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我不能走
第103章 我不能走
大理寺卿周颢涉嫌窩藏刺客, 被扣在宮中的消息很快就傳了出去。
上京城內到處都張貼着沈幸的畫像,禦林軍連日的搜捕弄得人心惶惶、民怨沸騰。
與此同時,永昌侯夫人朱氏突然暴斃的消息不知怎麽的就傳入了宮中。
玉清宮內, 崔晗面色蒼白地躺在床榻上, 眼神空洞麻木,像個沒有生命力的瓷娃娃,連呼吸都微弱至極。
“娘娘,人死不能複生, 您再怎麽折磨自己, 也無法改變現狀,只會讓愛你的人擔心難過……”看着崔晗形容枯槁的模樣, 雪絨神色悲切地半跪在床前。
聞言,崔晗死寂的眸光有了一絲波動。她幽幽擡眸,眼底滿是悲涼和凄怆。
“這世上再也不會有人愛我了……”
父親死了,母親也死了。連她滿心期待的孩子沒了。
哥哥早已不是她心目中頂天立地光風霁月的兄長, 而她信任依賴的枕邊人一心想要害死她的父親。
她的眉眼間滿是落寞, 隐隐還有幾分厭世和消沉。
看着她這副自暴自棄的模樣,雪絨既心疼又害怕。她惶恐地拉着她的衣袖,哽咽地說道:“娘娘, 您這樣不吃不喝, 侯爺和夫人若是在天有靈, 一定會為您擔心的……”
崔晗神色黯然地垂下眼眸, 始終沒有給她回應。
這時, 門外傳來了一聲慌張的通報, 緊接着便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皇後娘娘駕到!”
雪絨倉惶地起身行禮時, 皇後徐瑤已經踩着得意的步伐走到了崔晗面前。
“奴婢給皇後娘娘請安!娘娘萬福金安!”
徐瑤連看都沒有看雪絨一眼,而是神色莫辨地站在了床前。“聽說妹妹因為傷心過度而暈厥了?”
見崔晗垂眸不語, 徐瑤的唇邊浮起了一抹冷笑。
“從前常聽人說,永昌侯夫婦鹣鲽情深,沒想到他們連死也這般默契,當真是心有靈犀。”
崔晗越不搭理她,她就說得越帶勁,每一句話都戳在了她的心肺上。
“昨日行刑之時,崔琰也去了。”
聽她提及崔琰的時候,崔晗的眸中明顯劃過一道波瀾。見狀,徐瑤意味不明地笑道:“聽說崔問人頭落地的時候,圍觀的百姓人人叫好,連躲在人群之中的崔琰都挨了一頓打。”
“從前那麽風光的永昌侯,竟然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下場,實在是可悲可嘆啊!”
耳邊傳來了徐瑤不懷好意的譏嘲,崔晗卻始終低垂着眼眸,像是根本就沒有在聽她說話。
“也不怪你傷心難過,若是換做了旁人,怕是早就無顏茍活了。”徐瑤輕慢地看了她一眼,見她依舊不為所動後,緩緩坐在了床沿上。
“有個好消息還沒告訴你。”她懶懶地露出了一抹笑意,伸手撫上了柔軟的小腹。
“前幾日我身子倦怠,原以為是春困所致,沒想到竟然是有喜了。說來也巧,妹妹剛沒了孩子,我就查出了身孕,還真是風水輪流轉啊……”
聽到這個消息,崔晗的眸中生出了些許酸楚。
當初,徐瑤用腹中的孩子陷害她,使她被禁足數月,在宮中受盡了冷待。
若不是經歷了那件事,她至今也看不出徐瑤陰暗的心思。
二人同時嫁入秦王府,在入宮前也曾有過一段和睦相處的溫馨時光。後來,徐瑤先她一步懷上龍嗣,那時她雖然羨慕不已,卻還是歡歡喜喜地向她祝賀。
可誰能想到,她視若姐妹的皇後竟會在背地裏算計她。
也是那個時候,她才明白了母親當初的苦口婆心的告誡。
“你們同侍一夫,天生就站在了對立面。她不害你就是好的,怎麽可能會待你親如姐妹?”
可惜她明白得太晚,白費了一番真心。
舊日的回憶在腦中不斷翻飛,她正滿心苦澀地感慨着,耳畔就傳來了徐瑤的一聲輕嘆。
“妹妹或許還不知道吧?你小産之後傷了根基,這輩子再也不能有孩子了。”
沉默良久的崔晗倏然擡起頭來,眸中滿是驚愕。
在她錯愕懷疑的注視下,徐瑤冷笑道:“這大魏的江山終究要由我的孩子來坐,而你,不過是個罪臣之女,也許過不了不久,這玉清宮就會成為新的冷宮了!”
見崔晗的面色愈發蒼白,徐瑤滿意地勾了勾唇角,帶着一衆婢女趾高氣昂地走了出去。
徐瑤走後,看着崔晗深受打擊的模樣,雪絨心存不忍地低聲喚道:“娘娘……”
“你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崔晗疲倦地倚在床架上,渾身上下都散發着一股頹喪衰敗的氣息。雪絨在心中默默嘆了口氣,猶豫了片刻,還是躬身退了出去。
雪絨離開後,望着床帳上火紅的石榴花樣,她先是自嘲地笑了笑,随後哀傷地哭了出來。
彼時崔家如日中天,她滿心歡喜地憧憬着腹中的孩子降生,沉浸在端慶帝為她編織的那個美夢之中,天真地以為自己是世間最幸福的女子。
她不止一次地想過,如果當初沒有聽到端慶帝和何益的談話,是不是就不會摔跤小産?
