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居心
第116章 居心
本是一場風寒, 可謝凝身子太弱,硬是耗了十日才能下床。
她病倒的那一日,恰逢韓夫人舊病複發, 素雲滞留在韓府, 第二日午後才回來。
看着謝凝病得昏昏沉沉的模樣,素雲心痛得紅了眼眶。可身上的病好治,心裏的病只能靠時間來愈合。
病一場也好,至少她能躺下來好好休息, 而不是一味強撐。
謝凝痊愈後, 素雲将阿粟抱回了她的身邊。這些日子,因為謝凝病着, 阿粟斷了口糧,只得強行戒掉母乳。
回到母親身邊的阿粟眨巴着一雙圓潤的眼睛,瞬間委屈地哭了起來。
看着那張和沈幸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臉龐,謝凝不禁悲從中來, 眼角再一次泛起了淚光。
“阿粟剛戒了奶, 這會兒還委屈着呢……”望着哭得抽抽噎噎的阿粟,素雲心頭一緊,卻還是故作輕松地笑了笑。
戒奶的過程中, 最痛苦的其實并不是孩子, 而是要忍受漲奶之痛的母親。謝凝本就生着病, 再加上漲奶淤堵, 總是迷迷糊糊地發熱。
退燒藥一碗又一碗地熬, 回奶的湯藥也在不間斷地喝, 好不容易才順利回了奶, 可如今阿粟在懷裏一蹭,她又覺得胸口脹痛起來。
丫鬟送蛋羹來的時候, 謝凝抱着阿粟走到桌前,正要去拿湯勺時,素雲體貼地說道:“你大病初愈,還是我來喂他吧。”
她伸出雙手,想要将阿粟接過來,可阿粟卻賴在謝凝懷裏,怎麽也不肯讓她抱。
“沒事的,我可以。”纏綿病榻的這些日子裏,她想了很多。沈幸已經走了,縱然她再怎麽懊悔不舍,也無法改變現實。
眼下,她最需要也最應該做的事是好好照顧阿粟。
阿粟是他唯一的血脈,也是她絕無僅有的慰藉。為了他,也為了沈幸,她必須要振作起來。
斷奶之後的阿粟食欲大增,一碗蛋羹很快就見了底。這時,素雲伸出雙手,笑着誘哄道:“阿粟,我們去外頭玩,讓娘親休息一下好不好?”
阿粟睜着一雙大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片刻後探出身子,似乎是想要她抱,可當素雲靠近時,他又淘氣地躲回謝凝懷裏。
“娘……娘……”
已經十一個月大的阿粟第一次學會叫娘,軟軟糯糯的嗓音聽起來十分含糊,可謝凝卻感動得紅了眼睛。
“阿粟會說話了!”素雲驚喜地叫嚷起來,眸中滿是歡欣和驕傲。
是啊,他會說話了,可那一聲還不會喊的爹,卻永遠也得不到回應了。
看着謝凝的神情一點點黯淡下去,素雲心口一滞,眼底泛起了一股難言的酸楚。
她知道,謝凝又在想沈幸了。
這一日,素雲陪她坐了很久,直到暮色蒼茫,她才起身告辭。“我還要去南苑給王妃請脈,夫人帶着阿粟早些休息吧。”
素雲轉身的那一刻,謝凝忽然冷不防地叫住了她:“素雲,崔琰還在府上嗎?”
自她病倒之後,韓妙儀和楚王都先後來探視過,可從沒有人在她面前主動提過崔琰。
他們或許是怕她傷心動怒,所以才避而不談。但他們可以不提,她卻不得不問。
素雲猶豫了片刻,并沒有立刻回答她。
“我沒有要做什麽,只是想知道他還在不在。”怕素雲有所顧慮,謝凝坦蕩地說出了內心的想法。
“他已經走了。”見謝凝執意要問,素雲猶豫再三,終究還是告訴了她。
“什麽時候的事?”乍聞崔琰離去的消息,謝凝不禁頭腦發懵。
崔琰不是要借楚王的勢東山再起嗎?沒了沈幸,他就能橫行無阻,他究竟為什麽要走?楚王又為何放他離開?
“少主下葬的那一夜他就走了。”那一夜雨下得很大,所有人都進入夢鄉的時候,崔琰在滂沱大雨中騎馬離開了王府。
“他去了哪裏?”
留在王府本就為了能離崔琰近一點,方便日後報仇。如今崔琰走了,她該去何處尋仇?
謝凝面色一沉,眼底充滿了憂慮和不甘。
素雲搖了搖頭:“只聽說是往郊外去了,那夜雨太大,衛兵沒能跟住他。”
“殿下沒派人去找嗎?”以楚王謹慎穩妥的性子,不可能會放任知道自己秘密的崔琰自由來去。
迎着謝凝疑惑的目光,素雲頓了頓,眸光一閃,悵然道:“找了,可沒找到。”
一個大活人,若是沒出城,必然還在江夏,怎麽可能會找不到?
