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天鵝肉
第31章 天鵝肉
有那麽一瞬間,霍嵘的大腦是瞬間失去思考能力的,剛剛霍峋說的那樣直白挑釁,他都壓根沒敢往這個明晃晃的共同好友身上想,因為他覺得無論如何,從霍峋嘴裏蹦出來的那三個字,都不能是‘鄭秋白’。
如果是這樣,這會讓霍嵘覺得,眼下弟弟可憐巴巴挨的打,大哥那怒發沖冠的火氣,以及霍家即将面臨的一系列風雨飄搖,罪魁禍首都是他。
同時,霍峋嘴裏這個睡過的男人是誰?
那他媽的是鄭秋白,是霍嵘大學時期頂好的哥們兒!
那還是京華大學男寝深夜話題裏,稍微放寬性別要求,所有男生都會下意識選他當傍家兒的校園大衆情人。
霍嵘很難理直氣壯地講,他不是那堆兒普通男大生中的一個;也很難有出息地說,他沒有為鄭秋白在大學畢業後仍與自己留有聯系而高興。
但霍嵘也明白,那一切只能是青春年少時候缱绻的夢,哪怕他現在有錢有勢,比起短暫的情人,他更想和鄭秋白做長久相處的朋友。
所以他會從京市千裏迢迢到燕城,到鄭秋白的金玉庭豪擲千金開酒捧場;所以他在霍峋背井離鄉時,想到的頭一個托付對象,就是鄭秋白。
“你在跟我開玩笑吧,霍峋。”霍嵘頭一次在家人面前這般嚴肅,活像剛接到了廣電禁項通知,“這玩笑不好笑。”
鄭秋白怎麽會被他沒情趣沒意思的呆比弟弟把到手啊?別開玩笑了!這簡直不可思議!他不信!
眼下就是告訴霍嵘‘這個地球上有外星人,比如他弟弟’又或者‘霍峋其實是垃圾桶裏撿回來的流浪兒’,霍老三都會毫不猶豫地認為這兩樁事才是板上釘釘貨真價實的。
始終保持冷漠的霍峋從兄長逐漸凝固的臉上看出了端倪,他越發确定,直白告訴霍嵘是一個正确的決定。
他就要氣死親哥,霍嵘是今天第二個。
“我不喜歡和你開玩笑。”
“昨天晚上,幫了我的人是鄭秋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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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到大,霍嵘跟霍峋倆兄弟的品味和喜好都是背道而馳的。
霍嵘喜歡看港灣刺激的警匪片,霍峋只守在電視機前看老土的七俠五義;霍嵘上初中時就知道去美發店做紋理燙趕時髦,霍峋直到高中畢業都是一腦袋剃光溜兒的寸頭;霍嵘打小就愛吃供需品裏的巧克力、奶糖,霍峋從不吃這些玩意,只在過年吃點水果糖應景。
他們倆兄弟,連外貌都沒能遺傳出幾分的相似。
可怎麽偏偏在看男人的審美上邪門的一致?
霍嵘猛的抓起了霍峋那松巴巴病號服的衣領,嘴巴一張一合,金魚吐泡泡似的沒聲音,他也不知道自己現在能說點什麽。
最終,霍三少一把甩開了弟弟,站在病房裏背過身,不住伸手理自己的頭發,他開始遏制不住崩潰,“靠!我靠!霍峋!那是我的朋友!你背着我你倆睡了?霍峋,你他——”
霍嵘沒罵下去,因為他和霍峋一個媽。
“你生氣什麽?這是你非要問的。”霍峋揣着明白裝糊塗,可其實他也不好受,霍嵘的表現明顯在動真格的,“他不讓我告訴你。”
“他不讓你告訴我?哈哈,你倆多局氣啊!還準備談一場地下戀呗?這好玩兒嗎?你們把這件事當什麽啊!把我當什麽啊!”霍嵘是快瘋了,哪怕他一向不是個動粗的人,但現在他也想給霍峋鑲一個黑眼圈兒。
“他只是你朋友,談朋友還要經過你同意?你也太把自己當根蔥了。”霍峋抿唇,“還有,我和誰在一起,也是我的自由。”
原本還準備發瘋的霍嵘一聽這話,突然沉默了,他看着霍峋,像在看小孩,最終偏開頭嗤笑一聲,“我呸,霍峋,你難道還真覺得鄭秋白會和你談戀愛?就因為昨天晚上那一出?”
