景寫信的另外一人。卻沒想到,這鎮子的人如此狂妄,如今被章景撞見了也不好解釋。
“我是見過餘先生,但餘先生那時已經準備搬走了,只是囑咐我照顧好景哥哥,不要透露給景哥哥行蹤。”
章景知曉白無秋只說一半話,木門上寫得清清楚楚,餘施與他狼狽為奸,敗壞鎮子名聲,定是讓人看見他出入餘施家中,所以才借機挑事。
他與餘施主是同窗,一起考上秀才,後來他一路考中舉人,而餘施則是留在家鄉做起了大夫。闊別八年,落魄時,只有餘施不嫌棄并且願意便宜賣藥給他,他一直看在眼裏。
而如今,卻是自己親手害了餘施,葬送了餘施經營的心血。餘施向來戀舊,青蓮巷一待便是十年,風雨不動,若不是受不住流言蜚語,又怎會舍棄藥鋪到別處。
但是他章景呢,什麽都不知道,還好意思将父親寄托給餘施照看,殊不知餘施經歷的折磨。
不知不覺中,眼角已經濕潤,章景蹲在那只潦草的石像跟前,呆愣望着去年的點滴。少時,在白無秋不解的眼神中,屈膝跪地,朝着木門重重磕了三個響頭。白無秋将他扶起來,兩人靠在石像邊上,章景理了理情緒,開口問道:“當年的事情,真相或許早已沒了意義。我想,你該到你的刺史府理事了,跟着我只會荒廢時光。”
白無秋能感覺到章景的無力,一個人背負罪名長久時,罪名便會冠冕堂皇成為事實,畢竟沒人願意去細究案件的真假,更何況是上部糾察,自然不敢質疑。
那麽章景便永無清白之日,一輩子擡不起頭來。
白無秋絕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章景是他少年時就認定的良人,定不叫章景白白背負罪名:“不把害景哥哥的人找出來,我勢必不放手。若要細究,當年害景哥哥受苦的源頭還有我的原因。”
白無秋停頓了一會兒,還是打算将當年的細節告訴章景。
"景哥哥當年被判入獄,很大部分在于我。王家地主欺壓弱小,我很小時被他家老仆拐走做兒子,大一些就将我當奴仆分給地主的大兒子,其間當牛做馬,受少夫人白眼,不給吃食,她兒子也把我當牲畜打罵。後來是景哥哥發現地主家惡行,收集證據,将我從中救出。
然而那地主是個記仇的,眼見收買不了景哥哥,便起了歹毒心,出獄後借着哥哥名義,到處搜刮百姓油水,傳播謠言。當時,景哥哥府中的個別士兵受到賄賂,紛紛倒戈,瞞着景哥哥斂財,那個時候,景哥哥應該發現府中金庫不減反增,便是受了地主指使的。"
白無秋說得有條不紊,其中許多細節也是對的上的。章景那一陣子總覺得府中的士氣削減,辦案的速度也不如之前高,原來是被滲透了身邊人,想不到那地主的手居然伸得這麽長。
章景現在想起,仍是心有餘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