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河

第7章 後來

後來

當運氣壞到一定程度時，它往往又會好起來，至少，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不會再經歷一次絕望。

*

一個暑假，說長不長，它只占了一年中一個小小的片段，但它足以改變很多事情。

12班的同學發現，那個在分數線邊緣搖搖欲墜，成績不好，甚至可能馬上要離開B班的蘇杭，存在感逐漸多了起來。

習慣早起的同學，來到學校後會發現教室裏最後一排永遠有一個奮筆疾書的身影。中午在食堂吃完飯回到班級的同學，依然會看到這個身影雷打不動坐在位置上。周末晚上有同學忘了拿書來到學校，發現班上燈還亮着，這個身影依舊不動如山。

12班的任課老師發現，自己的休息時間變少了，最近總有一個男孩子下課後跑到辦公室裏，詢問一些簡單到不好意思講解的題目。

這些情況統統被反饋給了趙春華。

有些老師會向他抱怨，“你班上這個學生，哎，有些時候我都不好意思打擊到他，态度好是好，怎麽就理解不了原理呢？”

每當這時候，趙春華總會拿出眼鏡布擦了擦他的老花鏡，“不到最後一刻，誰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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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秋來，寒來暑往。

蘇杭這個名字，悄悄爬上來學校光榮榜的右下角，漸漸的，占據了榜單的半邊天。

所有人都忘了蘇杭的曾經不堪，老師和學生都理所當然地認為，這第一名就是屬于蘇杭的。

談起蘇杭，不會再有人一臉不以為然，“哦，沒聽過，誰啊。”

他們會用一種崇拜加上與有榮焉的神情将蘇杭這次考試又拿了幾個單科第一如數家珍般細細道來。

蘇杭越來越沉默了，靈魂被釘在了那張桌子上，除了刷題，對于任何事物都提不起興趣。

倒也沒人會強迫他幹什麽，畢竟，學霸嘛，當然是争分奪秒學習啦，衆人很貼心的不去打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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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高考只剩60天時，三模成績出來，蘇杭進入全省前50名，打破了西河中學的記錄。第一次，早晨，秦小琴沒出攤，挨到六點半起來給蘇杭下了一碗面，裏面加了兩個雞蛋。

蘇杭沉默地吃完面，仿佛并沒有看到秦小琴臉上鮮豔的色彩與欲言又止的神情。

高考成績出來的那天，蘇杭并沒有去查詢成績，直到秦小琴把考了全校第一的喜訊告訴蘇杭時，蘇杭手裏還拿着本英文書，臉上沒有一絲波瀾。

所有人都恭喜蘇杭摘得桂冠，他的名字，他之前的樣卷，他的逆襲事例，被老師誇大數十倍灌輸給下一屆新生。緊接着，針對于讀哪個專業，所有人以各種身份給蘇杭出謀劃策。

令人吃驚的是，蘇杭沒有選“錢途”光明的金融，也沒有選好就業的自動化或者計算機專業，而是去讀青禾大學的日語。對此，秦小琴的解釋是，“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張，做家長的也管不了那麽多。”但從她臉上不虞的表情或許可以猜出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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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意味着離別，意味着新生。

玩世不恭的湯思遠選擇本省的師範專業，打算畢業後回母校教書，反倒是老實人魏風南下去了遙遠的港城，說是要見見世面。

同學錄寫了一頁又一頁，蘇杭攢了滿滿一本的回憶，扉頁是趙春華潇灑的字跡，“愛之深，責之切。”

素來嚴厲的老師用慈愛的目光看着他最得意的學生，“不到最後一刻，永遠不知道結果是什麽，蘇杭，要把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上。”

這位教學經驗的老師在分別前夕或許看出了一些端倪，但他也知道自己學生的秉性，最終只是拍拍蘇杭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道，“不要畏懼失敗，大膽向前，走出自己的路來。”

熟悉的不熟悉的同學，都在夏季的尾聲告別西河，像蒲公英一樣飛向全國各地，開啓了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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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夏天對于蘇杭來說，更加美好的一面象征着重逢。

時隔兩年，在一個悶熱的盛夏，蘇杭和周野終于相遇了。

經年癡心妄想在一朝美夢成真，但當周野真正站在他面前時，蘇杭總覺得自己的夢還沒醒。

大二的暑假，周野站在蘇杭面前，沒有七彩祥雲，甚至可以說是，污泥纏滿身，但他是蘇杭的信仰。

*

蘇杭眼睛盯着沉迷于電子游戲的楊浩宇，腦海裏想到的卻是被家長從俱樂部裏扯出來的周野。

曾經的耀眼的電子新星，他也會視游戲若生命嗎？如果會，那他當時心裏會怎麽想？應該很難過吧。

蘇杭知道他身為一個外人，此刻應該把嘴巴緊緊閉上當作什麽都沒有發生，但他看了看周野和楊浩宇之間的厚厚的壁壘，他決定要說些什麽，即使很可能好心辦壞事，甚至被周野讨厭。