“你不看看他是什麽地方的老板,也得在這燕城左右打聽打聽吧?這些年追他的款兒能排到津海,砸錢送車送行頭,哪個真成了?”
氣大勁兒的霍老三抱臂,一番話說的愈發刻薄,“你也不想想,那都不成,到你就能結婚進洞房了?笑話!你也不看看你自己什麽模樣!”
“你丫現在就一小流氓,天天要獨立要自由,鬧個屁!你要不是姓霍,要不是我弟弟,你丫跟鄭秋白他八輩子不得見!”
越是親近的人,越知道對方最在乎什麽,可就這點推心置腹的玩意兒,吵架時候就成了抛向對方的長矛利劍。
語言要是能有實質,不比那三棱刃傷人輕。小客廳裏坐着的霍源聽到乒乒乓乓的動靜闖進屋兒,看見的就是兩個弟弟掐紅眼兒在地板上滾做一團,一向斯文柔和的霍源怒聲:“都給我分開!”
好懸霍峥下午還有個京市的會,剛剛帶着張旗走了,倘若霍老大還在,今兒這病房裏就得住倆。
氣到眼睛發紅的霍峋總算松開了被他摁住不能動彈的三哥。
霍嵘從地上爬起來,也是咬牙切齒,他狠狠刮了眼霍峋,“瞧你那不值錢的傻帽兒樣!”
說罷,霍老三撞開霍源,火急火燎往外走。
“站住,你去哪?”霍源還不知道這倆怎麽打起來的,他現在也是一個腦袋兩個大。
“甭管我!二哥,你還是好好管管他吧!”啥叫癞蛤蟆想吃天鵝肉,霍峋就是個典型例子在那立着呢。
霍嵘氣霍峋和自己的哥們搞到了一起,氣霍峋那言行舉止都在點撥自己,更氣霍峋不自量力。
這種糟心事,最後吃虧的絕對不是他和鄭秋白,只有這一根筋的霍峋。
閃出病房的霍嵘掏出手機就給鄭秋白撥電話。
顯然,這種時候他當然不可能是為了道歉去的,而是要問問,鄭秋白這樣神通精明的人,怎麽就能把自己折進去,怎麽就能和他弟弟攪和到一起去。
他不信,這老大一個燕城,遍地會所夜場,昨天晚上能給霍峋提供幫助的人,除了鄭秋白沒別人了?
難道這世上其它人一夜間都死光了?
那他怎麽還站在這兒,活的像個快炸的火藥桶?
*
退燒的藥物裏有安定成分,一邊輸液一邊閉目養神的鄭爺在葉聿風的監視下逐漸呼吸平緩,似乎真的睡着了,像個精致的陶瓷假人,烏黑睫羽輕顫。
感慨倘若鄭秋白一直這樣聽話該多好的葉少爺貼心起來。
他為了防止再有工作電話打來,特意把鄭秋白的折疊手機摸過來摳了電池,讓鄭秋白安安生生閉眼休息。
葉伯問葉聿風準備什麽時候回家。
葉聿風才不着急,“回去幹嘛?我才不回去。”
一想到回到葉家,就得見到那裝模作樣的小野種,他就心煩,還不如這醫院待的輕松。
“老爺和老夫人都很擔心秋白少爺的身體。”大約是葉聿風不再接家裏來的電話了,那些人只能給跟過來的葉伯聯系。
“擔心什麽?”葉聿風冷哼,倘若他一開始跟電話那頭的葉家說清楚昨晚上吃藥的不是鄭秋白而是別人,鄭秋白沒什麽大事,那葉家估摸着一通電話都再不會打來。
葉聿風就是一肚子火,要那些等着鄭秋白慘狀換利益的人嘗嘗心焦的滋味。
他都不知道,這好好的家,怎麽如今就變得這樣沒有人情味,他爸爸在的時候,分明不是這樣的。
