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燒烤
燒烤
這是他們話題的開端,也是他們話題的結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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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蘇杭所設想裝潢典雅的面館不同,周野帶蘇杭去的是路邊一家燒烤店,到店裏天沒完全黑,服務員都還在串烤串。
空調剛剛啓動,還沒有卷走所有的熱意。
周野大刀闊斧地往最中間的一張桌子一坐,轉頭就是一聲吆喝,“來碗雜醬面,加蔥加香菜。”
之後抽了幾張紙仔仔細細把桌子擦了一遍,“你想吃什麽,晚一點還有燒烤。”聲音比之前輕了不少,也溫柔了許多。
“嗯,我都可以,先來碗雜醬面吧,也是加蔥加香菜。”周野擦完桌子後定定地看着蘇杭,目光侵略性太強,蘇杭下意識地低頭逃避。
周野似乎有些無可奈何,但他只是重新向老板複述了一遍,加蔥加香菜的雜醬面。
趁着周野把頭轉過去的工夫,蘇杭為了避免尴尬,開始打量起店內的裝潢。
很普通的蒼蠅小館,紅色塑料椅配圓木桌,牆面沒貼牆紙,挂了營業許可證等一系列執照,門口兩個大冰箱,一個塞滿了烤串,一個裏面羅列着整整齊齊的飲料。再往裏面,就算後廚的範圍了,只能隐約看到一個燒烤架子。
就這打量的功夫,兩碗雜醬面就已經上了桌,蘇杭不知道價格,想來街頭蒼蠅小館也貴不到哪裏去。只是,這碗看着大,面卻沒有半碗,主打一手精致。
蘇杭忍不住看了一眼周野,按他這體型,這麽一小碗真能吃飽?蘇杭腹诽道。
接下來兩人在餐桌上沒有交流,都在悶頭吃面,幾聲“吸嗦”的聲音,一碗面很快就見了底。
別說周野了,蘇杭估摸自己晚上可能得叫個外賣。就在這時,周野發了聲,“你飽了嗎,要沒飽再點些烤串怎麽樣?”
中學時秦小琴管得嚴,從不讓蘇杭碰不健康的食品,導致進了大學,蘇杭對于燒烤之類的都提不起興趣,但,如果周野想吃,蘇杭轉而想了想,好像也不是不可以,于是他輕輕地應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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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野見他答應了就站起身來,“我去拿吧,你想吃什麽。”
“我都可以。”蘇杭沒有一刻比現在更厭棄自己的猶豫不決。
“都可以”大概是飯桌上最掃興的話,往往可以用一盆冷水潑滅對方的熱情。
但凡周野臉上露出一絲不耐煩的神色,蘇杭都會做出落荒而逃的舉措,所幸周野只是側着臉看着他,提了一個建議,“我比較推薦這家的羊肉串和小郡肝,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多拿幾串。”
周野真的很溫柔周道。蘇杭這樣想,“好的。”又覺得還不夠,又補加了一句,“麻煩你了。”但周野已經走到冰櫃前彎下腰挑選,似乎并沒有聽到最後一句客氣話。
周野不一會兒就回來了,手裏拿了兩碗綠豆湯,“人有點多,可能得等一下。”
蘇杭這才注意到,就他們兩個吃面的功夫,店裏已經基本上坐滿了人。周野坐下之後,像是給領導報告工作一樣,一板一眼地向蘇杭彙報自己從冰櫃裏拿的烤串。
蘇杭沒忍住,笑出了聲,不料被周野賞了一顆暴栗。“還笑。魚沿.”但他自己聲音中都夾雜着難以隐忍的笑意。
飯桌上是最容易拉近距離的地方,吵鬧喧嚣的背景音與尋常煙火氣息讓蘇杭緊繃的神經放松下來。不知不覺,蘇杭已沒有最初看見周野時的緊張。
周野端着碗,猛喝了一口綠豆湯,便開始和蘇杭聊些有的沒的。話題瑣碎且跳躍性大,但兩個人誰也沒嫌誰煩。
“你怎麽一個人跑回來了,按道理這種事情不該是你父母考慮嗎?”