于是，蘇杭輕輕開口，“也許你現在并不理解別人對你的關心，但我想說，你視若夢想的天堂，周野高一就去了。”

後面楊浩宇質疑還是驚訝的聲音蘇杭也沒注意，因為就在他說完的那一剎那，周野突然拽住他的手，帶着他跑出去，向前跑，抛棄現實的包袱。

蘇杭在熏熱而黏膩的夏天裏，捕捉到一縷自由的風。

周野沒用什麽力氣，以至于讓蘇杭預感如果自己沒跟上可能就會被他抛棄。

他們牽着手，一直向日落的方向奔跑，将所有的不快遠遠甩在身後。晚霞打在兩個人背上，像是一件浪漫的睡衣，編織了黃昏時的夢。

直到蘇杭氣喘籲籲，體力不支，周野才停下來，眼睛亮閃閃地，揉碎了星辰與彩虹。

忽然，周野開口，“感覺我像個瘋子一樣。”他頓了頓，“那麽，你會讨厭一個瘋子嗎？”

蘇杭一邊大聲喘氣，一邊斷斷續續地回答，“那，我也是瘋子。瘋子和瘋子之間，總會有共同話題。”

周野又笑了，周野發現，他自己很容易在蘇杭面前露出笑容。

等蘇杭呼吸差不多平息後，周野站在他面前，“重新認識一下，我是周野，第二次見面，你好。”

蘇杭猜周野想的第一次應該是在西河小區的拆遷動員大會上。

早就見過了哦，這是第三次，蘇杭在心裏默默糾正。但他還是揚起一個大大的笑臉，“我是蘇杭，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的蘇杭，你好，周野。”

前後不過一小時，蘇杭卻沒有一開始的緊張，他生出一種錯覺，仿佛自己是周野多年未見的至交好友。

但一停下來，周野又變回了那個俗事纏身的周野。

楊浩宇那小屁孩說話沒大沒小，好歹看在老楊的面子上解釋一下，雖說蘇杭和楊浩宇未來不一定會有交集，但萬一呢，今天之事起源于自己，周野覺得還是得把話講清楚，免得兩個彼此陌生的人無故結了仇，不值當。

剛想開口，周野條件性掏出煙盒，但不知道蘇杭聞不聞得慣煙味，又把煙盒放回口袋裏，沒了煙作為掩飾，說話時不由地緊張，廢話都多了幾句，“就是，你別多想，我只是覺得老楊養家糊口不容易，小孩子口中沒輕重，你不用和他計較那麽多。”

不，你在意，那些全是你的傷疤，但蘇杭沒有說，只是附和幾聲，“小鬼頭總要說道兩句才帶記，我還不至于和他計較。”

“對了，你怎麽知道我以前打電競的。”

沒有共同話題，兩個人只能将之前的言語翻來覆去地炒剩飯，一個不留神就被周野注意到纰漏，那個言語犀利的周野又回來了。

“高一的時候聽同學說的，他們都說你是從電競營裏回來繼續讀書的。”

高一啊，周野想象自己剛回西河中學的那年，記憶有些模糊，反正一定與現在相差甚遠。

蘇杭看到周野認真的模樣，又開始緊張了，他會不會覺得我關注這些很奇怪？周野看上去就是那種不喜歡別人窺探他隐私的人，我會不會被他讨厭？隐隐的窒息感湧上來将蘇杭吞沒。

周野突然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了，轉而問蘇杭晚飯想吃什麽。

蘇杭心裏松了一口氣，成年人的世界裏最忌諱刨根問底，有些時候稍微提點幾句便是對對方越界的警告，同時蘇杭也知道，若是，想要繼續和周野維系目前的關系，有些事情最好不要說第二遍。

“我嗎？都可以，我不挑的。”

“行，你要是有空，和我一起去吃晚飯嗎？我今晚上想去炸醬面。”周野似乎是在詢問蘇杭的意見，又似乎只是想要吃上一晚雜醬面，僅此而已，因為周野說完這句後直接向前走去，沒有一絲停頓。

蘇杭在原地糾結了一下，很快追上周野。

*

多年之後，當兩個人已經是形影不離的關系時，某天蘇杭想起了和周野一起吃的第一碗雜醬面，回頭看向自己的伴侶，“如果當初我沒有追上你，你會怎麽樣。”

周野放下手中的英文書，伸手揉了揉蘇杭的頭發，“你一定會追上來的。”

因為見到你的第一面，我就知道，你一定會跟上來的，沒有如果，畢竟，我們的靈魂同樣破爛不堪，是如此契合，相愛只是時間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