“要是我爸還活着就好了。”葉聿風垂眸,他習慣了從小到大有葉長流為他撐腰,也清楚自己幾斤幾兩,他明面占着個長孫的位子,說話卻人微言輕。
葉家那些親戚,立人集團那些股東,沒人會把他的抗議聽進耳朵裏。
要是葉長流還活着,“要是我爸在,他不可能就看我和鄭秋白被這麽欺負。”
葉少爺偏開臉,偷偷擦去眼角的委屈。
“少爺。”葉伯心疼地拍拍葉聿風的肩。
在他看來,葉聿風和鄭秋白都還是孩子的年紀,葉聿風如今的遲鈍和愚笨都是正常的,失去葉長流對他的打擊太大了;鄭秋白則成熟穩重地有些過頭了。
可鄭秋白就是想單純都沒辦法,他比葉聿風還孤立無援。
咚咚——單間病房的門從外被人敲響。
葉聿風見到床上昏睡着的人微微擰眉,立馬跳起來,準備出去看看是哪個不長眼的。
“你來幹什麽?”拉開門的一瞬間,葉聿風登時嫌惡皺眉,早知道他就該裝屋子裏沒人,他下意識看向身後的葉伯,“葉伯,你把我們的病房告訴他了?”
來人是葉靜潭,大象灰的半袖針織衫,下身是白色的薄款西褲,一雙運動鞋打底,腕間還裝點了勞力士,這一身,誰穿上都是氣質貴公子。
說真的,有私生子的人家不少,認回來的也多,但葉聿風從沒見過像葉靜潭這麽快速适應家族的外來貨,裝的比他這根正苗紅的還得體。
真是一點不見外。
葉靜潭沉靜的眸子從葉聿風臉上掃過,視野局限,他站在門口并不能看到病房內的境況,“不是葉伯,是你一直不回電話,也不把話說清楚,家裏不放心,就交代人查了查,讓我過來看看。”
倒也不是非要這樣緊趕着來,只是葉靜潭有點忐忑和擔心。
“秋白,他到底怎麽樣了?”
“要你在這狗拿耗子,”葉聿風扯扯唇角,仗着這裏沒有其它葉家人,擋在病房門前,“滾遠點,別讓我在葉宅以外的地方看見你個晦氣東西。”
小賤種敢自己來,就該意識到他會面對什麽。
接二連三被葉聿風膈應,葉靜潭也懶得裝了,他陰翳開口:“葉聿風,無論怎樣我都是你小叔,這就是葉長流給你的家教?難怪,一眼就能看出你不是葉家的種。”
“你他媽的說什麽?”
“你聽清了還要明知故問?是想要我再羞辱你一次嗎?”葉靜潭簡直不知道葉聿風這樣的蠢貨是怎麽被葉長流養出來的。
但現在想想,可能就是天生的,葉聿風天生不是葉家的人,沒繼承葉家DNA裏的個性尤為正常。
“讓開,別擋道。”葉靜潭無視要氣炸的葉聿風,徑直往裏走。
怒火中燒的葉聿風哪裏能讓他踏進這個門檻,當即揮起拳頭沖了上去,可惜他打架的技術完全是胡打王八拳。
剛主動出擊便被葉靜潭攥緊了胳膊,一個肘擊打中胸口,噔噔噔踉跄着往後退了好幾步,腳下一滑就要坐個屁股蹲。
一把年紀的葉伯都差點閃了腰都沒能扶住他家少爺,還得是已經被吵醒的鄭秋白,一把抓住了葉聿風的衣領子将人拽住,“你們這是在幹什麽?”
鄭爺如神兵天降一般出現,可被衣領子卡住脖子的葉少爺說不出話,只能嘎嘎亂叫,嘎嘎聲中一半在罵門口的葉靜潭,另一半則是讓鄭秋白快撒開他。
剛剛清醒過來的鄭爺被這只鴨子吵的頭疼,一把将人丢給葉伯,皺眉看着出現在他病房門口的葉靜潭,“你為什麽在這裏?”