“我母親生病了沒辦法過來,反正老家這套房子最後肯定不會留,我們家,也沒那麽多精力,誰來結果都一樣。”
“确實,頂多就那麽一兩萬,我也打算這幾天确定下來簽完字就走。”周野注意到,當他說到“一兩萬”時,蘇杭的眼睫毛顫了顫,于是他若無其事地轉換了話題,“離開雲淮這麽久,家鄉的菜可還吃得慣?”
這激起了蘇杭對于某件事的耿耿于懷,“吃來吃去還是家鄉菜最好,可惜青禾的食堂做不出來這邊的菜。”
“讀大學可還習慣,大學應該不比高中吧,總不至于整天抱着卷子刷題。”周野被青禾大學挑起了興趣,把話題往蘇杭的大學生活上引。
周野發現,蘇杭的話多了起來,眼裏亮晶晶的,“大學的老師不像高中那麽死板,老師們都很有趣,有很多有意思的觀點,我喜歡大學思想碰撞的氛圍。”這一聲喜歡是打心底發出的。
“是嗎,這麽有趣,哪天,我也想去看看。”低啞的聲音緩緩從周野的喉腔中流出。
蘇杭的眼裏閃出驚喜的光芒,“真的嗎,到時候可以來找我,我知道青禾最好吃的窗口,最舒服的沙發,最安靜的角落,哪怕是一個人待一下午也不會悶,可以看書直到夕陽落下,擡頭即是星河滿天。當然,如果你喜歡熱鬧,可以來參加我們的文化節,有美食,有街舞表演,每次都可以認識各種各樣的人們。”
此時的蘇杭如同世界上最成功的演說家,周野沒有打斷他眉飛色舞的演講,原來,這就是大學生活啊,真好。有些羨慕呢。
周野聯想到自己接下來的計劃,或許可以改改,他腦子一轉,對蘇杭說道,“你打算什麽時候回去。”
蘇杭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接過周野的問題,“先和雲淮這邊的事情告別,之後就直接回去了,大概一個星期左右。”
“那一個星期後你有時間帶我去參觀參觀你的大學嗎,蘇大學霸。”開頭又快又直接還帶有命令的意味,結尾的幾個字卻念得缱绻而纏綿,十分暧昧。
蘇杭猶豫了一下,倒不是為難,而是被周野直白的話語弄的有些不知所措,等他回過神來,正要開口,服務員端着鐵盤子過來,“兩位的燒烤,請慢用。”
就像是夢裏用生花妙筆寫作的文人,夢被打斷,下筆便不知道該如何續寫,造化就是這般弄人,燒烤是他們話題的開始,也是迫不得已倉促的結尾。
蘇杭頓時失去繼續說下去的欲望,周野似乎也不想解釋什麽,二人心照不宣地揭過這個話題。
蘇杭于是把注意力轉移到盤子裏的食物上來,每一根烤串上的食物,無一不是色澤鮮豔,香氣濃郁,使人食欲大增,蘇杭再細數烤串的種類,果然羊肉串和小郡肝格外多。
他捏住竹簽的末端,在滿嘴油光大口吃肉與扮相斯文之間搖擺了三秒鐘後,用筷子小心翼翼把烤串上的肉撸下來,放在盤子裏一塊塊夾着吃,倒不是說一定要男子漢豪氣走四方,街頭蒼蠅小館不比那些高端的西餐廳,猶如身着绫羅綢緞卻跻身市井,怎麽看都覺得別扭。
周野一手抓一大把羊肉串,笑了一聲,蘇杭聽得分明,就是不知道其中嘲笑意味有幾分,只勾着頭,腮幫子鼓鼓的,不知是吃太多還是被氣的。突然,蘇杭眼前卻投下一片陰影,原來周野幫他弄好了整整一碗羊肉,擺在桌前的除了那碗羊肉,還有一把光禿禿的竹簽。
“喏,給你吃。”漫不經心而帶有幾分慵懶的語調,莫名像是在哄自家鬧脾氣的小孩。蘇杭也不客氣,一筷子直接夾了大半碗往口裏送,仿佛這樣就可以撇開自己之前故作矜持的舉止。
周野不再做聲,不停地把羊肉一塊塊剔下來放進蘇杭的碗裏,直到最後蘇杭雙耳通紅,極小聲說,“不要了,我飽了。”周野這才罷休。
兩個人,一個願意鬧脾氣,偏偏另一個還願意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