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醋意
醋意
章老頭自然察覺不出其中的氣氛,章景喂他喝完藥,才記起白無秋,于是親熱把兩人叫到跟前道:“長福,這就是那個旅客,你把錢袋還給人家沒有。”
章景道:“還了。”說着又瞪了眼白無秋。
白無秋蹲在床邊,與章景的臉挨得近,能瞧見章景更加青黑的眼圈,昨晚一宿,章景都沒有進屋子,白無秋不死心守了一晚,結果就是看見比他還憔悴的章景。
章老頭渾然不知,只是笑呵呵道:“那就好,說起來白池比你小三歲,你可要多照顧些。”說完又對白無秋道:“昨天招待不周,今日不如留下來吃個飯吧。”
白無秋肚子早就饑腸辘辘,聽章老頭留他吃飯,一個勁道好,章景眉頭皺的更深了,但礙于自己父親面前,只好忍氣吞聲。
白無秋見狀,大膽不少,趁章景去端飯,給章老頭又是捶背又是倒茶的,嘴巴塗了蜜一樣甜,很快俘獲了老人家的歡心。
章景手藝一直不錯,清晨薄霧未散,他就背着背篼進了桦林,去年冬日的枯葉重重疊疊,經過雨水泡打,腐成了天然養料,無數菌子探出頭來,甚是可愛,章景不費吹灰之力裝滿了半個背簍,到溪邊洗幹淨了,又見水芹菜嫩的喜人,便薅了一大把,回來攪着韭菜,剁成沫包了餃子。
白無秋吃了兩大碗,還不過瘾,卻見章老頭半碗都未吃完,章景也一臉黑線望着他,他才讪讪放下筷子,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章老頭也樂呵,從前家中只有他跟章景兩人,章景很少活潑,除了碧春偶爾串門,基本沒和其他人交流過,現在多了個人,家裏總算活躍了些,于是見縫插針道:“長福,我聽白池說自己無處可宿,不如留下住一陣子怎麽樣,正好有個人解悶。”
章景被嗆的直捶胸口,緩過來後道:“不行,他可住不慣咱們這種鄉下屋子。”
此話利落幹脆,不留一分餘地,章老頭頓了頓,似是沒想到一向順着他的章景會拒絕他,但轉念一想,章景到底見過世面,若白池真是大戶人家,住在這種地方是有些不妥,于是道:“白小公子,長福沒有別的意思,我們這兒确實寒酸,你不如另尋他處吧。”
白無秋精心的計劃眼看要泡湯,心中不甘,只好撒潑打诨挪到章老頭身旁,裝作一副可憐樣子,低聲哀求:“章伯伯,您可別這麽叫白池,白池只是一個做小生意的,父輩也務農,不會介意的。”
章景沒慣着他,又道:“做小生意的,錢袋挺沉。”
這下換做白無秋黑臉了,章老頭再遲鈍,也聽出章景言外的諷刺,枯瘦的手朝桌子一拍,滾燙的茶水沿着杯面溢出,燙到一截皮膚。
白無秋動作快,立即把茶壺放遠了,想拿臉巾給章老頭墊着,卻被章景一把推開“爹,你這是做甚麽。”
章景心疼的給他吹胳膊,章老頭把胳膊收回,不讓章景去碰,“章景,你念書就是這樣做人的?”
章景的手僵在半空,從小到大,除非他惹禍了章老頭才會直呼他大名。他爹淳樸,涉世又不深,自己确實沒有設身處地替他着想。
末了,他站直了身子,恭敬地向白無秋拱手道:“白小公子,是我唐突了,抱歉。”
語氣不再勉強,是實打實的誠懇,白無秋心髒好像被人揪過一樣,事情的發展偏離自己的設想,他本想将計就計,讨好章景父親,待在章景身邊,卻不想弄巧成拙,傷害了父子的和氣。
“章伯伯,其實景哥哥是為了我着想,我一個男人确實有些伸展不開,您千萬別怪他。”
章老頭也後悔自己的話嚴厲過頭了,章景為了他吃了不少苦,他每天只用躺在床上,可家裏的吃穿、支出、田地打理哪一樣不是靠章景。
偏偏章景真的順着他的意做了,叫他不知如何是好,真是年老了不中用,只會唉聲嘆氣。
“爹若是想留白小公子,那便留吧,屋子我會整理一下,不會委屈了白小公子的。”
許是氛圍太過凝重,章景率先打破寧靜,章老頭見有臺階下,連忙附和道:“如此便好,我年紀大了,你們年輕人的事情不摻和,送我回屋吧。”
白無秋喜不自勝,嚷嚷着要親自背章老頭,章景不放心,嫌棄把他扒拉開,兩個人有一句沒一句的鬥嘴,雖然大多時候是白無秋自白,但氣氛終于活躍起來。
章景将那間空着的房間打掃幹淨了,給白無秋鋪了被褥,細心的放了一盞油燈,雜物則搬到自己屋子,讓本就狹窄的空間更加擁擠,連落腳地都得斟酌着踩。白無秋表示自己可以搬過來和他一起睡,果斷被拒絕後,只敢趴在窗戶偷看,章景被他擾煩了,幹脆搬到客堂睡到長凳上面,至此,白無秋才停下騷擾,本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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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錢來取錢的那天,天空又飄起小雨,章景戴着鬥笠,懷裏還捂着剛出爐的米糕,翠綠的棕榈葉包裹得嚴實,發出淡淡清香。
耳錢走得急,出門時忘記餘施的叮囑,來了苦崖村頭,雨絲斜斜落遍山野,村民吆喝着牲畜,才注意到一個孩童躲在樹下,急得趕緊把人拉到屋檐下,留了蓑衣便離開了。
章景看到時,耳錢正縮在門檻發抖。他疾步走近了,耳錢站起身來,朝他鞠躬道:“章先生,我來取錢了。”
章景扶起耳錢,耳錢的劉海早已濕漉漉一片,他把錢袋遞給耳錢,耳錢只掂量了下,就收入囊中,章景疑惑道:“不數數麽?”