怎麽,他這輩子是和葉靜潭犯沖嗎?動不動就要見一面回味一下上輩子那些惡心事?
還是說他的命運就是跟葉靜潭綁定了,哪怕他有意避開,葉靜潭也會自己找上門來。
這該死的小說世界就是要逼着鄭秋白心甘情願用自己的命給葉靜潭未來那偉大又熾熱的愛做鋪墊才罷休?這想法叫鄭爺看向門外人的眼神愈發冷了起來。
真是那樣,他就是死,也一定會帶上葉靜潭墊背。
沒人能堂而皇之站在他的屍體上風光萬千,誰也不行。
“秋白,家人都不放心你,所以叫我來看看,你還好吧?醫生怎麽說?”見到鄭秋白,葉靜潭仿佛換了一個人,全然沒有了在葉聿風眼前的傲氣與冷漠,态度溫和。
昨天晚上,葉靜潭也算是做好事的雷鋒,倘若不是他,也不會有人第一時間發現鄭秋白被下藥,更沒辦法就地抓住下藥的罪魁禍首。
奈何言問澤被言家帶走,最終被葉家懲治的只有那個被收買的傭人。
“原來是你。”
葉靜潭不提,鄭秋白都要忘了,他差點被人下藥的事如今搞到整個燕城人盡皆知,今早短信箱差點被各路人馬的詢問八卦塞爆,全都要“多謝”葉靜潭在宴會廳正義出手。
怎麽他上輩子沒看出這是個那麽愛出風頭的玩意?
現在鄭爺要花多少時間善後公關才能挽回他那岌岌可危的名譽?
鄭秋白深呼吸一口氣,盯着葉靜潭問:“這麽說,葉先生,昨天晚上你親眼看到那人下藥了?”
“算是吧。”葉靜潭垂眸,有些心虛。
那也是巧合,葉老爺子被葉聿風那一出氣到沒胃口,葉靜潭勸了一陣,就改去後廚吩咐人炖點好消化的米粥來。
他見到那傭人行為舉止鬼鬼祟祟,似乎往客人的餐食中加了些東西。
葉靜潭心知肚明這種事情不對勁,可昨晚上已經“出夠風頭”的他實在不想再牽扯進任何爛事裏了,他本來就是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性子,于是只當沒看見。
但他沒想到,那東西是幾個二世祖給鄭秋白安排的,等他再次找到那個下人,往小廳去對峙時,鄭秋白人已經不見了。
那一刻葉靜潭是慌張的,所以他和言問澤起了沖突,并為此一整夜心神不寧寝食難安,直到現在站在鄭秋白眼前,才算松了一口氣。
可惜,鄭秋白不知道葉靜潭的心路歷程,他也不關心,他只是定定盯着男人的臉,冷聲發問:“那你為什麽不一早把他抓起來?等木已成舟,再出來充這個英雄,是會讓你更有成就感嗎?”“還是說,這個局裏早就有你和葉家的算盤?拱火我和言問澤的矛盾,坐收漁翁之利。”
“秋白,你怎麽會這麽想?無論如何我們都是一家人,哪裏會夥同外人害你?”葉靜潭蹙眉,急切為自己辯駁。
他沒有這樣的想法,因而他也不希望在鄭秋白眼裏,自己變成那樣的壞人。
一直以來,葉靜潭自認為對鄭秋白釋放的都是善意,可偏偏對方就是拒他千裏之外。
他到底做錯了什麽?
看到葉靜潭滿腹委屈的臉,鄭秋白只覺得好笑,他作為受害人,這樣想難道不是理所應當嗎?
這件事最後獲利的人是誰?
反正不是下藥緋聞已經滿天飛的他自己。
“葉先生,我就是這樣的人,猜忌多疑,如果冒犯到你了,不好意思。”鄭秋白眯眼,“但醜話說在前頭,我和你之間,還不到能夠探病的交情,你現在的行為很唐突,讓我感到不适。”
葉靜潭站在病房門口,突然覺得尴尬又局促。
“另外,好心提醒,如果你和葉家是想了解我的健康狀況以便于做點什麽,建議你直接去咨詢醫生,這肯定比和我溝通更方便快捷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