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絕食
第33章 絕食
金玉庭重新開業,一連三天門檻都差點被貴客踏破,連帶着銷售額一擊突破了從前的記錄,鄭爺當真是看着賬本上的數字數錢數到手抽筋,這回報也算是對得起他這幾天幾乎夜夜晚上喝酒喝到水飽,只能在休息室住下。
霍峋走了,阿良還沒回來,這年頭代駕産業也沒出現,喝多了身邊沒有人開車的确是不方便。
鄭秋白琢磨着再找個合适的司機,以備不時之需。
家裏的保潔也被鄭爺改成了兩天一上門,太過潔癖的霍峋帶給鄭秋白的改變還是不小的,至少現在的鄭爺也有點住不下去亂糟糟一團的家。
看着就難受。
對于自己明顯變差的适應能力和獨居能力,鄭秋白找了個合适的理由說服自己,那就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他已經習慣了家裏那只勤快的田螺小子,突然沒了,自然覺得難受。
籌備拍賣會的間隙,鄭秋白抽空回家把霍峋的東西歸置了起來,又給霍嵘打了兩通電話。
但不知道為什麽,一向都飛快接通電話的霍老三這幾次仿佛手機不在身邊,直到忙音自動結束,也沒接鄭爺的電話。
鄭秋白沒多想,當他在忙,編輯了短信讓霍嵘給他地址,他這邊把這些東西寄過去,如果給地址不方便的話,那就霍家自己派人上門來取走。
反正霍峋知道他的地址。
短信同樣石沉大海,鄭爺翻了兩遍空蕩蕩的信箱,覺得霍嵘好像死了。
雖然可能對于霍家來說,霍峋離家出走帶來那點破家當不值一提。
可鄭爺也不想留着這些玩意當紀念啊,擺在家裏都嫌占地方。
他連牆上的吹風機都準備拆下來。
Advertisement
可能鄭秋白自己都沒意識到,他正極端地試圖把屬于霍峋的痕跡從生活裏一盡數清空,想把一切都退回最開始的位置。
他不想觸景生情,也不願意在無法獲取霍峋消息的現在,胡思亂想。
趕在拍賣會的前兩天,外地出差的阿良總算回來了。
如今整個燕城都找不到默思本這藥物本尊,據說折騰這玩意的會所和游戲廳都很謹慎,每次把藥物摻進酒水裏,都會迅速清理外包裝,就算要對客人售賣,也是賣加料的酒,不會直接售賣藥物本身。
甚至在警方大規模的摸排下,又不知道從哪蹦出來一堆疑似默思本的藥物,挨個拿回去專業機構檢測,膠囊裏放的不是蜂蜜就是水,壓根就是放出來混淆視聽的。
鄭秋白本意是燕城如今做這玩意的估計都被打草驚蛇了,倘若這裏沒有具體的消息,不如往周邊消息不太發達,警備力量也沒有那麽充足的城市打聽打聽。
燕城作為省會,它流行的各種玩意,周邊城市也一定會有,甚至小地方可能比正大光明的省會還要猖獗。
于是阿良就去了,但鄭秋白沒想到他還做上卧底了,靠着一腦袋黃毛和在金玉庭培養出的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順利打入一家鄉鎮游戲廳做打工仔,又靠着和看場子的大哥套近乎裝同鄉的關系,成功混成了親信般的小弟,見到了這鬧得燕城雞犬不寧的神藥。
在阿良看來,這默思本跟燕城藥廠出的連花清瘟沒什麽不同,鋁制密封包裝,撕開後裏面有兩板藥,但這東西一看就不正經,因為一板藥背後是幹幹淨淨,連一點劑量說明和注意事項都沒印。
本來打算給老板帶回去一粒正品做證據,但阿良提過幾次想要一粒嘗嘗,都被大哥拍腦袋講:“你小子多大的命!這東西要直接吃一粒,你就該去見你阿祖了!”
“我只偷了個殼兒。”一般情況下,大哥他們加完藥,都會迅速把剩下的膠囊堆進煙灰缸裏燒幹淨,連個灰都不剩,可能也是怕有人摸走偷吃。
能摸來這個,是阿良付出了手指頭被燎出一圈水泡的代價。
天熱,有些發軟癟塌的膠囊外殼被阿良包在衛生紙裏遞到鄭秋白眼前,深棕色,大小和魚油膠囊差不多,材質也是那樣,只是這東西明顯不是直接吞服的,上面有個小揪揪,可以一剪子剪開,就能倒出裏面的藥液。
看着眼前的東西,鄭秋白懷疑阿良這兩輩子跟着他開車都實屬是屈才了。
“辛苦了。”
“這有什麽辛苦的。”阿良表情驕傲,顯然,這是那姓霍的小子做不來的事情,“老板,咱們要把這個東西交給警方和檢方嗎?”
