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河

第15章 同眠

同眠

什麽，要和周野睡同一個帳篷。

*

打租完帳篷後，蘇杭的臉就一直發燙。

蘇杭一直是一個邊界感很分明的人。

尋常人看他是溫和有禮，但和蘇杭打過交道的人都知道，蘇杭從不會輕易讓一個人靠近，不管是物理方面，還是心理方面。

如果一個人想方設法靠近蘇杭的心思被他察覺到，表面上蘇杭和和氣氣，不會做聲，不知不覺中，他會漸漸淡出你的視野。某一天，當你突然想到蘇杭這個人時，你會發現蘇杭已經消失在你的生活中，消失了很久很久。

但在今天，這個邊界感很強的人破例了。

假如姜靖在這裏，多半會抱着看熱鬧的心态，嘲笑蘇杭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春心萌動不自知。

可惜今天這裏只有兩個人，各懷心思，周野從拿完帳篷後就不說話，氣氛一時凝滞。

向來能活躍氣氛的周野變得沉默起來，默不作聲地開始組裝帳篷。蘇杭有些不适應，轉而又想，這樣也好，不然到時候和周野交流，又免不了一陣尴尬。

不過，如果蘇杭仔細觀察周野，就會發現，他的耳朵尖微微泛紅。

*

兩人忙裏忙外忙了大約半個小時，終于将一頂帳篷搭建完畢。不得不說，步驟麻煩了點，但看到自己忙活了半天的作品，蘇杭心裏滿滿的成就感。

蘇杭在搭建帳篷的過程中，不知不覺，悶了一身汗，正當蘇杭想拿袖子揩汗時，旁邊周野遞來了一包紙巾，“辛苦蘇杭同學了。”恰到好處的關懷令蘇杭很受用。

“沒有沒有。”蘇杭緊張得像偷吃零食的花栗鼠一樣，慌張而可愛，一有風吹草動就如同驚弓之鳥一般受激。

周野不知道是不是發現了蘇杭的異樣，不像之前一般總要說幾句玩笑捉弄蘇杭，惹得他面紅耳赤，只是打開了他的背包。

蘇杭一直很好奇周野的背包裏到底裝了什麽，看上去鼓鼓囊囊的。背了一整天還爬山，想必一定是重要的東西，不過會是什麽呢？蘇杭開始猜測。

不過，等他看了以後，臉“唰”的一下全紅了，恨不得自己此時的眼睛瞎了。

周野竟然在一個小小的背包裏裝了一床被子，這還沒完，周野又像變戲法似的掏出來一個枕頭，他彎腰進入帳篷，将枕頭和被子鋪陳好。

蘇杭的聲音小如蚊吶，“我們晚上就這樣睡嗎？”說完又有幾分後悔，周野會不會嫌棄我太嬌貴，太挑剔？

周野一臉理所當然，“如果你想的話也可以再去租一床被子。”

周野都這樣說了，如果自己拒絕的話，不就是變相表示自己的不滿嗎？知足吧，蘇杭。

周野越是一臉平淡，蘇杭良心就越難安，他催眠自己，這只是一件小事，沒什麽大不了的。

不就是一床被子嘛，兩個人一起睡有什麽不行的，千萬不能讓周野産生壞印象，覺得我太挑剔了。

蘇杭果斷地拒絕了周野再去拿一床被子的建議，當周野正退出帳篷想要去幫蘇杭再弄一床被子來時。

晚上，兩人各買了一份盒飯吃，有人在擺弄燒烤架，周野看到過去搭了一把手，沒過多久，對方就送了一盤烤好的生蚝過來。

彼時微風清涼，星辰閃爍，比起充滿煙火氣的城市，山上顯得格外寧靜祥和，有一種令人不想破壞的美好。

在這樣的環境下，人的功利心會變淡，平日被生活瑣事纏繞的思想也在逐步放空。似乎人的善意也會被放大。

即使處于這樣一種可以無限放松的環境下，一頓晚飯，蘇杭吃得是味如嚼蠟，更沒有精力去幻想曾經破碎的理想。因為此刻，蘇杭的腦海裏完全被“周野”兩個字占據。

蘇杭還是對兩人同眠一事耿耿于懷。

一床被子，一個枕頭，怎麽睡兩個人啊。而且，蘇杭目測帳篷的實際大小，離老板所說的足夠可差了十萬八千裏。兩人一起睡，胳膊碰胳膊，腳挨着腳是必然發生的事。

蘇杭開始回憶其他人對自己睡相的評價，不會磨牙，也不會打呼嚕，睡得時候很老實，不會滾來滾去。

應該不會出什麽事吧。

蘇杭不斷暗示自己，逐漸放松神經，盡管如此，一想到整個夜晚和周野同眠，心裏翻湧的浪濤遲遲無法平靜下來。

“咳咳”周野坐在蘇杭旁邊，聲音略帶沙啞，“這麽晚了，不去睡覺？”

蘇杭站起身來，“這就來。”怕什麽偏要來什麽，可自己還不能躲。

蘇杭徑直走進帳篷，鑽到最裏面的角落，蜷縮起來。即是這般小心翼翼，周野進來時兩人還是免不了肢體接觸。周野的皮膚很冷，不像蘇杭，因為緊張，出了一身汗。

冷與熱的溫差在一個小小的帳篷裏逐漸放大。奇怪的是，兩人都心照不宣地忽略了這個問題。

周野看着蘇杭将自己團成一個球，縮在一角的模樣，有些可憐，又有些想笑。

“把枕頭拿過去點。”周野碰碰蘇杭的肩膀。

蘇杭如條件反射般照做了，完成後突然意識到，就一個枕頭，周野怎麽睡？

周野用實際行動告訴他解決方案，他将自己的外套脫下來，疊好，方方整整，就直接躺上去。

蘇杭還在瞎想，周野清清冷冷的聲音傳過來，“別想了，睡覺。”命令式的語氣莫名像是在哄自家小孩聽話。

奇怪的是，當蘇杭聽到周野的這句“睡覺。”他躁動的內心忽然就平靜下來。不知為何，蘇杭的情緒莫名淡了，一直纏繞着他的緊張感，痛苦而甜蜜，如潮湧般出現的感覺，消失了。

夜很寂靜，一枕好眠。

蘇杭似乎做了一個夢。

夢裏，蘇杭，蘇滿，秦小琴，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年夜飯。

“蘇杭，敬你一杯，明年就畢業咯。”蘇滿倒了滿滿一杯啤酒，和蘇杭碰了杯。

秦小琴笑着打了一下蘇滿的手，“你個沒正事的，蘇杭明年才成年，喝什麽酒。”

一家人有說有笑，阖家幸福。

吃完飯後，秦小琴和蘇滿坐在沙發上看春晚，蘇杭很快樂，但總覺得自己遺漏了什麽，于是，他走到陽臺上，外面吵吵鬧鬧的，孩童嬉笑的聲音，鄰居一家打麻将的聲音，嘈雜而帶有溫度。

夜空中出現的色彩将蘇杭吓了一跳，一顆明晃晃的小火花從遠處升起，慢慢地，然後在夜色裏綻放。

整座城市裏無數的男男女女，不約而同地擡頭仰望夜空，絢爛的煙火，燦爛的笑容，定格成這個夜晚最美好的瞬間。

蘇杭似有所感，低頭向下看，周野站在樓下，像是在等待公主的羅密歐。

周野看着他，說道，“新年快樂，蘇杭，以後要天天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