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營救
第104章 營救
崔貴妃薨逝的消息很快就越過宮牆傳到了崔琰的耳中。
接二連三的打擊下, 他早已心如死灰,像是沒有感情的行屍走肉,連眼淚也流不出來了。
家族敗落, 父母雙亡。唯一的骨血沒了, 連一母同胞的妹妹也承受不住重重打擊,決絕地選擇了自戕。
如今只剩下傷痕累累的他在無盡的深淵中絕望掙紮。
床榻上的玉盞仍在昏睡,剛經歷過小産的她面色蒼白,連呼吸都變得格外微弱。
覆在臉上的人皮面具早已被他扯了下來, 此刻正緊緊地攥在手裏。
他神色陰鸷地看着面無血色的玉盞, 眼底翻騰着莫名的情緒。
玉盞僞裝成謝凝回到他身邊的時候他不是沒有起過疑心,可她裝得太像, 連言行舉止都和從前的謝凝沒有兩樣。
當時的他因為沈幸敗走而自鳴得意,又沉浸在失而複得的喜悅中,根本沒有去深究其中的隐情。
現在想想,這件事分明有許多漏洞。謝凝那麽決絕地逃了出去, 又怎麽會乖乖回來?
玉盞對他和謝凝之間的事了若指掌, 僞裝之時也就格外逼真,可比起謝凝,她更加隐忍也更加堅韌, 心思和手段也更歹毒。
她害死了他的母親, 就憑這一點他就該把她碎屍萬段的。可殺了她也難消自己心頭之恨, 倒不如留着慢慢折磨, 将來或許還能用她對付謝凝。
從今往後他會像一只陰暗爬行的毒蟲, 靠着強烈的恨意而活下去。而傷害過他的人全都要陪他一起下地獄, 誰都別想善終。
崔貴妃自戕身亡的消息在上京城引起了一陣不小的風波。眼看着崔家殒落, 周颢又被冠以窩藏刺客的罪名禁锢深宮,不少朝臣都生出了兔死狐悲之感。
什麽從龍之功都抵不過保命要緊, 一時間人心惶惶風聲鶴唳。
自端慶帝即位後,先帝的妃子全都被送入了西山行宮,名為頤養,實則監禁。
位分高的太妃還能留着兩個伺候起居的丫鬟,位分低的連吃穿都會被克扣。
先帝的惠妃就被關在此處,而六皇子為了自保只能自請去守皇陵。
崔問被斬首的那一日,她站在矮小狹窄的屋檐下,神情空洞地望着晴空萬裏的天際,在心底發出了一聲悲涼的嘆息。
後來朱氏和崔晗殒命的消息先後傳來,看着管事太監嘲弄的眼神,她表現得格外平靜,在外人看來,甚至稱得上是冷血無情。
太監離去後,丫鬟桃枝悲戚地看着她,一副泫然若泣的樣子。惠妃卻苦澀地笑了一聲,悲憫地喃喃自語道:“這一切本就不屬于我們,有什麽好哭的呢……”
這一場富貴榮華本就是兄長出賣良知換來的,如今也該還回去了。
她仰頭望着天空,隔着蒼茫的暮色,好像又一次看見了那一張溫潤的笑臉。
比起失去的一切,他們崔家欠他的更多。黃泉之下,兄長又要以何顏面去見他?
繁華似夢轉頭空,到頭來也不過是背着良心債,在這暗無天日的行宮裏了此殘生罷了。
禁宮地牢內,周颢被綁在鐵架子上,身上布滿了斑駁的傷痕。
路兆從侍衛手中接過淬了鹽水的皮鞭,神色陰鸷地走到了他的面前。
看着他沾滿血跡狼狽不堪的模樣,路兆唇角一勾,陰恻恻地笑了一聲。
“這些審訊的手段可都是跟大理寺學的,周大人可還喜歡?”
見周颢不肯搭理,路兆用皮鞭頂起了他的下巴,迫使他直視自己。
“從前都是你審判別人,如今你也做了一回階下囚,還真是風水輪流轉啊!那沈幸究竟是你什麽人,竟然值得你以死相護?”
望着那一雙戲谑中帶着憤怒的眼睛,周颢的眸中依舊波瀾不驚。
“我已經說過了,我不知道他在哪裏。”
“如今不止是我懷疑你,連皇上都對你起了疑心。周颢,你有幾個腦袋夠砍的?還不如實招來!”
見路兆急了眼,周颢的唇邊溢出了一抹譏诮的笑:“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是非曲直,自有後人評判!”
如墨般的眼眸裏陡然生出了一股視死如歸的決心,那一句大逆不道的話聽得路兆心頭一驚,面色極速陰沉下來。
“你可知光是這一句話,就足以讓你人頭落地。”同為臣子,他其實并沒有想要将周颢置于死地的企圖。
“太史公曾雲: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今我可死,後世自會還我清名。”
看着他眼底緩緩湧動的決心,路兆眉心一緊,不可思議地反問道:“你莫不是瘋了吧?難不成你也想遭受宮刑?”
周颢平靜的眸光裏閃過一絲猶豫,他沒有回答路兆的問題,可神色卻如同先前一般堅定。
“聽說你們周家幾代單傳,你至今也還未娶妻,真做了太監,日後你要怎麽和周氏的列祖列宗交代?”
