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學步車
第117章 學步車
毫無疑問,葉靜潭是個背負數罪的重刑犯,為了讓他活到接受法律制裁那一天,葉家沒有将他從ICU裏拖出來扔大街上不管不顧,而是每月派人往醫院打一筆不菲的醫藥費。
只是兩年前葉靜潭墜樓傷的不算輕,失血過多加上短期休克,當時的主治醫師就提到過腦死亡與植物人的可能。
加上後續治療中,他始終沒有醒過來的樣子,連負責這樁案子的警方都從半月一次問詢變成了一月一次。
幾乎所有人都認為,他不會再醒過來了。
“我奶奶派人去看過了,只是睜開眼了,但似乎意識還不大清楚,不認得人,警方去問話,他也答不出來,哦,對了,他現在就是個半身不遂的殘廢,屎尿都控制不住那種。”葉聿風将打聽回來的消息事無巨細講給了鄭秋白。
葉靜潭墜樓時傷到了尾椎,下半身有高度癱瘓的風險,加上在病床上躺了整整兩年,渾身肌肉萎縮,如今的身形都不是成年男人的模樣,瘦骨嶙峋,像一具骷髅。
據醫生說連複健的可能性都很小,估計是終生離不開輪椅與護工了。
鄭爺抱着熟睡過去的花生,聽到這熟悉的狀态,有一瞬愣神,“真癱瘓了?”
“千真萬确,”葉聿風壓低聲音,怕吵到軟趴趴的外甥,“就是現在很麻煩,他這種狀态,壓根沒有辦法進去蹲大牢。”
監獄可不是慈善機構,那是要勞動的地方,把這樣的癱子貨接進去,難道還要獄警給他伺候屎尿嗎?
“可以監外執行吧?”
“說是這樣說,不過他這樣的監外執行,不就是找個養老院給他關起來?這也太便宜他了!”
葉聿風這個恨,他也想提前養老,再也不去上班,什麽便宜都叫那小賤種碰上了。
鄭秋白起身,把熟睡的兒子放回嬰兒房,關門出來,“我看這樣的生活對他而言,會比死難受。”
鄭秋白了解葉靜潭,茍活從來不是那個精神病想要的東西,而就連身體都無法掌控的現狀,更會讓這個偏執的男人趨向于崩潰與癫狂。
這是對他慢刀子的淩遲。
因為葉靜潭只是醒過來,卻還沒有徹底清醒,無法做最後的認罪,所以鄭星星又被警方叫去配合,回憶兩年前的情況和細節。
當然,鄭星星作為被害人可以拒絕,鄭秋白也希望他能拒絕。
兩年前鄭星星在事件發生後接受了好一陣子的心理診療才慢慢緩過來,眼下又馬上高三了,這檔子事如果影響鄭星星之後的生活,那威力不可小觑。
“沒事的,哥,我可以,我不怕了。”兩年過去,大概是周圍環境和自己心情上的轉變,鄭星星覺得那時被虐待的經歷似乎沒有那麽不可言說了。
做錯事的人也不是他,他不應該為此感到恐懼和愧疚,這件事也不會影響他以後的人生和選擇,他要越來越好,才對得起愛他的人。
除了鄭星星,對這件事反應最應激的,就是霍峋了,從港灣飛回來的霍總很焦灼,在鄭秋白眼前左右踱步,原地轉圈,“他竟然還活着?”
這該死的東西,命可真硬。
慢條斯理看金融期刊的鄭爺把書擱到床頭櫃上,扭頭安慰急躁的愛人,“放心,活着也蹦跶不起來了。”
鄭秋白以為霍峋這樣跳腳,是因為氣憤與擔心,畢竟葉靜潭從前實在劣跡斑斑罄竹難書,現在他們有花生了,做父母的天性讓他們自然會有趨利避害的選擇。
不過,并不是這樣。
霍峋覺得葉靜潭醒的太巧合了,今年的鄭秋白一十五歲。
根據霍峋上輩子偷偷觀察收集來的信息,鄭秋白大約是和他分開兩年後,也就是一十五歲那一年,着了那姓葉小賤人的道兒,從此霍峋徹徹底底成了見不得光的前任,背地裏不知道受了多少氣。
想起上輩子,霍峋真是生吞活剝葉靜潭的心都有了。
雖然知道這個理由十足牽強,但安全感不多的霍峋還是抱着鄭秋白的腰把他心上的結說了出來,“你不許笑我。”
鄭爺靠着床頭軟枕,抱着懷裏的大腦袋,并沒有‘嘲諷’霍峋的擔憂,因為按照上輩子的節點,現在的确是鄭秋白該失去自我,對着葉靜潭死纏爛打、掏心掏肺的開始了。
霍峋一講這個,鄭秋白都有點憂心,憂心葉靜潭還真是帶光環的男主,大難不死,現如今又睜開眼了。
不過,轉念一想,如果這個世界真的是本小說,那更不至于要個半身不遂屎尿失禁的貨色來當男主了。
哪有人願意看這樣的小說?
