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逃脫
第102章 逃脫
屋內一片昏暗, 貞儀公主也沒有提着燈盞。她腳步沉沉地走到了擺着靈位和貢品的長桌前,語調哀傷地傾訴着滿腹的苦悶。
“淩霄越來越過分了,如今連我這個姑姑也不放在眼裏。嘉和去了岳陽, 至今也沒傳回只言片語, 倒像是忘了還有我這個母親。”
“你走了之後,我光顧着傷心,确實是疏忽了她,不然也不會被人鑽了空子。”
說到此處, 她幽幽嘆了口氣, 似抱怨又似忏悔。
“她自小就比別人懂事,從沒讓我操心。若非她愛錯了人, 我們母女也不至于生疏至此。”
“她年輕單純,不知帝王寡恩。一個連正妻之位都給不了她的男人,又怎麽會值得她托付終身?”
長久的嘆息後,貞儀公主悲涼地感慨道:“其實, 她不回來也好, 岳陽多才俊,時間久了,或許她就能放下淩霄。”
見她提起嘉和, 隐于暗處暗處的沈幸心念一動, 幾不可聞地發出了一聲嘆息。
自那日在春風如意樓不歡而散後, 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嘉和了。
她為端慶帝去江夏刺探內情時, 他恰好去了別處。他雖不在, 卻也提前籌劃好了一切。
嘉和之所以久居岳陽, 和他的計謀脫不了幹系。
端慶帝确實在她身邊安插了眼線, 可那封密信是他讓楚王故意拿給嘉和看的。
她那麽聰明,定然會察覺楚王的謀劃。與其藏着掖着, 倒不如坦率真誠地告訴她。
先帝那麽疼愛她,她絕不會眼睜睜地看着端慶帝對皇室血脈趕盡殺絕。
彼時楚王并不同意他的計策,認為嘉和未必會為他隐瞞。可後來,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終于打消了他的顧慮和殺心。
貞儀公主手上還握着一支隐秘的軍隊,若嘉和有絲毫損傷,不但端慶帝有了名正言順的發兵理由,公主也不會善罷甘休。
于公于私,他都不能讓嘉和出事。
岳陽的确是個風水寶地,只有遠離上京城的紛争,她才能過得自在些。
他正兀自感嘆着,耳邊忽然傳來一聲嚴厲的質問。
“誰躲在這裏?”
沈幸心頭一緊,正猶豫着要不要現身,就聽到貞儀公主的冷厲的怒斥:“還不出來?莫非是要本宮喊人來捉嗎?”
黑暗中,一陣窸窣的腳步聲從簾幔後傳來。借着昏暗的光線,貞儀公主看清了那張驚豔絕倫的臉。
“是你?”
迎着她詫異的眼神,沈幸謙卑地抱拳行了一禮:“沈幸拜見公主。”
看着他恭敬行禮的模樣,貞儀公主眉心微動,疑惑地問道:“你怎麽會在這裏?”
“叨擾了驸馬和公主,沈幸深感歉疚,還望公主見諒!”他并未解釋自己出現在這裏的原因,而是虔誠地認了錯。
此舉的确獲得了貞儀公主的好感,再開口時她的語氣柔緩了許多。
“所以,他們要抓捕的人是你?”
“是。”此刻的處境容不得他算計籌謀,面對強者,坦誠反而對他更加有利。
“淩霄為什麽要抓你?”
沈幸沉默了片刻,像是在艱難地思索着什麽。
“他這個人猜忌心太重,就算爬上了高位,也不會長久。”見沈幸緘默不語,貞儀公主冷笑一聲,一語道破了真相,“聽說你做過他的幕僚。這才多久,他就已經容不下你了?”
“公主聰慧過人,實在叫人佩服。”他早就知道貞儀公主不是尋常婦人,卻沒想到她對政事如此敏銳。
“你不必恭維本宮。郡主府守衛森嚴,你是怎麽進來的?”
她的眼眸看似波瀾不驚,實則暗流湧動,帶着一股攝人心魄的拷問。
那是一雙精明睿智的眼睛,能讓所有的謊言都無處遁形。比起編織謊話,他更想要據實以告,用誠懇換得她的諒解。
不過須臾間,沈幸便如實說出了自己從大理寺逃到這間屋子的經過。
貞儀公主先是一愣,随後唇角一撇、冷笑着說道:“本宮倒要親自問問他,為何要挖一條通往郡主府的密道,他究竟意欲何為?”