“不用。”鄭秋白才不覺得他能想到的事情檢方和警方想不到,他已經不想再把那個姓周的招到自己的地盤上了。
再說這種假藥形态随時可以變化,甚至可以一下出五六七個款式,誰又知道現在檢方一籌莫展、找不到默思本藥物本體的模樣,不是裝出來給暗地裏制藥那群人看,方便穩住繼續調查的。
他貿然出頭,說不定會打亂別人的布局的和計劃。
鄭秋白只在自己的範圍內提醒,即日起金玉庭謝絕外帶酒水和一切食品,包間裏的侍應生也都經過了新的培訓,但凡看到有客人試圖食用不該食用的東西,應及時上前詢問并親切引導,不聽話的,就請安保上樓。
銷售經理覺得這件事有點得罪人,“這不是侵犯VIP的隐私了嗎?”
“他們的隐私重要,還是金玉庭繼續開下去重要?”再說鄭秋白只是承襲葉長流的傳統,凡事,只要挂上死去葉長流的名頭,總有人給幾分面子,畢竟死者為大。
重新成為鄭爺司機的阿良直到拍賣會當天上午才注意到老板家裏少了個人,但鄭秋白沒有主動提及,阿良也不好意思問老板,只能趁鄭爺和拍賣師對接流程時拉過薛柔打聽。
薛柔道:“你也不知道?那小霍已經好久沒來上班了,前一陣你不在的時候,老板都不回家直接住在店裏。”
阿良聞言惱火,“怎麽能讓老板住在店裏!?他不來上班也沒給我請假!這小子怎麽打工的!”
阿良也算是霍峋的領導呢。
薛柔眨眨眼,小聲說出自己的猜測:“他不會是跟老板分了吧?”
“啊?他們什麽時候在一起過?”阿良大驚,他們小老板哪裏是那混小子配得上的,別開玩笑了!
可憐的阿良還不知道他不在的日子,鄭秋白和霍峋之間已經有了質的突破。
如今被強制帶回京市,一天二十四小時被六個保镖三班倒盯着的霍峋,就靠着這點念想度日了。
霍家關禁閉,不是單單往卧室一鎖限制自由那麽簡單,霍峋是被丢進了雜物間,地板上連條鋪蓋都沒有,日常的飯和水也是掐準了時間,叫他快要到扛不住的時候才有人送進來,就為了逼他屈服,求饒,認錯。
這種如訓狗一般的教訓算是挑戰人體極限了,往往在軍營裏,是用在需要進行特殊任務的特種兵身上磨煉意志的。
在霍家,這就是給霍峋的教化。
霍峥還是聽了霍源的話,不準備給霍峋送到精神病院了,他要親手把霍峋這點不正經的苗頭挫下去。
想當年,再硬刺頭再有背景的兵到了霍峥手上不過一個月都變得服服帖帖,輪到霍峋,這小子還能比刺頭更難收拾?
什麽情啊愛啊,餓幾頓,在身體機能瀕臨崩潰的絕境,這些不能吃不能喝的玩意就一點都不重要了!
陳禾不贊成丈夫的做法,背地裏嘗試偷偷給霍峋送點高糖高熱量的食物進去,奈何她發現霍峋是一口也不吃。
霍峋不僅不吃霍峥送的泔水飯,也不吃她給的紅燒肉大雞腿,徹徹底底鬧起絕食來了。
“峋峋,你是不是傻,鬧絕食你也不能真把自己餓着啊。”別人家的小子鬧絕食,自己都知道藏點零食偷摸填肚子。
哪知道霍峋是真實誠,眼看這臉頰消瘦的異常明顯,那是一點也沒給自己放水,再餓下去準要出事。
“你就吃一點,嫂子保準你哥不知道,萬一餓壞身體怎麽辦?”
“大嫂,我不餓。”霍峋閉着眼,保持一個靜坐的姿勢,不動如山,他也沒有嘴硬,而是空了兩天的胃袋已經餓過勁,完全喪失知覺了。
霍峋清楚自己的身體素質,只要有水,不做什麽劇烈運動消耗體能,再餓兩三天不是問題。
反正他就是一口也不吃,有種,霍峥就真的把他餓死在家裏。
霍峋這個年紀,正是油鹽不進耍混賬的時候,他也是真的什麽也不怕,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不計後果。
陳禾勸不動霍峋,只能去勸自己丈夫,“見好就收吧,那是峋峋,咱家最小的孩子,怎麽能當狗訓呢?真出事了,心疼不還是你?”