可謊言終究是謊言,紙包不住火,總有露餡的一天。
這幾日她甚至在想,那孩子是不是早就知道會有這麽一日,所以一早就離開了她。
俗世繁華,她走過一遭,享受過疼愛,也遭受過背叛。如今父母雙亡,夫妻離心,她早已了無牽挂。
什麽權利恩愛,不過是一場虛妄浮華,到頭來只剩下滿心悲涼。她苦笑一聲,緩緩拔下了頭上的金釵。
崔琰将朱氏葬入墳茔後,轉頭就把清衡的屍首交給了搜捕沈幸的路兆。
“把他的屍體懸挂在城門下真的能引出沈幸?”
看着血肉模糊,隐隐散發着腐臭氣息的屍首,路兆眉心一緊,眸中生出了一抹濃烈的質疑。
“他會出現的。”
崔琰嗓音清冷地說着,墨色的瞳孔中滿是陰沉。
沈幸逃出上京後,玉盞就僞裝成謝凝回到了他的身邊,而那個叫清衡的男子喬裝成一個老大夫,幾次三番和她接觸,怕是從中傳遞了不少消息。
況且那日,曾有一個黑衣男子闖入宅院,與他進行了一場打鬥。若非端慶帝的耳目及時出現,這具屍首恐怕早就被劫走了。
由此可見,他并不是一個無足輕重的人。沈幸既然能派人搭救,就不會眼睜睜地看着他曝屍城下。
清衡被懸屍的那一日,隐于人群之中的清越悲憤得紅了眼圈。
那一日他奉命去接應清衡,可到了那間宅院時,正巧碰上崔琰在辱屍洩憤。
他怒不可遏地和崔琰纏鬥了許久,直到打鬥聲驚動了守在門外的暗衛,他才不得不放棄清衡脫身而去。
圍觀的百姓議論紛紛,一邊掩住口鼻,嫌棄着腐爛的屍臭,另一邊則好奇地猜測着他的身份。
“莫非此人就t是那告示上的刺客?”
“若真的抓到了刺客,搜捕行動早就該停止了。我看這個人八成是那刺客的同夥。”
“同夥都已經被殺了,那刺客落網也是遲早的事。只盼着禦林軍能早些抓到人,免得咱們這些平頭老百姓跟着擔驚受怕。”
“都能入宮行刺了,又怎麽會逃不出這上京城呢?說不定刺客早就逃出去逍遙快活了。”
百姓的議論一字不差地落入耳中,聽得清越暗暗握緊了拳頭。可他什麽都做不了,只能飲恨離去。
自抄家之後,永昌侯府已經淪為了一處荒僻的鬼宅,連貓狗都不敢進去躲雨,卻成為了沈幸最好的避難之所。
清越從市集上回來的時候,沈幸正坐在窗前更換包裹傷口的布條。
沒有外敷的藥粉,也沒有內服的湯藥,他身上的刀傷愈合得格外緩慢。
看着清越沉默悲憤的面容,沈幸心中一緊,嗓音低沉地問道:“出什麽事了?”
見沈幸主動問起,清越喉頭一酸,悲戚地紅了眼眶。
“他們把清衡的屍首挂在了城門下……”
聞言,沈幸呼吸一滞,難以置信地望着他,眸中生出了一股強烈的憤慨。
崔琰!
殺了清衡還不夠,連他的屍首都不肯放過嗎?
“我很想把清衡救回來,可那裏守衛森嚴,強攻無異于白白送死。我不怕死,卻也要死得其所,若是殺不了崔琰,我就算是死也不會瞑目。”
看着清越悲傷的眼神,沈幸眸光一沉,心中的殺意如江海般不斷地洶湧翻騰。
總有一天他會親手殺了崔琰,用他的鮮血去祭奠無辜枉死的清衡。
“少主,此地不宜久留,我們還是早些想辦法離開上京吧。”
禦林軍耳聰目明,遲早有一日會找到這裏。若不早些籌謀,便會陷入被動,到時候恐怕插翅也難飛。
面對他的提議,沈幸卻果斷地搖頭否決了。
“不,我們還不能走。”
“少主,你還在猶豫什麽?”眼下情勢危急,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
“周颢因我受困,我不能一走了之。再者,玉盞生死未蔔,我不能丢下她。”
無論出于道義還是私心,他都不能在這個關鍵時刻一走了之。
“端慶帝将周大人扣在宮中,為的就是逼你現身。可就算你豁出性命,他也未必肯饒過周大人。至于玉盞,她就算僥幸沒死,崔琰也不會輕易讓我們帶走她,你何必還要為她涉險?”
清越神色凝重地看着他,眼底緩緩劃過一抹悲切。
“少主,你是弟兄們的主心骨,你若是出了什麽事,天機閣該怎麽辦?”
見沈幸沉默不語,他哀婉地勸說道:“阿粟還那麽小,夫人又柔弱無依,便是為她們母子着想,你也不能以身犯險。”
想起阿粟和謝凝,沈幸心頭一緊,無端生出了一股悵惋。可他也有自己的原則,他不能自私地離開。
“清越,我不能走。”
人這一生不能只想着自己,若是棄道義于不顧,他的餘生就只能活在愧疚和自責裏,一輩子不得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