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河

第4章 周野

周野

看不懂，盡力了。

“牛啊，這一看就是一位不拘一格的大佬。”

湯思遠樂不可支，豎起大拇指，“有個性，我就佩服這種人，人間清醒。往後看下還有沒有寫得好玩的。”

湯思遠一連往後翻了好幾頁，可惜只有第一頁個別單詞旁邊标了注釋，從第二頁便只能看見工整的印刷體，除此以外，唯餘空白。

湯思遠撇了撇嘴，“切，還以為有什麽呢，無聊。”把書扔回蘇杭的懷裏。

魏風被他們兩個搞出的動靜吸引了，很快便探了個腦袋過來。

“兩個人一直嘀嘀咕咕個什麽東西？”眼尖的看見這本名著，和蘇杭手裏，被翻開第一頁的筆記本，“周野？這個我認識，大明星啊，你們居然搞到這種好東西。”

周野，蘇杭盯着占據了半頁紙的大字，龍飛鳳舞，好不張狂。

俗話說，字如其人，蘇杭腦海裏已經浮現出一個桀骜不馴的形象，雜亂的頭發，健碩的胸膛，有力的肌肉，如雄鷹，敢于在太陽下翺翔。他自嘲地想着，如果，遇見這個叫周野的人，他一定會贈送自己“書呆子”這類的稱號吧。青春期的男孩子，又有幾個像蘇杭一樣，不向往在操場上肆意奔跑揮灑汗水，而整日埋首故紙堆，卻搞不出一點成績呢。

*

蘇杭沉迷于文學作品，偏偏選科選的是物化生，又不愛運動，對主流游戲也提不起興趣。

這樣子的人，和班上幾乎所有男生都沒有共同話題，也只有像湯思遠這樣缺心眼的，才會因為蘇杭上學期幫他抄過幾次課文把他當成老鐵。

蘇杭就這樣胡思亂想，從周野兩個字，發散到回顧過去兩年的時光，逐漸沉迷于自卑與厭棄中。冷不防被湯思遠拽了一下胳膊，“蘇杭你聽沒，這個周野是大佬啊，他的筆記本你趕緊鑽研鑽研，沒準就能打通任督二脈，一飛沖天，從此滿分數學信手拈來。”

蘇杭還沒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此時一臉茫然，只發出一聲，“啊？”

湯思遠無奈地笑一聲，“你怎麽和失戀了一樣，沒精打采。”說完頭又轉到魏風那邊，“喂，你再和蘇杭講講周野大佬的事跡。”

但魏風已經拿出了習題，“我要寫作業了，沒空。”

湯思遠只好把魏風方才灌輸到他腦子裏的消息又一股腦兒倒騰出來，“這是周野啊，就是那個，高一特有名的，還上臺演講過的周野，據說他以前還是搞電競的。”

随着湯思遠在他耳邊喋喋不休的輸出，蘇杭終于想起來，這個周野到底是何方神聖。

*

倘若時光退回到兩年前，同樣的暑假，開學典禮，随便找個同學詢問周野的事跡，對方絕對能滔滔不絕給你講一大堆。

因為，當時的周野，真的很有名，有名到，全校皆知。

當時蘇杭還待在C班，開學典禮的那個下午，遠比現在更炎熱，他們還被學校逼着一定要在操場裏聽着各個代表發表演講，學生代表，教師代表，優秀畢業生家長代表，進步學生代表，等等。

不知為什麽，他那些平日裏對這些嗤之以鼻的同學們，非但沒有尋找各種諸如“肚子痛，腳扭了”的理由偷偷離開，反而端端正正坐在燙屁股的塑料椅子上，時不時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着什麽。

蘇杭有些好奇，心裏像是被貓爪撓了一樣，實在沒忍住伸手輕輕碰了一下旁邊人的胳膊，“怎麽了。”

轉過來的是一張激動亢奮的臉，“今年高二的學生代表是周野啊。”

蘇杭正想問一句周野是誰，為什麽你們都在讨論他，旁邊人卻沒了耐性，轉頭和自己好友不斷确認，“周野是第二個講話的嗎？那快了快了。”便不再理會蘇杭。

蘇杭重新端正坐好，不再奢望有好心人能為他答疑解惑。

十分鐘過去了，臺上人講了什麽蘇杭也沒聽，唯一有印象的就是開頭幾句，“西河學子取得如此傲人成績離不開良好的學習習慣，因此，第一……”