聽着她隐隐含怒的話語,沈幸不禁心頭一緊。
當時事态緊急,他沒時間追問緣由。可想起往日的種種,他忽然生出了一個連自己都覺得震驚的猜測。
當初是嘉和從中穿線,将他引薦給了周颢。因此他一度以為周颢是端慶帝的人。
可後來他發現周颢是個極有原則的人,在許多事上都有自己的主張。就連端慶帝授意的事,他也不是一味服從。
往日裏閑聊,他總會不經意地提起嘉和,當時他并未放在心上,現在想想,實在是頻繁得可疑。
“周大人許是對郡主有情……”
到底是得了周颢的庇護才能逃脫路兆的追捕,便是不能求得貞儀公主寬恕,出于道義和舊日情誼,他也要為周颢美言幾句。
“有情?哼……”貞儀公主冷哼一聲,不屑地輕嘲道,“不過是個連心意都不敢表達的懦夫。”
“公主怎知他沒有向郡主表達過思慕之情?”沈幸的這一句反問讓貞儀公主喉嚨一緊,久久沒有開口。
“感情的事雖沒有什麽先來後到,卻也講究一個先入為主。郡主對那位矢志不渝,周大人從一開始就錯失了先機。”
周颢和嘉和之間的事他雖不了解,卻也能猜個大概。嘉和性子執拗,她早就對端慶帝情根深種,即便沒有承諾、不能相守,也斷然沒有周颢插足的餘地。
“這是我祭奠亡夫之所,此次你貿然闖入我可以不予追究,但若是還有下回,我絕不輕饒。你走吧!”
長久的沉默之後,貞儀公主神色凜然、語氣淡漠地開口驅逐他。
“多謝公主寬恕,只是,沈幸尚有一事想請公主幫忙。”
“何事?”貞儀公主眉心一蹙,眼底劃過一絲不悅。
“懷王被害前曾和我提起過先帝之死,他懷疑是端慶帝在暗中動了手腳。當時我曾答應過他,一定會查明此事還他清白。”
闡明了自己的動機之後,沈幸眸光漸暗,幽幽問道:“當日在殿內伺候先帝的兩個侍從,一個失足溺水,另一個暴斃而亡。可據我所知,那溺水的太監有個雙生兄弟,原先住在青州,數月之前他孤身一人來了上京,後來就失去了蹤跡,至今沒有他的消息。”
“你想幹什麽?”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貞儀公主心頭一緊,眸光頓時變得淩厲。
“公主與先帝手足情深,若先帝之死另有隐情,您一定不會坐視不理。若有朝一日我能查明實情,還望公主能挺身而出、秉公處置。”
聽着他誠懇的請求,貞儀公主眸光一沉,語氣瞬間冷了幾分。“我為何要幫你?”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公主無心政事,可端慶帝疑心太重,您未必就能獨善其身。與其陷入被動,不如把主動權握在手裏。”
他的勸說屬實讓人心動,可對于貞儀公主而言,這無疑是一種充滿危險的蠱惑。
見貞儀公主沉默不語,沈幸眸光微斂,姿态謙卑地拱手離去。
臨出門時,他忽然頓住腳步,好奇地轉過頭來。“我自認藏得隐蔽,公主是怎麽發現我的?”
“這間屋子我日日都要讓人打掃,可方才我卻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聞言,沈幸唇角一動,嘆服地贊美道:“公主果然聰慧敏銳。”
面對他的稱贊,貞儀公主并未多言。
直到沈幸離開後,她才唇角微動,若有所思地看向漆黑的牌匾。
“沈晏那麽直爽的人怎麽會生出這樣七竅玲珑心的兒子……”
然而回答她的,只有一室的寂寥。
深宮之中,得知沈幸逃脫的消息後,端慶帝怒不可遏地将手中的杯盞砸到了路兆的頭上。
雪白的額頭上磕破了一層皮,正沁出絲絲血跡。路兆惶恐不安地跪在t地上,心中既委屈又不甘。
“這麽多人居然都抓不住一個沈幸!簡直就是廢物!”
面對端慶帝的責罵,路兆雖心中忿然,面上卻拘謹謙卑,不敢洩露絲毫怨色。
端慶帝罵了好一會兒才停了下來,見狀,何益立刻貼心地送上了一杯參茶。
他接過茶杯抿了一口,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瞬間蹙眉問道:“你确定沈幸是逃往了大理寺的方向?”
“是,微臣沿着地上的血跡追去,那附近除了幾處民宅外,就只有一個大理寺了……”
見端慶帝起了疑心,路兆恰合時宜地頓了頓,面上浮現了一絲迷惘。
“可我帶人裏裏外外都搜遍了,并未找到沈幸的蹤跡。”
大理寺,周颢!
端慶帝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心頭劃過一抹異樣。
周颢是嘉和籠絡而來的,此前雖為他所用,可到底不比自己一手培養起來的人忠心。
如今嘉和去了岳陽,他和沈幸又素有交情,臨陣倒戈也不是沒有可能。
“去,把周颢叫來,朕有話要問他。”
端慶帝擱下手中的茶杯,神色凝重地看向身側的何益。
“是,奴才這就去。”何益低眉斂目地退了出去,走到門外時,心中無端生出了幾許不安。
自端慶帝登基之後,他身邊的老臣有不少都遭到了清算。
先是沈幸,後是永昌侯,前些日子連勞苦功高的謀士許攸都因為貪腐被革職查辦了。
現在又是追随他多年的周颢,下一個還不知道會是誰?也許有一天連他也難逃一劫。
周颢被連夜召進皇宮後,侍衛常平就惴惴不安地等在了宮門外,可直到天色大亮、早朝散去,他也沒有等到周颢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