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第 19 章
烏格罕在邀約殷恪時,說的是請殷公子帶他進入文淵閣,一覽收藏的歷代文墨瑰寶,但他顯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在殷恪為他講解時心不在焉。
“殷兄,我可算是聽說了,這盛京有名的花樓,名叫醉歡樓,你實在不夠意思,竟然不告訴我。”
殷恪聽着就煩:“我實在不知道什麽有名的花樓。”
“那是因為殷兄你還沒嘗過女子的滋味,才不懂其中妙趣,”烏格罕想勾住殷恪的肩膀,被他側身避開,不滿道,“我真的不懂,你們中原的名士,不也是以什麽‘贏得青樓薄幸名’為榮麽,怎麽偏生你是這樣一個古板做派。”
烏格罕的聲音越來越小,也越來越虛,因為殷恪正無表情地看着他,那狹長的眼睛裏頭深黑的眼珠子,流露出不屑和鄙夷,乍一看壓迫感滿滿。
烏格罕甚至在某個瞬間懷疑自己,難道把這正人君子拐去青樓,是什麽十惡不赦的事情麽?
最後二皇子司馬勐幫了他一把,派了随從相邀,請烏格罕和殷恪一道議事,地點就在他心心念念的醉歡樓。
殷恪對這個地方有陰影,猶記得當年到這裏把姜螢螢和姜耘抓回去,他看見了一些天底下最肮髒的場景,不久後就開始夢溺,還曾經被闖進他房間的姜螢螢撞見,讓他受了很大的驚吓,在一段時間裏寝食難安。
直到那年夏季,他跟随娘親回到法瞻寺,在青燈古佛前長跪念了半個月心經,情況才逐漸好轉。
在那以後,殷恪一想到男女之事,就會惡心頭暈,坐立難安,唯有撫琴焚香,靜心誦經,才會漸漸平息。
醉歡樓,殷恪一落座便化身石雕,心中默念清心咒。
二皇子司馬勐喚所有頭牌姑娘們進來,“今日務必把咱們殷大人伺候好了。”
司馬勐早就想拉攏殷恪。所有人都說,殷恪才華驚世,将來必是一代名臣,父皇也常常把殷家兒郎挂在嘴邊,贊不絕口。但殷恪,卻一直偏向他的大哥司馬勤,與那群寒門出身的舉子混在一處,讓他不得不警惕。
而且他看不慣殷恪那副清高的做派,早便想着尋個機會,把這清冷佛子拉入酒肉紅塵。
“你,給殷大人斟酒。”司馬勐指向一位躲在衆人後頭的姑娘,那姑娘眉目疏朗,并無一般姑娘的媚氣,反而有種類似閨閣小姐的清冷端方,乍一看,倒與他的皇妹司馬鳶有兩份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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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姑娘似乎不願,遲疑了許久,在他和衆姑娘的催促之下才緩步前來。
“殷大人,奴家,名叫春娘。”她看着很是害怕,聲音直顫,酒液落在杯中的聲音也斷斷續續。
殷恪宛如一樽玉佛,沒有半分反應。
春娘斟完了酒,似是鼓起萬分勇氣,把纖纖玉手搭在殷恪的肩上,被他毫不客氣地用折扇拂落。
滿座大笑,殷恪并不理會,眼皮也懶得掀起來,道:“抱歉諸位,我有潔癖在身,受不得旁人碰我。”
“春娘,你可真美,”烏格罕看着纖細的腰肢在自己眼前晃動,早就心神動搖,一把攬過她坐下,不顧她的掙紮,“殷公子不給美人面子,換爺來可好,保證伺候得舒舒服服。”
“不,不要……求求爺放開我。”春娘先是小聲求饒,躲着烏格罕的親吻,漸漸掙紮起來,“你放開我!”
“放肆!”烏格罕打了她一巴掌。
其他姑娘跪下為春娘求情,“王子殿下,春娘是良家女子,剛剛被家人賣進來,還沒接過客不懂輕重,您不要生她的氣。”“不如讓咱們姐妹來服侍殿下,保證殿下滿意。”
司馬勐調侃道:“殿下可真有福氣,一來就遇上個雛兒。”
春娘渾身發抖,驚懼非常。
殷恪對上那雙含水的眼眸,裏面有顯而易見的懼怕,他覺得很是難過:“夠了。”
“殷兄可是反悔了,若你看上這女子,為弟當然要雙手相讓。”烏格罕吐出春娘的耳朵,野性的雙眉壓低,邪笑着看向殷恪。
“把她給我吧。”
在另一個房間,房門關上,殷恪取出一錠銀子:“不知道這些夠不夠你贖身?”
“殷公子……這……”春娘本想着今日有幸能接近殷恪,已是萬分欣喜,把殷公子帶進靜谧的包房,聞到他身上若有若無的檀香的味道,更是激動得渾身顫抖。
她當然不是什麽良家女子,而是這醉歡樓的頭牌,深知自己這副清麗的面孔是與旁人不同之處,因此面對客人并不主動上前,欲拒還迎幾下,便都成了她的裙下之臣,從無失手。
這殷小公子,倒是個例外。
沒想到他為了救她,竟會開口向王子讨要,春娘心中欣喜和感激交雜着,恨不得使出渾身解數把殷公子服侍妥帖。
她遲疑許久,才說:“夠,夠了。”
殷恪想了想,再拿出一錠銀子,“你家人既把你賣到這裏,想必是家裏有難處,這銀子你先拿着回家解決燃眉之急,若是不夠可來殷府尋我。”
春娘心情複雜,收下銀子,殷公子卻眼見地開心起來,對她說些“青樓薄幸,以色示人,難的久安”之類的話,又叫她以後可以做些買賣,存了銀子自立門戶,日子總會越過越好的。有大半她聽不太懂,只能一直點頭,附和着公子的話。
殷恪回到烏格罕所在的廂房,被幾人打趣,這麽快就完事了。
殷恪并不理會,只是過了不久,他便看見了春娘,換了一身衣裳進來,給他們奉茶。
“春娘,你可把殷公子伺候好了?”