廣播中催眠的聲音結束了，緊接着，是蓋過廣播聲的，響徹整個操場的掌聲。

一片泡騰片丢進打開了瓶蓋的雪碧裏，整個操場都沸騰了。

時不時能聽到學生的尖叫，聽到他們在高呼。

周野，這個名字，像瘟疫一樣，迅速在人群中擴散。足足過去了三分鐘，衆人的狂歡才漸漸平息，但時不時還有稀稀落落的掌聲響起。

蘇杭伸長了脖子，只見臺上站了一個男生，距離太遠看不清面貌，但身材傲人。

都是一個腦袋兩只胳膊，為什麽有人可以受到這樣的追捧，有人卻是別人連一句話也不願意多說呢。

蘇杭豔慕地看着那道身影在太陽下，筆直挺立，閃閃發光。

“你們好。”周野一開口，聲音酥麻了一片人。

蘇杭可以聽見班上的女生聲音激動到破音，“啊啊啊周野好帥，聲音也好聽，讓我耳朵懷孕了。”

*

要是有一天，我也能像他一樣，站在人群前，自信地享受陽光，就好了。

蘇杭想着，又覺得這種想法一點也不現實，搖了搖腦袋把這些不正經的想法全都棄之一邊，開始認真傾聽周野講話。

但這位西河中學的大明星，似乎并不滿足于既定的劇本，他的發言，從一開頭，在老師眼中就十分驚世駭俗。

“沒想到我這麽受歡迎啊，受之有愧，受之有愧。”但語氣并沒有透露出一點愧疚，反而十分狂妄。

“正如你們所見，我從電競營回來了，沒地方去，只好回來讀書咯。”

又引得下面一陣尖叫。

怪不得這麽受歡迎啊，蘇杭想着，西河中學并不是沒有所謂的學霸天才，但學生們并不會過多關注那些眼鏡比瓶底還厚只會刷題的書呆子，反而是周野，成績好，打游戲厲害，又有個性，對于學生來說，才是真正魅力無窮的人。

周野還在滔滔不絕發表自己的見解，諸如什麽“死讀書沒用，別天天瞎熬夜，刷題再多也拯救不了一個廢材”，蘇杭眼尖地看到臺階處有幾位老師正在交談，估計是不滿周野的“駭世”言論。

不一會兒，有位看上去很穩重的老師走上臺去，周野似乎發現了老師的意圖，迅速且潦草地結束發言，把麥克風遞給那位老師，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演講臺。此舉當然又引發了一陣尖叫和歡呼。

周野走下臺後就迅速淹沒在人潮之中，蘇杭找不到他的身影，只好重新把注意力放在講臺上。

從發言中可以看出，這位老師是高二年級主任，他極力想要撥亂反正，扭轉這些被周野帶歪了的學生，“周野同學在數學方面有極高的天賦，經過校領導研究，我們一致認為可以推薦周野同學參加省數學競賽隊選拔……”

蘇杭聽到旁邊有人小聲埋怨，“所以這就是你們讓野神退役的理由。”

蘇杭悄悄地豎起耳朵，在混亂之中抓住一句“聽說是校領導和他家裏通過電話，讓他父親出手幹預，野神是迫不得已才離開俱樂部的。”

俱樂部是什麽地方蘇杭并不清楚，他只能從父母對那些不用身份證可以進入的黑網吧嚴防死守中窺見家人對電子游戲的厭惡。

很可惜，蘇杭自小除了電腦自帶的掃雷以外，對其他游戲提不起興趣，顯得父母嚴正以待的态度十分多餘。

臺上的年級主任繞了一大圈終于在結尾點題，“周野同學是一位非常有天賦的同學，他的學習方法對于大部分普通學生來說可能并不适用，大家還是應該腳踏實地，紮紮實實把基礎打好。希望大家高中三年勤奮苦讀，不負青春。”