面對路兆的質疑,周颢緩緩垂眸,始終沒有給出回答。
軟硬兼施卻還是不能從他口中問出沈幸的下落,路兆眸光一沉,眼底劃過一絲挫敗。
沉默片刻,他冷漠地對站在身旁的侍衛說道:“周大人嘴硬,你好好審審他。”
說罷,他将皮鞭抛下,憤憤不平地轉身走了出去。
侍衛彎腰撿起皮鞭,狠狠地抽了幾十鞭,又是辱罵又是嘲諷,可周颢卻不言不語,自始至終都沒有喊過一聲疼。
一炷香後,路兆去而複返,看着滿身是血的周颢,眉心不覺皺起t。
“住手!”他冷冷地呵斥了一聲,那執鞭的侍衛立刻哆嗦着停了下來,惶惑不安地望着他。
“統領,您怎麽又回來了?”
“我有幾句話要問他,你先出去。”路兆語氣漠然地說着,面上已經沒了方才的憤懑。
“是。”侍衛将沾滿鮮血的皮鞭放在桌上,随後轉身走了出去。
空氣中彌漫着濃重的血腥味,鐵架上剛受過刑的周颢奄奄一息地垂着頭,比先前更加狼狽。
“對不起……”
耳畔傳來了一聲低沉的道歉,周颢詫異地擡起頭來,幾乎以為那是自己的錯覺。
“你……”
“是我連累了你……”眼前的确站着路兆,可他的神色卻那樣悲憫,看着格外違和。
“沈幸?”周颢虛弱地喘息着,話語裏滿是不确定。
“我來遲了。”路兆緩緩走到他面前,眸中流淌着深切的歉疚。
“我不怪你。”周颢苦笑一聲,語氣落寞地輕嘆道,“他早就想除了我,就算不是因為你,也會有別的原因。”
他和端慶帝之間早就有了嫌隙,總有一天會走到對立面,而沈幸的出現不過是讓這一切都提前了。
“我會想辦法救你出去。”沈幸眸光漸斂,眼底生出一抹堅毅。
“別折騰了,你自己走吧。我傷成這樣,就算能離開這座皇城,也逃不了多遠的。”
救沈幸是他自己做出的選擇,落到今日的結局也早在他的預料之中,他不怪任何人,只是心底有些放不下那個人。
“不試試怎麽知道逃不掉?你若死在這裏,以後還有誰能護着嘉和?”
窺破了他的心事,沈幸語氣哀婉地提到了遠在岳陽的嘉和。
“活着才有希望,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
望着沈幸堅定的眼神,周颢心頭一震,死寂的心中萌生出了一絲微弱的渴望。
生死關頭,他真的很想再見嘉和一面,哪怕只是遠遠地看她一眼。
“無論到了什麽時候都不要輕言放棄,我一定會救你出去。”臨走前,沈幸語氣鄭重地做出了承諾。
起初,周颢并沒有抱太大希望。可三更後玉清宮的一把火引起了極大的騷動。
宮中侍衛忙着去救火的時候,路兆又一次出現在了地牢中。
這一次他打暈了地牢裏的幾個侍衛,替周颢換上了太監的衣服後,帶着他輕車熟路地逃出了地牢,趁亂躲進了禦膳房運出宮的那兩個泔水桶裏。
運送泔水的馬車停在了三尺巷的一間民宅前。脫險後,路兆扯下了臉上的人皮面具,可看到他的面容後,周颢卻愣住了。
“你不是沈幸……”
人皮面具下是一張清秀的面容,正是沈幸的心腹清越。
“清越見過周大人。”清越拱手向他鞠了一躬,神色平和又謙遜。
“沈幸呢?他在哪?”雖然逃了出來,可不知為何,他的心中莫名感到不安。
“少主去了玉清宮。”提及沈幸,清越的面色浮現了一抹憂傷。
按照原先的計劃,去玉清宮放火的人本該是他。可沈幸卻以玉清宮附近守衛森嚴為由,極力攬下此事。
“你們不該來救我的!”從清越口中得知事情的原委後,周颢的眸中湧出了一抹悲憫。
這一場營救已然是打草驚蛇了,不僅是皇城,很快這上京城的守衛也會變得更加嚴密。
到時候他們就真的走不掉了。
“你救過少主,所以不管發生什麽事,他都不會丢下你。”
沈幸看着淡漠疏離,實則是個至情至性之人。他重情重義,絕不會讓昔日的舊友因他枉死。
清越将周颢扶進了那間民宅,簡單的清洗後就坐上了一駕簡陋的馬車。
“你要帶我去哪裏?”望着滾動不息的車輪,周颢的心弦不覺繃緊,神色焦灼地看向了坐在身旁的清越。
“少主說了,救出你之後一定會驚動端慶帝。城門口必然布下了天羅地網,為今之計,只有先去那裏避一避了。”
“那裏?”見清越語焉不詳,周颢眉心一緊,眼底滿是疑惑。
“郡主府。”
清越眸光平靜地看了他一眼,按照沈幸的吩咐緩緩地說出了此行的目的地。
“什麽?”聽了他的回答,周颢詫異地瞪大了眼睛。
“如今,只有貞儀公主才能震得住端慶帝。”而沈幸算準了貞儀公主會對他們伸出援手。
“若是公主不肯相幫呢?”他不知道沈幸何時與貞儀公主有了交情,又為何斷言公主會出手救他?為數不多的幾次接觸中,貞儀公主都表現得高高在上、極為冷漠。
那樣一個冷情的人,十幾年來深居簡出,一心只想着死去的亡夫,連親生女兒都能疏忽大意,她憑什麽要幫一個和她毫無幹系的人?沈幸究竟做了什麽?
“你放心吧,少主說過,公主一定會幫你的。”清越雖然不知其中緣由,但只要是沈幸說的話,他全都深信不疑。
那一句“公主一定會幫你的”讓周颢心頭一震,說不出是雀躍還是忐忑,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垂落在兩側的手在劇烈地顫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