不等謝凝琢磨明白,門外就響起了一陣急促的呼喚。
“素雲大夫,您快跟我去看看,我們王妃吃壞肚子了。”來的是南苑裏的一個小丫鬟,前幾日剛從韓府送過來,是從前在韓妙儀院中伺候過的人。
“好,我這就去。”素雲朝謝凝點了點頭,就跟着小丫鬟急急忙忙地朝南苑趕去。
懷中的阿粟掙紮着要下地行走,謝凝只好将他放下,耐心地攙扶着他。
阿粟一步步地往前挪動着,從歪扭搖晃到漸漸平穩,最後甚至不用她扶着也行獨立走上幾步。
“小公子真是厲害,這麽小就學會走路了。”新來的丫鬟盈袖由衷地贊美着,面上挂着溫柔的笑意。
受到誇贊的阿粟驕傲地挺起胸膛,咯咯咯地笑了起來,卻在扭頭看向謝凝的時候,不小心絆了一跤,徑直向前栽去。
見狀,謝凝立刻上前一步,一把将他撈入懷中。原以為阿粟會受到驚吓,卻沒想到被抱起來之後,阿粟再一次咯咯笑出聲來。
“小公子笑起來可真好看。”聽着盈袖的贊嘆,謝凝眸光微動,唇邊浮起了一抹淺淡的笑。
阿粟從小就愛笑,像個迷人的小太陽,總是充滿能量。等他長大了,一定也會像他的父親一樣,無論走到哪都是不容忽視的存在。
想到沈幸,她唇邊的笑意漸漸僵硬,眼神瞬間就暗淡下去。這些日子她總是很容易就想起他來,他的好,他的壞,他的一切都變得無比清晰。
可記憶越鮮活,她的心裏就越痛苦。她從不知道自己會這樣懷念沈幸,也沒想過自己竟會放不下他。
入夜之後,軒窗半敞,隔着梧桐樹葉,依稀能看見疏淡的月色。從前她最不喜歡的就是夜晚,總覺得漆黑又漫長。可自從沈幸死後,夜晚反而讓她心安。
濃重的夜色裏,她不必再僞裝堅強,可以脆弱可以哭泣,可以不用在意旁人的擔心,甚至可以借着夢境來逃避他已經不在了的現實。
有時候她也覺得自己很奇怪,沈幸都死了,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對他的感情。
她是這樣的軟弱,拿不起也放不下,只能可恥地躲在夜色裏,像只懦弱的小獸,孤獨地舔舐着自己的傷口。
夜色越來越深,幹澀的眼皮漸漸合上,意識模糊之際,耳邊只剩下阿粟輕淺的呼吸。
謝凝進入夢鄉之後,緊閉的房門忽然被人推了開來,一道墨色的身影由遠及近,緩緩地走到了床前。
月光落在他寬厚的脊背上,拉出了一道細長的身影。只見他沉默地坐在床沿,修長的手指伸向了沉睡中的謝凝。
連日的傷心和疾病使得她形容憔悴,濃密的睫毛下,眼睑泛着淡淡的烏青,像是許久不曾好好休息。
昔日飽滿的臉頰凹陷下去,卻絲毫不損她的美麗,反而增添了幾分楚楚動人的氣韻。
手指順着眉眼一路下滑,輕柔地撫過她的唇瓣,最後停在了溫熱柔軟的頸窩。
“你要幹什麽?”
一道暈黃的光束從門外透入,他扭頭的那一瞬間,對上了一雙幽暗的眼眸。
“你答應過沈幸會放了她們母子的。”
月光和燭光交織在一起,在楚王的身上映出一道清冷的光影。坐在床沿的崔琰眸光漸暗,悄然松開了手。
“你與沈幸的糾葛已經終結,往後請你遵守承諾,離她們母子遠一點。否則……”楚王眸光冷戾地看着他,沉吟片刻,冷淡地告誡道,“她們母子若是有絲毫損傷,本王絕不會放過你。”
迎着他冷漠疏離的目光,崔琰緩緩擡眸,沉默不語地站起身來,率先走了出去。
見狀,楚王立刻轉身跟上,二人一前一後走出了屋子。空曠的庭院內,望着沉默t寡言的崔琰,楚王面色一沉,語氣不善地追問道:“這些日子你去哪了?”
“辦了點私事。”仰頭望着寂寥的月色,崔琰的眸光變得很暗。
看着他一副不想深談的疏離态度,楚王不禁惱怒地斥責道:“你當楚王府是什麽地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嗎?”
“王爺言重了,今後崔某絕不會不告而別。”面對楚王的怒火,他極其冷靜地應對着,眸中流淌着幽暗的光芒,帶着些許說不清的意味。
“你最好記住今天所說的話,再有下一回,本王絕不姑息。”
江夏人傑地靈,只要他振臂高呼,不愁尋不到能人異士。可他素來穩重,不願意铤而走險。時間未成熟之前,他絕不會輕舉妄動。
從前都是沈幸推着他往前走,如今沈幸不在了,他雖任用崔琰,卻也做不到完全信任。
“王爺放心,崔某說話算話。”
他的眸光像月光一樣幽暗,深沉得讓人看不出情緒來。
楚王眉心一動,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變了……”
崔琰眸光微斂,諱莫如深地勾了勾唇角:“人總是會變的。”
“是嗎?”不過短短十數日,他就像披上了一層朦胧不清的薄紗,叫人看不清也猜不透。
“人不能永遠活在過去。沈幸都死了,我還有什麽放不下的?”疏淡的月光下他的笑意帶着一股難以描述的晦暗,莫名得令人心驚。
他若是真的放下了,今夜為何還要潛入謝凝的房裏?他若沒有出現,崔琰會怎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