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商翎
商翎
“可他一介地主,哪來的人脈左右,再說出獄後,我不曾見過他面,你的意思是說他監視我?”
章景想不通,一個地主能有如此手段,不僅将他身邊人買通,還能造假賬陷害自己,并且上面派來的人還未察覺問題。
“這便是關鍵了,按理說地主最多只能賄賂衙役,為景哥哥增添辦案難度罷了。衙門被徹查,主要是賬簿出現了問題,上頭撥發的錢財全部流入花柳酒樓,河道治水久久不通,請的師傅們都撂擔子說不幹了。
又在衙門庫房發現大量銀兩,連着景哥哥住所查出不少珍貴物件,而前一天正是河道決堤,整個衙門調動了大半人力,然而第二天上頭便派人徹查
章景永遠忘不了那天的情景,治水忙得他焦頭爛額,剛完工不到三日堤口被暴雨沖刷,橋梁從中折斷,将莊稼田地毀成一片泥漿。他回到衙門,沒功夫細察近些天的異常,想着趕快解決要緊事。
第二天一早,他還沒出門,上頭派來人檢查衙門賬簿,他本想着身正不怕影子斜,就讓檢查的人看了,卻不想日夜鎖在櫃子中的賬簿被人調換,庫房憑空多出幾千銀兩。
在場的人無一不驚嘆,他怎麽都想不通,僅一天時間,衙門翻天覆地,就連自己的心腹也跳出指控自己的惡行。
“後面便是上頭走訪街民,之前地主做的惡也就得以施展,再加上治水的問題,許多矛頭都指向哥哥。
我想景哥哥一定猜不到,上頭的人沒有懷疑其間的漏洞,反而直接下令封殺衙門,确定景哥哥罪名,交付給刺史判決。”
白無秋說着,語氣越發嚴峻,牙關都吱嘎作響,似乎設身處地般,要将那些人撕碎。
章景倒是意外,白無秋為他居然做到這種地步,這種被人唾罵的案子還能翻出來推查,應該費了不少心思,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暖意。
“憑我的經歷,自是發覺不對,但抵不過氣勢洶湧的指罪,連同重新徹查的請求一并駁回,不久便锒铛入獄,若非昔日好友為我求情,現今還在北疆服役。”
聽到昔日好友四字,白無秋明顯激動了一下,随即隐藏自己的意圖,徐徐道:“所以說,并非他們不知蹊跷,而是選擇無視,目的就是将景哥哥扳倒入獄。能介入此事判決的,也只有朝廷中人,我猜想幕後主指定然與王家地主有染。
早在十幾年前,荒州地帶生意蕭條,地主家便壟斷水路兩道貨船,府中揮金如土,前縣令也包庇地主作亂,蛇鼠一窩,也不見有人徹查出問題來。那麽只能是地主背後有靠山,我能做的,便是将那人找出來,還景哥哥一個公道。”
白無秋的話不無道理,論在荒州,白無秋的經歷比章景豐富,也是離王家地主最近的人。
而章景只是恰好瞧見白無秋受辱,順手整治一下王府的風氣,地主想像從前一樣收買這個新來的縣官,結果章景軟硬不吃,轉手就将他逮捕了。
其實章景不是沒懷疑過地主一家的勢力,可他苦讀寒窗十幾載,夫子所教,便是讓他謹遵‘天地立心,生民立命。’
而後在朝廷中,便一個勁鑽研起聖賢絕學,苦習治民之道,并無心思索所謂的人情世故,加之自身背景貧寒,友人少之,成了極不起眼的小角。
章景又怎會料到,廟堂之外,門可羅雀的荒州,竟然也有迂腐之事,那只朝廷背後的巨大手掌,已将荒州吞噬近二十年,而無一官敢揭露。
“當年無意牽起的一角,原來早有設謀,可你我二人力薄,又怎抵過那些人的手腕。你既是刺史,就該懂得,朝廷從來不靠心性興起,莽頭蠻沖。
若背後無支柱,便是搖搖欲墜,危樓自倚。”當年要是他懂得這個道理,就不會淪落為今天的地步,自顧自的清高,是朝廷中最為舍棄的東西罷了。
但白無秋能這般直白告訴章景目的,就做好了十足的準備。見長景逐漸落入設好的圈中,白無秋拿出準備好的說辭:
“景哥哥所言極是,我雖為刺史,卻因為荒州這種小地而被其他人恥笑。幸得一前輩賞識,才穩住手腳,那位前輩聽說我也治理荒州轄區的刺史,向我傳授許多經驗,或許我可以向他請教。”
章景挑眉:“你也算遇到良人相助,可此事并非小可,委托人家難免有些強求,更何況你說過,那主指藏在朝廷暗處,若連累了恩人,造成無心之失就不好了。”
章景考慮得面面俱到,從他的角度來看,白無求一個泛泛之輩,在朝廷中立足不容易,且不說白無秋口中前輩何許人也,平白求人辦事,連起碼的籌碼都沒有,很容易給對方不好的印象。就算對方看重白無秋能力,也無法顧及千裏之外的荒州,朝廷中一點風吹草動都逃不過天子的眼睛。