自此，西河中學高一開學典禮圓滿結束。

*

這不是高一的蘇杭與周野緣分的終點。

活動結束後，按照值日順序，輪到蘇杭收拾班級所在區域的垃圾。

雖然學校一天到晚強調着禁止在操場吃零食，但在全天候辣條無限量供應的萬惡之源小賣部建在操場旁邊這一大前提下，又怎麽能指望學生能遵守校規呢。

五彩缤紛的飲料瓶子和雜七雜八的垃圾袋呈散點分布在操場各處，并想方設法給蘇杭添堵。

圍脖：Cat3Cat3

這偌大的操場，竟找不到一把掃把，蘇杭有些悲哀，同時憎恨着老師對學生自覺度的高估，他們總是想當然地認為地上除了幾根他們偷偷扔的煙頭便再無一物。

蘇杭別無他法，只得一次次彎下腰捏着垃圾袋的邊緣把它們提起，再把它們依次運送到主席臺下的垃圾桶裏。

最後一次收尾工作時，蘇杭用手捶了捶腰，有些疲累，便直接坐在主席臺下邊的臺階上。

蘇杭剛坐下，一陣竊竊私語之聲就順着風兒不顧他意願直接鑽進了他的耳朵裏。

“哎，周野這孩子，真是，太不像話了。”

一個渾厚的中年男人的聲音，穩重，透出一股上位者的威嚴。

“多勞老師費心了，我們做家長的肯定是全力支持老師的。”

這是一個女聲，輕聲細語，溫溫柔柔，但就是讓人喜歡不起來。

之後是那位發言過的年級主任，“年輕人，有傲氣是正常的，你們也別嫌我多嘴，一直不知收斂，将來是要吃大虧的。”

“是的是的，辛苦老師了。”

“感謝老師這麽關心周野的學習情況。那麽，學校的推薦名額是确定給周野嗎？”

“這唯一一個名額，按道理是要多方面考慮的，但學校裏确實沒有人在數學上比周野更有天賦。”

“還是要感謝學校領導，還有，這次捐贈的實驗器材損壞了多少，我們打算下個月再捐贈一批。”

“也是麻煩你們了，但學生毛手毛腳的，老是磕壞碰壞。按我說，成天做題目講題目就行了，政策規定一定要做滿實驗次數，培養學生的綜合素質。時間花這上面成績就上不來，哎。”

蘇杭聽不下去了，站起來往外面走，聽到的這些內容是如此壓抑，原來，天才也不像電影裏面那麽充滿傳奇啊。

蘇杭走出去才注意到，垃圾桶旁邊靠牆的地方，還站了個人，抱着雙臂，背部與整面牆面貼合，俊美，但又透出一股熟悉感。

蘇杭想拍自己的腦門。這可不就是今天西河學子津津樂道的大明星，方才的話題中心，離經叛道的天才少年周野麽。

古人雲，隔牆有耳。不可不信。

蘇杭敢肯定，周野一定聽見了他的父母與年級主任的對話。

想到自己曾聽見別人說周野本來在電競營裏混得風生水起，蘇杭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安慰他那顆被掐滅了夢想的心，還是裝作自己沒聽見他父母與年級主任肮髒的交易？

蘇杭又開始亂想，沒有人會希望自己家裏私事被一個陌生人聽到，周野會不會找我麻煩？

蘇杭惴惴不安地想着。周野先笑了一聲，“怎麽吓成這樣，是我長得醜麽。”

為了不被後面的人聽見，用的是氣音，像是一片羽毛在撓蘇杭的耳朵，很新奇的體驗。

哪有被吓到，蘇杭有些不服氣，不由自主鼓起腮幫子。

周野又笑了一聲，繼續用氣音說道，“我爸說我再打游戲他就不認我這個兒子，我才回來的，我也是今天第一次知道自己占了學校唯一一個名額。”聲音真的好聽到讓人很舒服，“放心，我不會接受這種一點都不光明正大的機會的，你可以監督我哦。”

周野離開了那面可以支撐他的牆，“他們好像快講完了，不要告訴他們我在外面偷聽，另外，你最好也早點走，不然一會兒很尴尬的。”

蘇杭一開始覺得自己好像聽見了一聲哽咽，但仔細想想，又覺得自己聽錯了。

高中每天發生那麽多事情，後續的記憶，模模糊糊早已記不清了。倒是周野那天的聲音，一直清晰地刻在蘇杭的腦海裏。

*

蘇杭高二時，學校又發生了發生了一件大事，具體內容是什麽，蘇杭不太清楚，聽說是有人受了處分，直接從A班被打到了C班，引得全校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