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碧春出嫁
碧春出嫁
“如此,你便先去李家,打聽那驿站送信人是誰,至于那個餘施,我改日親自造訪。”說罷,側頭朝身後斜視一眼,緊接着,白全晨默默退到梨樹陰影處。
章景拿了掃帚,掠過白無秋打掃起院子來,灰塵木屑紛飛四起,可以看出他的心情非常不悅。
趁着章景還未從悲傷中走出來,白無秋奪過他手中的掃帚,裝模做樣來回掃蕩,掃到門檻時蓄力朝木門推掌,嘎吱一聲,月色湧進門來,眨眼間一道黑色殘影便閃了出去,章景只以為白無秋手笨,便擺手把人譴走了,接過來自己動手。
見白全晨全身而退,白無秋不動聲色捏了把袖口,随後幫着把桌椅擺正了,坐在長凳上看章景,一句話也不說,
章景有些不習慣他這副恬靜樣子了,忍不住去看他,卻發現那雙眸子異常冷峻,好似深潭幽深,讓他難以捉摸,不過在轉頭的那一瞬間,又恢複了往常飽滿精神。
他不禁起了層雞皮疙瘩,就好像方才的白無秋才是當年那個少年長大後該有的樣子,那些甜言蜜語和溫情,不過是僞裝出來的。
見章景神色一僵,白無秋站起身,替他捋順額前的濕發,柔聲道:“怎麽了,景哥哥。”
微涼的指尖溫柔而缱绻,蝴蝶般逗留在他臉頰,要是真心的就好了,這樣他就可以暫時停靠一下了。
腦子莫名跳出這種想法,章景被自己吓了一跳,臉頰頓時燒得滾燙,并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染上一片緋色。指尖驀的傳來溫度,白無秋手上動作一滞,随後不可置信的盯着章景因為害羞而垂下的臉,“景哥哥?你……”
“走開,別看我!”章景打斷他,拼死抱着臉,不讓白無秋看。
白無秋卻步步緊逼,把人都壓到了牆壁上,粗重的鼻息噴灑在章景耳尖,聲音渾濁興奮,“好哥哥,讓我瞧瞧你的臉。”一邊說,一邊用把章景摟到胸前,逼迫章景松開手。
可章景是個犟種,任憑白無秋如何軟磨硬泡,絲毫不松懈。他不願自己狼狽表情被一個小輩看了去,更何況是比他整整了小八歲的白無秋。
如此抵抗,白無秋終于安分下來,感到身子一松,章景好不容易輕喘出口氣,然而腰間突然被掐住揉捏,他怕癢,白無秋是知道的,所以故意搞這一出。
“別……唔……”
章景不得已松開了手,一張臉漲成豬肝色,淚珠順着眼角淌到嘴裏,白無秋手快,考慮到章老頭還在睡覺,捂住章景嘴,把人順到自己房間,關窗鎖門一套動作行雲流水。
章景瞪着眼睛,慌恐至極至極,對着白無秋一頓亂打,白無秋也不還手,等他鬧夠了,松開黏糊糊的手,把人朝床上一扔。
章景個頭不小,木床被砸得吱吱作響,發出牙酸的聲音。他還沒翻身,一道與他差不多重的身子便欺身将他壓住,水蛇一般纏得他動彈不得。
一時間,頭疼不已。除了氣憤,更多的是赧然,“你瘋了,我不好南風。”
白無秋抓起他的發絲放在鼻尖迷戀嗅了嗅,理所當然道:“我喜歡你就好,哥哥今日很累吧,我哄你睡覺。”
當真是無可救藥,見硬的不行便只能來軟的了,章景又苦口婆心勸道:“你這麽年輕,何必追尋于我,男風之事本就有傷風俗,你家中人知道了,該傷心了。”
身後的人突然笑出聲,捏住章景的耳垂,細細研磨,道:“就當景哥哥是為我着想,若是真落得那一天,罵名我背負就好了,景哥哥只管做我的新娘。”
“油嘴滑舌,”對于白無秋這種人,再壞的話進到他耳朵都能過濾成贊美他的意思,章景懶得再廢口舌,索性閉眼等天亮。
白無秋的眼睛卻雪亮亮的,直勾勾盯着章景的脖頸、腰肢,以及消瘦的腳踝。喉嚨不自在緊了緊,這副景象他足足等了六年,可現在還不是最佳動手時間。強壓住身體躁意,他把下巴靠在章景肩頭,像年少時那樣索取章景的溫暖,眼皮輕阖,最終沉沉睡去。
——
三月半,碧春嫁了別鄉。出嫁那日,大紅的轎子氣派盛人,煙花放了又放,鞭炮的碎片鋪滿了門院,碧春父親喝得滿面紅光,在人堆裏扯皮,母親則忙着端菜倒酒。
章景就蹲在山坡上,遲遲沒見着碧春,莫約半個時辰後,才見一身喜服的碧春被牽了出來,章景等了半天,也不見新郎,疑惑之際,只見人頭攢動,一個身着華麗的嬷嬷在碧春耳邊說了些什麽,便着急得把人朝轎子裏推。