霍峥聞言,眉宇間的溝壑愈發深重,“他不吃?那就餓着他,我看他能挺到什麽時候——讓小李做點他愛吃的,明天開始給他頓頓送他喜歡的進去,我還不信了。”
陳禾只能求助似的看向自家老二和老三。
要是放在以前,霍嵘一定開始插科打诨為霍峋開脫了,但如今,他也不知道說什麽,不情願開口。
這份詞窮的沉默就像上次他頭腦一熱想找鄭秋白質問,結果電話撥出去就心慌了,好在對面手機關機沒有第一時間接通,省得他還要想蹩腳的理由打哈哈忽悠過去。
鄭秋白沒有跟自己直截了當把這事說出來,估摸着也是不願意讓這檔子事影響兩人之間的關系。
冷靜下來的霍三少清楚明白,他現在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對他和鄭秋白的關系才最有利,放在臺面上講,只會撕破臉。
可霍嵘還是覺得這一切像是魚刺卡嗓子,管你是吞飯團還是喝醋,下不去就是下不去,如鲠在喉。
他不想面對這件事的兩個當事人,無論是鄭秋白還是霍峋。
“我公司最近有事,明天收拾收拾,我就回市裏住了。”霍嵘決定逃走,對霍峋這個造孽的眼不見心不煩。
喝湯的霍源一看這架勢,就知道自家老三和老五之間的矛盾還沒解決,但對于霍峋如今的慘狀,他還是要講句公道話:“大哥,老五的性子從小就犟,越這麽強硬手段對他,他越逆反,打是打不改的。動粗、折磨這也不是個好辦法,一家人到最後都生分了!”
“對呀,老二說的對!”陳禾立馬幫腔。
霍峥卻覺得,霍峋不夠聽話,那是給他的教訓還不夠痛,但凡夠痛了,早哭爹喊娘求饒了。
“大哥,真不是這樣的!”霍源納悶自家大哥怎麽就能看不出霍峋和他如出一轍倔驢。
“住嘴!要不你來管?”霍老大瞪了眼二弟,“他做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難道還要我好言好語求着他?他把自己當什麽!”
“他要真為這點事兒就要把自己餓死,這麽不把自己的命當命!那我霍家就沒有這麽不值錢的玩意!”霍峥一拍桌子,憤然離席。
當天晚上,氣到這一陣一直在吃降壓藥的霍老大做了個夢。
俗話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夢裏的主角自然是他那最不成器的小弟。
夢裏的霍峋看起來不像是十九歲,他變成熟了,擺脫了那種不懂事的青澀和魯莽,眼神銳利,面龐冷峻,西裝革履,精英風範。
明明不到中年,往那一坐卻看着比霍峥這大領導還有派頭,眉心處生出一道溝壑,看樣子這幾年也沒少皺眉。
霍峥就跟天外游魂似的,跟在他這弟弟身邊,瞧着他處理公司事務,聽下屬叽哩哇啦彙報各項金融數據,坐在能容納百來名員工的寬大會議室裏淡定開會。
“老細,百強公司海外募集資金嘅計劃失敗咗,同你谂嘅一樣。依家陳忠明同我地求助,你點樣睇。”
“佢要幾多?”