春娘看了殷恪一眼,那眼神和方才的可憐弱質女子完全不一樣,像藏了把鈎子,她垂眸淺笑,羞澀道:“奴家不知。”
她被烏格罕抓住手腕,拉入懷裏:“既服侍好了殷公子,也別冷落了爺,爺的本錢也不差的。”
春娘依舊推拒:“爺,您別這樣……”
殷恪沒再說話,房間裏充斥的調笑聲,在粘膩空氣中散發,鑽進他耳朵裏,只讓他想吐。
等幾人各自摟着姑娘去尋歡作樂,他也離開了醉歡樓。
外頭是截然不同的好天氣,豔陽高照,殷恪心情沉重,頭疼得緊,坐馬車回到烏衣巷,在邁腿進入殷府的那刻,轉身去了姜府。
他只是迫切地想要有人在他耳邊說些無意義的話,讓他把那些惡心的事情都抛在腦後。
微風輕拂,黃鹂聲聲鳴着春意,姜螢螢讓槐葉把躺椅搬到院子裏,她躺在樹蔭下看話本,不知何時睡了過去。
殷恪來時,只看到小娘t子側躺在椅子上,鴉羽睫毛覆蓋在柔軟的面頰之上,長長的黑發全都散開,發尾垂落在地,安寧靜谧的氣息萦繞在她周圍。
天氣中帶着一絲初夏特有的粘稠的熱意,此處的世界卻寧靜而清新,殷恪的頭疼緩解少許。
他捏起姜螢螢的一縷頭發,像她經常對他做的那樣,用發尾掃過她的臉。
“小蟲子,打死你。”一巴掌拍上他的手,清脆響亮,睡夢中的姜螢螢咂咂嘴,翻了個身。
殷恪從她頰邊抽出話本。
他随手翻開,眉心越發皺緊。
姜螢螢感到一陣涼風掠過後頸,忽然驚醒,看見是殷恪,錯愕地眨了眨眼睛,疑心自己是在做夢。
殷恪很少踏足姜府,大多數時候,都是她到殷府追着他跑。
殷恪的神情卻并不好看,可以說是面色極臭,他把話本扔到她睡着的矮榻上,像扔掉什麽髒東西。
“你幹什麽?”姜螢螢坐起來,着急去看話本有沒有弄皺。
“這是什麽?”
“《金巧齋》。”姜螢螢沒好氣地回答。這是她愛看的話本作者“七神碌”的最新作品,她托書齋老板留意了許久,今日一大早和槐葉出門買了回來。
“你看看裏面寫的是什麽,男女放情縱欲,簡直驚世駭俗,置倫理綱常于無物!”殷恪想着塵世污濁,旁人倒也罷了,沒想到他從小看着長大的姜螢螢,竟然明目張膽地看此等邪書,實在讓他內心怄氣,難以抒發,氣得他在站起來時一陣頭暈。
“殷……恪哥哥,你怎麽了?”姜螢螢看他身形一晃,似要摔倒,立即下地扶着他,不料被他伸臂一甩,跌坐回軟榻上。
“你別碰我!”
姜螢螢顧不上自己摔痛,見他本就白皙的臉蒼白如紙,毫無血色,額頭也滲出冷汗,又趕着去拉住他的袖子問道:“你沒事吧,發什麽病了?”
“姜螢螢,你平日蠢笨也就算了,你竟然看這等邪書,你是不是女子,為何如此不知廉恥,整個盛京沒有女子像你這般放肆的,說出去都髒了你姜家的門楣。”
他這番話說的極重,讓姜螢螢在什麽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眼眶先填滿了眼淚,她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卻是為《金巧齋》辯護:“這話本寫了男女沖破世俗眼光相愛,夫妻和睦本為人倫,是美好的事情,有何不能看的,怎麽在你口中就罪該萬死了!”
她越說越覺得委屈,眼淚簇簇落下:“殷恪你真的有病,我知道你不喜歡我,這麽多年被我煩死了吧,我都已經不去殷府煩你了,你偏生還專程來姜府奚落我,你是不是覺我好欺負,我的确不是你喜歡的安靜賢淑的女子,你也別再來找我了,我再也不想看見你。”
“你……”
殷恪看見姜螢螢哭得梨花帶雨,方才驚醒,他剛剛說了什麽。他的心中漫上悔意,道歉的話卻萦繞在唇邊,說不出來。
“你滾不滾,不滾我讓小厮用掃帚趕你!”
姜螢螢看向四周,用那本《金巧齋》打他。
殷恪轉身的同時也有掉了一顆眼淚,他知道自己做了錯事,不知道如何是好,所以很無能地選擇了逃避。
姜螢螢看他走了,坐在矮榻上,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