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當局者迷
第097章 當局者迷
“你真的能帶她回來?”
見她一心牽挂着玉盞, 甚至都沒有問及自己回上京的目的,沈幸不禁有些失落。
“嗯。”
崔家覆滅之前,他會想辦法将玉盞救出來。這是唯一能讓謝凝高興的事, 也是他所能做的最大的彌補。
巨大的驚喜過後, 她才注意到沈幸黯然的神色。可既然決定了要和他劃清界限,她就不能再黏黏糊糊猶豫不決。
她緩緩擡眸,語氣平和地說了一句“謝謝”。
“不必說謝,這是我欠她的。”
若不是他自私地将謝凝主仆牽扯進來, 也就不會有後來的波折。
望着他懇切的眼神, 謝凝喉嚨一緊,半晌沒有說出話來。
有些傷害并不是彌補了就可以當做不存在的, 她沒辦法替玉盞原諒他。
“過去種種都是我的錯,我知道你現在還沒辦法釋懷。你說想要帶着阿粟過平靜的生活,我尊重你的選擇。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我會一直等下去, 等到你願意重新接納我為止。”
也許是離別在即,他這一番情真意切的剖白裏帶着幾分悲壯的氣息。
望着那一雙覆滿憂傷的眼睛,謝凝心口一滞, 眸光晦暗地望向他:“不要做無謂的等待, 不過是浪費時間而已, 我不會因此就改變心意。”
迎着她冷淡的目光, 沈幸神色堅毅地說道:“就算要耗盡一生, 只要能守着你和阿粟, 我也心甘情願。”
墨色的瞳孔裏清晰地倒映着她的身影, 潋滟的桃花眼裏滿是深切的情意,謝凝卻避之不及地垂下了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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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每一次回避都讓沈幸無比沮喪, 可失落之後,他仍要堅強地拼湊起破碎的自尊心,滿懷期待地去獲得她的諒解。
懷中的阿粟已經趴在他的肩頭沉沉睡去,沉默片刻,沈幸抱着他走進了屋裏。
翡翠已經擺好了飯,正懶懶地倚在桌前。沈幸将阿粟放回床榻上後,謝凝腳步沉沉地走了進來。
“夫人,快過來用膳吧,今日有……”
翡翠嗓音清脆地喚着她,卻在擡眸的一瞬間愣住了。
她不知道他們站在廊下說了什麽,可望着謝凝眸中藏不住的悲涼,她呼吸一緊,惶惑不安地攪着手指。
替阿粟蓋上薄被後,沈幸溫柔地撫摸着他柔嫩的臉頰,眼底湧動着縷縷溫情。
睡夢中的阿粟若有所覺地笑了起來,可愛得讓人移不開眼。
這是他和謝凝之間最緊密的聯系,也是這段愛恨糾葛中最寶貴的饋贈。
也許他再大一點,就能跟在自己身後含糊地叫着父親。他可以教阿粟念書,給他講為人處事的道理,也能親自傳授他功夫,将他培養成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當然,在謝凝原諒他之前,這一切都只是美好的幻想。路漫漫其修遠兮,他必須腳踏實地地走好每一步。
想到此處,他緩緩站起身來,眸光堅定地看向謝凝:“你先用飯吧,明日我再來看你。”
也許離開之前他們還能再見一面,也許明日一早他就能從謝凝口中聽到一句關切的祝願。
謝凝沒有回答,只是眸光幽幽地看着他,讓人看不透她此刻的思緒。
氣氛再次變得尴尬,沈幸苦澀地勾了勾唇,眼底浮起一抹淡淡的憂傷。沉默片刻後,他眼角輕垂,悵然地走了出去。
沈幸離開後,望着床榻上睡得香甜的阿粟,謝凝的心中湧起了一股莫名的酸楚。
“夫人……”看着謝凝黯然神傷的模樣,翡翠心生不忍地說道,“奴婢雖然不知道您和沈先生之間有什麽誤會,但俗話說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結,有什麽事是不能坐下來好好說清楚的呢?”
聽着翡翠語重心長的勸慰,謝凝眸光一閃,眼底劃過一絲悵惋:“你不明白……”
“我娘常說,夫妻之間哪有不吵架的,只要他肯對你們母子好,有什麽是不能原諒的呢?”
望着翡翠充滿疑惑的眼神,謝凝心上一怔,沉默地抿緊了唇。
她并不知道自己曾經經歷過什麽,就算知道也未必能夠感同身受。或許只有玉盞才能真正理解她的選擇。
見謝凝沉默不語,翡翠無奈地嘆了口氣,苦口婆心地勸道:“夫人,奴婢說的這些話你或許不愛聽,可世道無情,孤兒寡母總是會受盡委屈。你或許不怕吃苦,可阿粟呢?你有沒有為他想過?”
謝凝驚異地看向她,只見她幽幽說道:“這世上的孩子都渴望親情,你不能因為自己的緣故就剝奪他享受父愛的權利。”
見她眸光怔愣地望着自己,翡翠感懷地嘆息:“我爹是個好吃懶做的賭鬼,我八歲那年他欠了錢莊的債,被人打得奄奄一息。要債的人天天都來騷擾我娘,那時候我們姐妹幾個都巴不得他早些死了,省得拖累全家。可後來他真的死了,我娘摟着我們哭了一夜。”
“我爹出殡後,要債的人又打上門來,家裏的叔伯招架不住,就将我們姐妹三個抵給了錢莊,連我娘都被他們賣給了鄰村的一個鳏夫。長大以後我才知道為什麽我爹死的那晚我娘會哭得那樣傷心了。原來一個家沒了男人就真的會支離破碎。”
認識翡翠這麽久,謝凝從未在她臉上看見過這麽悲涼的神色,也不知道看着活潑讨喜的她竟然還有這麽悲慘的一段身世。
“你娘後來怎麽樣了t?”