“二百萬刀。”
“投。”
霍峋這公司上下往來的員工都講港灣話,這種方言,就跟鳥舌頭似的叽哩哇啦,霍峋回的也是港灣話,但他聲音低沉舒緩,鳥語也被他講的動聽。
不過霍峥就是豎起耳朵也真聽不懂這些人念叨的是什麽意思。
他只看到上千萬的合同如流水一般在霍峋手下劃過,而自己的弟弟只需要在文件末端龍飛鳳舞地簽下名字。
無論如何這樣的霍峋看起來都相當成功了,霍峥頓時覺得這也算是個不錯的夢了。
好歹霍峋沒有長歪,仍是板板正正的樣子。
叫人舒心。
成熟款的霍峋住在港灣富豪區臨安灣,獨棟別墅,在寸土寸金的港灣是極難得的地段,更是難得開闊的視野,靠山靠海,風景不錯,極适合休息療養。
在霍峥眼裏,事業有成,家財萬貫還不算真正的成功,身邊有個知心人,兒女雙全才叫美滿。
只可惜霍峋獨居,這大到要命的房子,就他一個人,連保潔夜裏都下班回家了。
霍峥只能勸慰自己,獨居就獨居了,還好這房子沒有突然從角落冒出來一個男人。
默不作聲吃了點沙拉當晚餐的霍峋看的霍峥頭都疼,家裏給他炖雞腿紅燒肉死活不吃,在這兒活的卻像頭羊,純吃草料倒是香,看的人都倒胃口。
吃“草料”的霍峋大概是無法感受到霍峥的怨念的,他吃過晚飯,又從島臺下的櫥櫃裏拿出幾袋子藥,每一個保鮮袋都滿滿當當,除了藥物還有補充劑,用馬克筆明确标注着日期和服用劑量。
有些已經明顯過期,還沒被霍峋吃下肚。
沒辦法,霍老板工作太忙,也不想叫公司的人知道他有這種病,總有一搭沒一搭的吃。
霍峥沒來得及看清袋子上的藥物名稱,眼前的畫面就如泡沫般破裂,下一瞬,他出現在新的環境裏。
這是個診療室,大概還是個私立醫院,環境不錯,醫生對着來複查的霍峋眉頭緊鎖,“你近排有某準時食藥,複查嘅結果唔系幾好,如果持續出現輕生嘅念頭,都系建議你屋企人介入。”
“再甘落去,唔食成癡線都算好。”
瞧見醫生這模樣明顯在數落霍峋,霍峥還有點惱火,但看清霍峋那病歷上的精神內科和抑郁症自殺傾向,他登時熄火了,瞪大眼睛盯着霍峋無動于衷的臉。
他有點不敢相信,這病歷會是他弟弟的。
生病的霍峋自顧自領了下一時段的藥,港灣這邊私立診所,一次只給三四周的藥品,就三四周,他也沒辦法保證頓頓吃藥。
霍峋心頭堵,沿着小路走走停停,港灣道路擁擠,紅黃的士自他身側疾馳而過,絲毫沒有禮讓行人的道德。
霍老大看弟弟這失魂落魄的德行,都怕他下一秒被車撞飛,着急伸手去攔。
下一秒,焦急的霍峥腳一蹬,徑直從夢裏醒過來了。
這夢做的太真實,以至于他現在還記得霍峋那半死不活的模樣,霍峥顧不得天還沒亮,忙下床一路摸到樓下的雜物間門口。
他掃了眼盡職盡責的保镖,“他有動靜嗎?”
“沒有領導,裏面一直很安靜。”
霍峥皺眉,總覺得那個夢暗示的一切都不太對勁,這一刻,他是真怕霍峋出事,“算了,把門開開,把他帶出來。”
雜物間的霍峋被拎了出來,他一聲不吭是已經餓暈過去了,淩晨四點,霍峥又叫小張帶了軍醫來給霍峋輸營養液。
陳禾也被丈夫這一通動靜吵醒,跟下來一看,還以為霍峋怎麽了,聽醫生說只是低血糖餓暈過去了,才松一口氣。
“孩子在燕城都沒事,回來就要被你弄死了,你到底是不是親大哥?”
“我要不是他親哥,我管他死活。”霍峥心亂如麻,還是嘴硬,終于,他看向陳禾,“你覺得霍峋,他有抑郁症的樣嗎?”
抑郁症,這名字霍峥聽過,從前住大院的時候,一同事家孩子就得了這病,起先大家都沒當回事,只是也聽說得了這病身邊離不了人,但那孩子可比霍峥聽話,安安靜靜的,不吵不鬧。
那天正好過中秋節,文工團的來劇場彙演,基本上吸引了大半家屬院的人去看熱鬧,這小孩身邊沒了看護,自己爬到塔樓上就跳下來了,血和腦漿在沙土上流了一地,最終變成黑沉沉一塊,被新的黃土掩蓋。
霍峥沒由來就想到那小孩的眼睛,那雙黑沉沉的安靜眸子,和夢裏霍峋的眼逐漸重疊。
“抑郁症?”陳禾納悶:“怎麽突然提起這個?峋峋才多大,戀愛還沒談過,怎麽會得那種病?他現在就是跟你賭氣才不講話,可不是那種精神上的毛病。”
霍峥想起夢裏孤家寡人的弟弟,實在是不放心,“你前一陣說陳書記家的女兒從國外回來了,他們家不是想給霍嵘說媒?霍嵘哪配得上人家姑娘,讓霍峋去!”
“那姑娘比小弟大五歲呢,大師說,峋峋得找個大四歲的——”
“什麽大師說,那都是妖言惑衆!再說了,多大點也好,夫妻之間,總得有個成熟穩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