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懷疑
懷疑
莫約過了半刻鐘,白無秋才和許橋慢悠悠把碗筷收拾了,各幹個事。
院子的西南角,蓬蘽攀爬着樹梢,朝牆頭探出幾條枝蔓,在風中搖曳着,一道身影窸窸窣窣從樹間躍下,步履輕快朝遠處的田埂跑去。
白無秋看着那人的背影,撚起挂在蓬蘽尖刺上的布條,揉在手心中。
“不愧是景哥哥,明察秋毫,看來日程要提前了。”
許橋和白全晨兩人已經做好準備,馬不停蹄追趕送親隊伍,只有先穩住章景,才能确保今夜萬無一失。
另一邊,章景并無心思鋤地,只是坐在田坎上,思索着白無秋的動機。
他早該明白的,世間怎可能有人不求回報對另一個人死心塌地,白無秋來苦崖村定有其目的,否則不可能荒廢半月只為和他攪合在一起。
不論是之前僞造的假姓,還是他部下的兩個侍衛,處處都充滿了違和,若非今日他特意把人引過來看碧春出嫁,不然還真找不出突破口。果然那三人各懷心思,尤其是白無秋,對碧春夫家的事格外上心,一路上若有若無提示自己,像是引導一般,希望自己能做出表率。
白無秋在觀察他,觀察自己是不是裝傻充愣,這一點從碧春哭着離開時,他就察覺到了。他好歹做了五年縣官,碧春的話漏洞百出,一聽就非肺腑之言,以白無秋的心眼,早該察覺到了,可他偏偏沒有揭穿。
那晚的眼神,他永遠不會忘記,白無秋定然在隐瞞些什麽,所以他沒有着了白無秋設好的圈套,含糊了父親的問題,不給白無秋反應的餘地。
唯一的遺憾是沒有聽清白無秋的對話,想必對方也打起警惕了,他要盡早揭穿他們的目的才行,這些年吃過的虧太多了,他不想再重蹈覆轍。
等碧春的事處理完畢,他就把父親送到餘施家中暫住,那日送耳錢的米糕,其實葉片中還夾着一封信,說明了他的近況,白無秋此人不能相信,父親的身體遭不住折騰,能斷絕的意外還是盡早斷絕。
就在他思索着對策時,面前出現一道青綠,章景猛然擡頭,白無秋正搖着扇子笑眯眯盯着自己。
章景一個鯉魚打挺站起身,心虛的去找鋤頭,白無秋搖頭,從背後拎出鋤頭,道:“在這兒呢,景哥哥。”
“哦,謝……謝了。”章景面無波瀾,伸手就要來拿,白無秋卻收回鋤頭,挑眉道:“還是讓我拿着吧,景哥哥務農幸苦,該歇息的。”
這絕對是在陰陽人,章景皮笑肉不笑,只在心中腹诽幾句,便徑直越過白無秋走了。
白無秋也樂得其所,章景吃癟時就像個軟毛的刺猬,看着炸呼罷了,他倒是開始期待章景的表現了。
落霞殘星,盤月無瑕。
庭院中積水空明,章老頭喝完藥便早早入睡了,那兩個侍衛早已不見,此時只剩章景與白無秋二人相坐于桌旁,章景取了兩壇杏梅酒,拿出酒碗滿上,推給正在發愣的白無秋,“自家釀的果酒,勁兒不大,嘗嘗?”
白無秋接過碗,清澀的酒香在鼻尖萦繞開來,酒固然是好酒,只是這個時候,企圖太過明顯了。他有些無奈看向章景,卻見對方雙眸含笑,薄唇微勾盯着自己。
心髒好像被什麽東西輕撞了下,“景哥哥,我喝不得酒的。”嘴上拒絕着,可目光卻舍不得從章景臉上移開。
見他不喝,章景收起笑,當着白無秋面一飲而盡道:“你不信?好心請你喝酒不領情,還是瞧不起我這窮鄉僻壤的酒。”
白無秋揉了揉眉心,不是他酒量不行,而是他一喝酒就渾身泛紅,胳膊上還會起紅疹,若非今夜有要事,否則為博章景一笑,也心甘情願喝了。
“景哥哥說笑了,我酒量不好,喝多了會起紅疹鬧酒瘋,怕驚擾了章伯伯。”
章景卻不依不饒:“既然酒量不行,那就只喝半碗,反正你不用起早幹活,睡到明日中午也無事。”
說着将那碗快要溢出的酒朝自己的碗中斟了一半,神色自若喝完了,白無秋算是看明白了,章景今夜就是要将自己灌醉,否則不會罷休,為了能盡早與許橋他們彙合,只能硬着頭皮喝了。
“好,景哥哥盡地主之誼,白池自然不能掃興,一碗就一碗吧。”說罷拿起章景的碗,重新斟滿喝盡。酒水入肚,火辣辣的餘味頓時竄入咽喉,白無秋白皙的面頰騰然泛紅,亮晶晶的嘴唇微張,口腔中滿是杏梅的果香。
章景原以為白無秋扯的謊話,現在看來并非如此,白無秋整個人和熟透了的柿子一樣,眼神都開始迷離起來。