又不是講護工保姆指南的紀實文學。
鄭爺視線下移,對上懷裏年輕愛人英俊又忿忿的臉。
他說什麽來着,明擺着霍峋更适合當男主。
霍峋依舊在喋喋不休:“我根本不知道你看上他什麽,那種小家子氣的男人!你給我講講,你到底喜歡他什麽?”
鄭爺挑眉,“你真的想知道嗎?”
霍峋憋氣,這種時候不該說‘其實根本不喜歡他’、‘只是湊合’之類的話來哄他開心嗎?
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霍總還得硬着頭皮點頭,“真的。”
他倒要看看,鄭秋白還能不能講出‘眼瞎’之外的理由。
要是能,那今天晚上他可一宿都不準備睡覺了,在這張床上,鄭蝴蝶也別想睡。
“其實我也不記得了。”鄭秋白捏捏霍峋的耳垂,“是真的不記得。”
上輩子對于葉靜潭的感觸,鄭秋白留有印象的更多是負面的情緒,那份‘愛’充斥痛苦和悲哀,他被蹉跎成了一個不像他的人。
站在鄭爺如今的視角看,哪怕是年輕葉靜潭,也達不到驚豔他、使他一見鐘情的程度,除了眼瞎,鄭秋白根本找不到其它更合理的理由,來解釋他的斯德哥爾摩。
非要說,那可能是他被小說既定的人設?
不過這太荒謬了,直到現在,擁有愛人和孩子的鄭秋白,也不是特別情願相信,他生活在書中的世界。
他有血有肉,有感情,有家人,有事業,活的足夠漂亮,他的人生與生活,怎麽會是淺薄的幾個詞句、輕飄飄幾張書頁能輕易诠釋的呢?
“不過,”雖然鄭秋白不記得他對葉靜潭的初心,但,“我記得我為什麽會喜歡你。”
還欲發作的霍峋立馬噤聲,翹首以盼等待鄭蝴蝶的下文。
“因為你長得帥,我沒見過你這麽帥的人。”
霍峋聽到這話,立馬反應過味兒來,“你怎麽糊弄我?”
“沒有,這是我的真心話呀。”鄭秋白唇角的笑意若隐若現。
“你——”霍峋氣急敗壞,去咬鄭蝴蝶的嘴,這分明是他當初講的話,鄭秋白這算作‘剽竊’了。
鄭爺的手降落在霍峋的肩膀上,偏頭接納這個有些急促的吻,不過他的步調始終不疾不徐,漸漸馴服了這只不像話的老虎,叫霍峋變得溫順又粘人起來。
有關語言上的愛情表達暫且擱置,這一刻,愛當是個動詞。
*
下肢癱瘓,無法行走的痛苦,葉靜潭在上輩子時,其實從未真正理解,哪怕他的愛人正為此深感痛苦。
葉靜潭雖然對鄭秋白噓寒問暖,挑選最好的康複醫生,購買先進的器械,時時陪伴,聲聲鼓勵。
但其實,他壓根沒有希望過殘疾的鄭秋白能夠再次站起來,他受夠了鄭秋白不在掌控範圍內的煩躁,受夠了鄭秋白身上那種看似堅韌實則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自找苦吃。
而且葉靜潭總覺得,倘若某天鄭秋白真的從輪椅上站起來了,那對方一定會邁開雙腿離開他。
事實果真如此。
鄭秋白離開他了。
甚至在他跌下樓時,鄭秋白都沒有再回頭看他一眼。
葉靜潭無論如何也想不通,事情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種樣子,為什麽作為他手下敗将的霍峋,這次卻趾高氣揚地擁有了他想要的一切。
甚至,鄭秋白還為他懷了一個孩子。
孩子,這是葉靜潭上輩子最想要的東西,可無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他都得不到了。
在病床上漸漸恢複神智的葉靜潭并沒有時間流轉的概念,因為窗外枝繁葉茂,他甚至以為自己至多是躺了一個月,不過不聽使喚的身體和來檢查他狀況的醫生很快帶來了噩耗。
窗外的夏天,已經是兩年後的夏天了。
如今,他連自己身體的控制全都失去了,病床的一角挂着尿袋,時時刻刻,積蓄他身體中廢棄的水分,也消磨了他最後的尊嚴。