白無秋還是稚嫩,章景是不喜歡他,可不能看他白白犯傻,要是讓有心人知曉,還不得毀了白無秋的官途。
于是又補充道:“其實我心中早已将其放下,荒州一事,其背後的陰謀與利益,你我難以左右,沒必要舍身入險。你做你的刺史,将荒州整治好就成,我活在市井之中,并沒有你想象中不堪。”
白無秋卻扶住章景的肩頭,面容無比真切,眸光流轉,說不出是生氣還是委屈:“哥哥可以原諒,但我不能,我要那些欠你的人,加以百倍償還。荒州十幾春秋殘,幸有哥哥廉潔奉公,荒州才得以脫胎換骨。若天下需要犧牲君子氣節掩蓋頹靡,那我也不做甚麽破官,遮遮掩掩,糊弄百姓,還不如将那些害蟲殺幹淨,哥哥與我就此退隐江湖。”
說着,低頭垂眉,牽起章景的雙手,無比虔誠落下一個極為輕微的吻,像是蝴蝶振翅,在心中蕩起一圈漣漪,随後又如複燃的火折子,燒得渾身燥意綿綿。
一時間,章景的腦海中竟然蹦出一絲異樣的感情,想抽回手,卻蹭到白無秋的嘴角,燙手般縮回去,心中一顫,對上白無秋貪戀又赤誠的目光,只覺得眼睛無處可落,四處亂瞥,胸口響起鼓點般密密麻麻的律動,惹人煩惱。
太怪了,這簡直太不像自己了,這種感覺非常不妙,來得氣勢洶洶,要将人吃幹抹淨一樣。白無秋罕見見章景沒有反抗,得寸進尺将臉頰埋進章景的手心,溫順蹭了蹭,眼睛亮閃閃盯着章景。
只聽見“啪”的一聲,白無秋的臉頰便多了一個紅印子,并且飛速浮腫起來。章景像是清醒過來,看着自己的傑作,有些愧疚,卻不敢再靠近白無秋,半天才開口道:“能說話就說話,別動手動腳。”
白無秋揉着火辣辣的臉頰,只能默默把委屈吞進肚子裏,誰讓他得意忘形,忘記章景的功夫了。不過章景沒有反駁他的話,讓他很是高興,疼痛便抛之腦後,趁熱打鐵道:“知道了,那景哥哥是同意我了麽。”
白無秋語氣中帶着期許,俊美的面頰卻不合時宜腫起一片紅痕,可偏偏映得人楚楚動人,叫章景移不開眼睛,鬼使神差下,竟然點頭答應下來。
不過也很快反應過來,懊惱自己被美色所惑,居然異想天開讓一個毛頭小子去抗衡朝廷。章景想叫住白無秋,可白無秋早就被章景的答應砸得欣喜若狂,就差沒上前加将章景撲倒了。
章景突然覺得也不是沒有這麽糟糕,白無秋年輕,有的是本錢,再說以白無秋的關系,想必也鬧不出太大的風浪,不如随他的想法去,等白無秋乏了自然會安分下來。
只是,不知白無秋說的那位前輩是個甚麽官侯,若是碰上那種家族顯赫的,白無秋的處境還不知會怎樣,可方才聽白無秋講,那位前輩似乎對荒州格外上心,難不成也在荒州留有手筆,怕被發現不成?
章景覺得非常有必要向白無秋打聽,便接着道:“別高興太早,要我同意可以,但你得告訴我,你那位前輩是何人,為何要鼎力相助于你。”
眸光中閃過狡黠,白無秋勾起唇角:“哦,那位前輩是戶部侍郎商翎大人,很是年輕,見我執意要來荒州做刺史,勸過我來着,後面不知為何突然說我與他有緣,便舉薦給了尚書,助我站穩腳跟。”
章景似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磕磕絆絆又問了一遍:“也就是說,那位商大人舉薦你來的荒州,那他有沒有跟你說過其他甚麽。”
見魚兒上了鈎,白無秋眼底的笑意漸收,商翎的确與他說過話,但很可惜,他只是礙于哥哥的面子才與那人打過招呼,想不到與章景的關系匪淺,他一提起商翎,章景就跟丢了魂一樣。
“我記得商大人好像說過,要我留意留意衙門的新縣官,多走訪了解民情,還有要将衙門每月的進出都撰寫一部交于他。”
這純粹是白無秋的胡扯,哪個侍郎會閑的沒事索要一個小小衙門的支出,更何況這其中動用的人力時間,可章景卻相信了,不是因為章景蠢,而是當年那事,商翎是知情的,為了給章景求情,商翎還與其他官員有過争執,因此被降了一級。
剛從北疆回來那年,商翎已經升為戶部侍郎,有了一席之地,才能提前将章景從北疆撈回來,兩人還沒來得及敘舊,章景便被趕回來了,臨走時商翎送章景盤纏外,還留過幾封書信,鼓勵章景好好生活,荒州之事遲早會查明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