唢吶吹得震天響地,炮仗劈裏啪啦,幾個漢子穿着紅褂,吆喝着擡起轎子,在嬉鬧聲中走遠了,後面的人則扛着嫁妝,快要出果園時,一只樹枝挑開了蓋嫁妝的紅布,露出兩張凳子,赫然是章景親手做的那兩張。
兩日前,他出個門的功夫,凳子就不見了,碧春說留着取,他便一直保存好好的,現在看到在碧春的嫁妝裏,心中總算不再遺憾。
十六年的光景,他早就把碧春當成親人了,可人生總有離合,若是他今日平白出現在婚宴,不知要惹出多少麻煩事,碧春的婚宴說不定就被他毀了,幸好,他沒有去。
送行的隊伍越走越遠了,章景的目光也終于收回,白無秋從桑樹上躍下,指着那一抹紅色道:“碧春妹妹的夫家怎不見,這般敷衍了事怎行。”
“以我現在身份,還不能替她撐腰,只能等她回娘家再觀察,好瞧瞧那小子是個甚麽人,端着這派架子。”章景怎會察覺不到,這夫家派頭足,出手豪,看那個嬷嬷裝扮,大多是管事婆,所以定不簡單。
要是嫁個有錢的,對碧春體貼,自然是好,要是是個甩臉色的,碧春嫁過去不得受一輩子苦,可那日在梨樹下,碧春又信誓旦旦說夫郎是個才俊端正的,本想今日一見,如今只能另尋他日了。
然而話到了白無秋耳邊,卻變了樣,連忙拉住章景道:“哥哥莫着急,不能亂了方寸,他們人多勢衆,我們不占上風的。”
章景越發覺得,白無秋指定從事過盜匪之事,忍不住打斷道:“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
白無秋委屈道:“剛來苦崖村時,景哥哥還不是威風凜凜,可把我揍慘了,到現在我心口還疼着呢。”說罷,把章景的手牽道胸前,章景不給他好臉色,對着就是一拳,差點把白無秋捶倒栽跟頭。
山坡上的野草深深淺淺,章景熟練穿梭其中,白無秋就比較慘了,一身青衫劃得亂七八糟,草汁沾得到處都是。
擱以前,白無秋早就用輕功飛走了,章景提醒他荒地不比平地,要他穿的樸素些,白無秋卻說這是他們第一次踏青,得穿體面些,章景懶得勸,便依着他來了。
再回到家中,白全晨把章老頭背到院子曬太陽,許橋則忙活着做飯,見他們回來了,招呼道:“洗洗手,一會兒吃飯。”
章景眉毛抽了抽,這兩人總是神出鬼沒的,進出他家十分娴熟,要不是看在章老頭的份上,定把人趕出去,實在是太聒噪了,房頂都能被他們的聲音震得掀起。
可要說好處也不是沒有,許橋廚藝實在精湛,比他以前在醉香樓裏吃過的菜肴還要味美,所以指責的話先擱置了一旁,專心吃起飯來。
“長福,你見着春丫頭的夫婿了麽,人怎麽樣?”章老頭突然發問。
一桌人的表情多少有些尬尴,都不約而同将目光投向章景,想看他表現,然而章景卻面無表情,放下筷子淡淡道:“一切安好,如碧春所說一致。”
霎時,白無秋的眼神從好奇轉為詫異,許橋、白全晨兩人也未料到章景的神情如此平淡,從他們這些天的觀察來看,章景是絕對不會露出這副漠然神色。
章老頭也感到今日的章景似乎有些異樣,還想開口再問,章景及時止損,搶先道:“我吃飽了,先去幹活了。”
說完,起身進屋簡單收拾了下,拖着鋤頭走了,飯桌上只剩下他們四人,章老頭不敢相信章景這般冷漠,以為是自己說錯了話,像個孩童一般弓着身子,默不作聲。
白全晨氣的牙癢癢,把老人家扶進屋子,好言騙說章景跟人發了口角,心情不好,章老頭才放下心來。
“沒想到他對待自己的父親都這般狠心,想必他已經發現蹊跷了,公子,我們還是小心為好。”許橋給白無秋斟茶,聲音放得極低。
白無秋沒有回答他,擡手示意他先住口,朝西南角望去,歪斜的樹梢上只有兩只麻雀,時不時叽喳幾聲。
“他沒走遠,先不要輕舉妄動。”白無秋用腹語同許橋溝通,許橋先是怔愣,随機也用腹語回道:“明白,那碧春那女子怎麽辦?”
這也是白無秋比較頭疼的地方,其實他早就知道碧春夫家是何人了,但從未向章景透露過,為的就是看章景的做法,卻不想對方居然給自己來了反将一軍,弄得他措手不及。“今日晚間,你同全晨先行,我醜時再與你們相會,記住切莫打草驚,尤其不能傷及他人。”
許橋又盛了碗飯,不再用腹語交談,而是同白無秋遞交了個了然的眼神,兩人平靜而坐,慢條斯理咀嚼着飯菜,從章景的角度來看,就像往常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