太久沒有思考的大腦給了葉靜潭毀滅的信號,一個半身不遂,連話都說不明白的病患,嘗試去自殺。
早在跳樓那一刻,葉靜潭就已經放棄了生存的意志,可最終他想要用自己的死作為烙印在鄭秋白心上一道疤的願望,也沒有成真。
而他現在的求死,就只是尋求解脫。
不過多虧鄭秋白對對葉靜潭充足的了解,葉家請的護工,個個膀大腰圓,身強體壯;警局派來的民警,也是日夜換班守着,葉靜潭數次求死,都被救了下來。
葉家派來的員工眼神嫌惡,道:“你還是不要白費力氣了,不會讓你這麽輕松離開的。”
葉靜潭不吭聲,他拒絕和人交流,眼神也很木讷,醫生檢查後說他大腦受損,反應遲鈍、講不出話也是有可能的。
這樣的殘疾,監獄不可能收監。
監外執行,葉靜潭身上挂着電子鐐铐,被送往一家社會福利性質的療養院。
這可不是私立療養院,收容的也多是劣跡斑斑卻無負擔能力以及上年紀有慢性病的罪犯,惡人還需惡人磨,這裏大部分的護工,都不是什麽柔軟心腸的存在。
護工們會因為尿失禁弄髒的床墊和吃飯時遺留下的剩菜,将火氣撒在這些明明該去蹲大牢卻還要他們照顧的犯人身上。
這種撒氣,未必是拳打腳踢,直白的虐待,太明顯了些,也不能真叫這些犯人受傷,不過護工們會故意不去換尿濕了的床褥,将剩下來的馊飯第一頓照舊送上去。
暗地裏折磨人的法子,早在這家療養院集成了一本獨特法典。
而這樣人間地獄的日子,只要葉靜潭死不掉,大概就要過一輩子。
*
小花生兩周歲生日時,鄭秋白帶着他飛到港灣過去了,自家的飛機十分便利,花生仔要在機艙裏套着學步車來回走,也打攪不到別人。
其實花生目前已經可以脫離爸爸和育嬰師的攙扶,獨自行走外加上下樓了,重心很穩。
就是學步車帶輪子,可以打出溜滑,讓花生仔快走出飛一般的速度,所以這小子暫時還不想抛棄他的學步車。
一起搭機去港灣過年的人不少,葉少爺早聽說他哥夫豪擲千金買了架飛機,今兒頭一次坐,他也想買了,這出行多方便多自在。
趙秉丞潑冷水,“你用不到。”
“我怎麽就用不到了?”時至今日,逐漸上手公司事務的葉少爺還是沒放棄逃出國全世界潇灑的念頭。
現在的他在趙老師的指導下,也不是不擅長公司事務了,是單純的懶,就是不想上班。
上了一年多班也沒激發他骨子裏的奴性,只能說有些人天生就是做少爺的命。
“花生,過來,讓舅舅抱抱。”葉少爺需要揉搓外甥,換取一些縱使新年假期還要在趙秉丞監視下處理工作事務的動力。
“No.”字正腔圓的花生仔腳一蹬地,挂着學步車如小水母一般,飄到了他爸爸跟前,甜甜道:“Daddy.”
鄭爺摸摸兒子的腦瓜,那上面“花生,叫爸爸。”
“爸爸。”
“乖兒子。”
有些孩子兩歲時還是幼崽的樣子,長得老邁,但有些孩子,兩歲時就已經能看出父母基因以及未來雛形了,花生就屬于後者。
擺脫圓頭圓腦的短胖身子,遲鈍的嬰兒感消失,花生現在不止個高還瘦條,又白又嫩,眼睛大大的,下巴尖尖的,每次鄭秋白帶着兒子逛商場買童裝,都有櫃姐誇他像小童星。
生個這麽漂亮的兒子,鄭爺說不自豪是不可能的。
果然,人在有了孩子之後,沾沾自喜的點就會很奇怪。
出機場時,一路晃着學步車的花生仰着小腦袋,很快看見了人群另一邊的霍爸爸,霍爸爸長得高,特別好找。
“爹!”花生張開他小小的胳膊,架着學步車向他許久不見的霍爸爸奔過去。
“花生!你不許跑!”霍峋同樣有動作,他先是一腳截住兒子将要滑到步道上的學步車,然後伸手摟過了追在花生身後的鄭蝴蝶,開始噓寒問暖。
坐在學步車裏的花生:?
不對哎,難道不應該先把他抱起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