望着謝凝眼底流露出的憐憫,翡翠哽咽地說道:“我娘嫁過去不到半年就死了。”
聽着她帶着哭腔的嗓音,謝凝驚駭地低語道:“怎麽會這樣?”
翡翠紅着眼眶,泫然若泣地答道:“那鳏夫粗魯兇悍,前頭的幾個娘子都是被他打死的。”
“對不起……”觸及了她的傷心往事,謝凝的面上滿是歉疚不安。
翡翠擡手擦了擦眼角的淚,嗓音沙啞地說道:“夫人,我跟你說這些,只是希望你能多為阿粟想想,你或許不需要丈夫,可他需要一個能為他遮風擋雨的父親,需要一個幸福溫暖的家。”
“謝謝你願意和我說這些,可我和他之間的事太複雜,我現在還沒有辦法原諒他……”
翡翠的故事雖然對她有所觸動,可比起一個看似圓滿的家,阿粟真正需要的是一對恩愛不疑的父母。
這些話她沒辦法說出口,就算說了翡翠也不會明白。
見謝凝依舊固執己見,翡翠失望地垂下眼眸,嗓音低啞地說道:“飯菜都涼了,夫人快吃飯吧,我回去洗把臉。”
翡翠離開後,望着桌上豐盛的菜肴,謝凝默默地嘆了口氣。
在北苑用過午膳後,沈幸騎馬去了一趟龜山。
“少主一個人回上京真的沒事嗎?”山寨裏,乘風一臉憂慮地看着他。
“你不必擔心,我一個人去反倒方便行事。”
端慶帝對他頗為忌憚,必然會布好天羅地網等他回去觀刑。以他的身手而言,全身而退并非難事。
“端慶帝心機深沉,少主還需多加小心。”
“眼下形勢未明,我離開之後你好好守着這裏,不要輕舉妄動。”
看着沈幸謹慎的眼神,乘風心頭一緊,肅然承諾道:“我雖是個性子急的,卻也知道輕重。少主放心,我什麽也不做,就在這山寨裏等着你回來。”
“這些日子辛苦你了。”逃離上京城後,連向來暴躁的乘風都沉穩了不少。
“這龜山風景宜人,寨子裏的人雖是草莽出身,可各個都是直來直去的爽朗性子,和他們相處別提多輕松了,我還要多謝少主給我安排了這一樁極合心意的差事呢!”
知道他是在寬慰自己,沈幸感懷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鄭重其事地承諾道:“我不會讓天機閣在我手上敗落,最多兩年,我們一定會重返上京城。”
“乘風誓死追随少主!”從進入天機閣的那一日起,他就認定了沈幸。哪怕腳下的路再艱難,他也不會堅定不移地跟在他身後。
看着他堅毅的眼神,沈幸的心頭浮起一抹深切的感動,随着而來的是更深沉的責任感。
如果說人生的前半程是為了複仇而活,那麽接下來他要做的就是重振天機閣,為閣裏的弟兄們安排好去處。
功成之後他就能安安心心地帶着謝凝和阿粟離開,去過她想要的那種平靜生活。
次日一早,沈幸就來到了謝凝的屋前。可他敲了許久,門也沒有打開。
“阿凝,把門打開好嗎?我有話想跟你說。”
沈幸焦灼地等在門前,屋裏卻始終沒有回音。站了片刻,望着漸漸泛白的天際,他眸光一沉,頹喪地垂下懸在半空中的手,黯然地轉身離去。
滾滾的馬蹄聲中,漫天飛揚的塵土迷住了眼睛。熟悉的景色被抛在身後,腳下的路布滿了未知的荊棘。
南苑的望舒齋裏,韓妙儀緊緊地握住謝凝的手,眸中滿是感激。
“多謝姐姐相伴,我現在舒服多了。”
“不過是舉手之勞,王妃不必放在心裏。”謝凝溫柔地笑了笑,體恤地勸慰道,“殿下是個吃軟不吃硬的性子,以後再遇到這種事,王妃哄着他些也就過去了。”
望着謝凝柔和的眼神,韓妙儀苦悶地嘆了口氣:“當初是他自己說的不會限制我,如今我不過是和旁人一起游個湖,他就來挑事,我氣不過罵他幾句也很正常,誰知道他一個大男人氣量竟然這般小。”
“不管怎麽說你如今都是他的王妃,無論是出于顏面還是別的,他知道你與別的男子單獨出游,會生氣也是人之常情。”
“可成親之前我們就說好了互不幹涉的,他現在這麽做又算什麽?”想起昨日争吵的場景,韓妙儀越發氣悶。
“或許,殿下是對你動了心……”
若真是毫無情意,以楚王的性子,他絕不可能為此勃然大怒。
“不可能,他絕不會喜歡我!”韓妙儀想都不想地就一口否決了她的猜想。
“沒什麽是不可能的,王妃嬌俏可愛,我若是殿下,也會在朝夕相處中喜歡上你。”
看着韓妙儀瞠目結舌的樣子,謝凝的唇邊露出了一抹溫和的笑意。
“可是……”韓妙儀迷惘地望着謝凝,面上滿是驚愕。
“王妃若是不信,不如試一試他?”
“怎麽試?”面對謝凝的提議,韓妙儀的心底充滿了好奇。
謝凝俯身貼近,悄悄地說出了自己想到的辦法。
“可他若是生氣了該怎麽辦?”
“若是殿下真的生了氣,那就說明他心裏有你。”
情之一事永遠是當局者迷,只有跳出來的人才能看得清楚。韓妙儀如此,她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離開南苑的時候,望着劃破雲層的那一束日光,她的心裏泛起了淡淡的悵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