不過這樣正好,省的白無秋使絆子,他現在還能乘機把人關到屋中,自己去尋碧春。
再看白無秋,已經醉得不省人事,章景把他背到屋子裏,蓋了被褥,從外面鎖上門,做完一切後便出了門。
章景前腳剛走,白無秋便睜開了雙眼,他試圖推開窗,卻發現窗子也被封住了。
屋中一片漆黑,膝蓋傳來陣陣刺痛,他伸手摸索着,拔下剛才插入的銀針,刺痛深入骨髓,激得他頭皮發麻。他膝蓋上銀針不是一般的銀針,而是梨花針,只有小拇指指甲長,刺到骨頭裏可以延長意識,避免昏迷,在江湖上十分有名。
章景的招數對他來說不算什麽,他回到白家後,便由大哥教導練功,白家的獨門武術早已信手拈來。
房門很快就打開了,借着月色,白無秋踩在房檐上,清風習習,竹影綽綽,章景的方向便是關霞鎮,白無秋猜出他要去碧春婚宴。
單槍匹馬,僅靠一番熱血,怕是有去無回。不敢想象,若是他不在,章景那時又會是怎樣一番景象,一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女子,當真那麽重要。
不過結果已經不重要了,有他在,絕不會讓章景冒險。目下最要緊的,是先趕在章景前把碧春救下來,許橋和白全晨兩人也許正等着自己,不能拖沓了。
——
關霞鎮,季家飯館鑼鼓喧天,大紅燈籠挂了一盞又一盞。
酒桌從飯館一直擺到街道,路過人絡繹不絕,紛紛議論着季家的新娘子,有人賀喜有人唱衰。許橋和白全晨換了普通衣服,混進人群,到了內場。
兩個個小二模樣的人見了立即圍了上來,道:“二位請出示請帖。”
許橋和白全晨對視一眼,随即從懷中摸出半個碎銀,在小二面前晃了晃,“這些錢夠不夠。”
其中一個小兒眼睛都看直了,毫不思索道:“夠了夠了,兩位老爺這就請。”話剛說完,另一個小二卻攔住他,朝他擺擺頭道:“沒有季掌櫃的話,咱不能私自放人進來。”
許橋沒有意外,又戳了下白全晨,白全晨沒好氣的朝他翻了個白眼,扣扣嗖嗖從荷包裏又倒出半個碎銀,遞給那個還在猶豫的小二道:“過了這村兒可就沒這店,想好了。”
那小二果斷不再猶豫,忙伸手來抓,白全晨卻把銀子攥緊,又道:“收了錢就要幫忙,一會兒給我們指條後門,好快點離開,也免得你們掌櫃的發現責罵你們。”
兩個小二聽了連忙點頭,目光貪婪,白全晨心如刀絞将自己的銀錢遞給了他們,和許橋終于邁進了大門。
“別痛心了,公子一定會補發給你的。”許橋拍了拍白全晨肩膀,白全晨還沉浸在失去了銀錢的悲痛中,聽他這麽說更來氣了,“每次都是讓我墊錢,你還好意思。”
“沒辦法,誰讓我窮呢。”許橋理直氣壯,他出來的比白全晨早,家中老母和弟弟都指望他養家,每月的月俸只留吃食,白全晨比他好太多了,自小在白府長大,吃穿不愁。
所以平日裏只能逮着他薅些羊毛,白全晨雖嘴上嘟囔,但到底不怪。
這飯館的規模不算普通,在關霞鎮裏也算氣派的,漆紅的柱子直直插入房梁,中央挑着一朵碩大的綢花,臺下賓客滿座,二樓則是茶樓,也擺了不少酒桌,小厮們來來往往,那新郎官的父母就坐在雕花椅上,望着下面的人群,滿臉堆笑。
白全晨挑了一處不起眼的,酒桌上只有三兩個個小孩,見許橋和白全晨突然擠進來,都護起食來,剛上的大蝦一掃而空。
許橋嫌棄望了眼幾個小孩,腳一蹬,離座三尺。白全晨則跟裏面年紀看起來比較大的孩子套起近乎,沒一會兒那三個小孩便悉數被收攏,一個勁朝白全晨身邊擠。
“許聾子,你還是嫩點,在外要懂人情世故,你的性子要吃大虧哦。”白全晨朝他得瑟道,許橋沒功夫理會,一雙細眼睛眯着,一動不動。
白全晨立即消停下來,朝他背後看去,那桌都是些青年,甚是聒噪,說起話來也不磊落,咬着耳朵似的。白全晨用腳踢了下許橋,許橋沖他比了個向上的方向,他擡頭望去,只見朱紅欄杆旁,一個身着喜服的男子,肥頭大耳,臉皮坑坑窪窪,活像個瘌疙瘩。
“那就是新郎官了,季長書。”許橋道,白全晨只覺得眼睛被蠟油燙過一般,多看一眼都怕吐出酸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