耳錢卻搖頭“我家公子說了,不用數。”
章景怔愣住,随後會心一笑,把米糕塞給耳錢,耳錢年紀雖小,卻不缺禮節,急忙擺手道:“章先生,耳錢收不得,您還是拿回去吧。”
章景道:“一點心意,收下吧,你家公子也愛吃,正好一起分了。”
一聽自家公子愛吃,耳錢立馬猶豫起來,章景又忽悠了幾句,耳錢才小心的收到懷中,章景怕他着涼,又把鬥笠脫下給他。
耳錢走的時候,一步三回頭,章景總覺得哪裏不對,但又說不上來。
日子便很快磋磨過去了,白無秋的臉皮也越發厚起來,逮住機會就把鹹豬手伸向章景。
當然,除了白無秋,還有随時會拜訪上門的白無秋的侍衛,生活越發煩躁,幾個人氣的他上了火,口舌生瘡,想罵都罵不出來,不過說實在話,他父親似乎很喜歡這樣的氛圍,最近都能下床打太極,同那幾個話痨一坐就是一整天。
挺好,除過白無秋,不停盤問他的嫁娶之事,碧春的婚事近在眼前,他才沒心思與白無秋胡鬧。
三日前,他上山砍了一顆椿樹,本打算做成長凳給碧春做禮物,白無秋說要幫忙,想着反正他閑來無事,便應允了,結果被白無秋兩斧劈裂開,毀得不成樣子。
這次說什麽都不能讓白無秋摻和進來,白無秋闖了禍,不得不放棄,轉而又投入到廚藝上,一來二去,竟也做出幾道拿手菜,章老頭更樂呵了,把他當自己孩子一樣寵。
白全晨和許橋感到新奇,連着蹭了兩天的土豆絲和涼拌折耳根,再不敢趁着飯點來章景家。
章景一門心思都投入到木工上邊,也沒管那麽多。
是夜,院落燈火通明。
章景脫了外衫,勾着腰雕刻凳子最後的細節,木屑打成卷堆到他膝蓋,如雪綿密,白無秋撐着下巴,眼皮上下打架。
章景嫌他擋道,把桌子搬到門口,木屑蓋了白無秋一頭,困意席卷了大腦,叫他沒有力氣收拾,小雞啄米般的打着盹。
畫面意外的和諧,章景剛蹦出來這一想法,幾道急促的腳步聲卻從院外傳來,接着就是砰砰的敲門聲。
白無秋一個激靈,立即站直了身子,連困意都消散了。
大晚上,誰會上門來,章景停下手中活,讓白無秋把桌子搬走,打開了門。
一開門,一道熟悉的身影就撲到了他的懷中,章景一個踉跄,險些帶着碧春一起磕到桌角。
白無秋剛醒,就發現被撬了牆角,臉綠成了菜色,上來就要把碧春從章景懷中扯開。
碧春抱着章景哭得傷心,突然被一道強力拖拽,還未反應,章景又把那只礙事的胳膊挑開,替她抹了眼淚。
“白池,不許無禮。”
章景打斷白無秋的動作,眉眼微蹙,白無秋啞然,一腔怒火如同被冷水澆得透徹,整個人愣在原地不知所動,碧春聽章景說話,才發覺還有旁人,忙擦幹眼淚,從章景懷中離開。
她轉過頭,與白無秋恰巧相視,對方霞姿月韻,氣質斐然,只是那雙美目正死死盯着她,似乎與她有深仇大恨。
“長福哥哥,他是誰?”
章景給她倒了杯水,掃了眼白無秋道:“一個租客。”
白無秋強壓住心頭的醋意,眼前的少女他認得,正是那天與章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人。
章景反應這麽大,他們之間的關系定不一般,況且他抱章景時萬般險阻,換了這個女人就不一樣了,為了不讓章景讨厭,他只能裝作出誤會的樣子,眯着眼笑道:“哎呀,姑娘,我一個男人下手沒輕重,你別和我見識,話說這麽晚了你上這兒來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