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決心
第095章 決心
囚車還在路上, 上京城裏就變了天。
永昌侯之子崔琰,如今的工部侍郎,竟然在早朝上檢舉了自己父親。
一石激起千層浪, 滿朝文武皆嘩然。
有人贊嘆他大義滅親, 也有人譏諷他獨善其身,更多的則是惋惜他白璧染瑕污名滿身。
叛國之罪已定,永昌侯難逃一死。崔琰卻因為檢舉有功保住了一條性命。
消息傳到玉清宮時,崔晗不顧宮人的阻攔, 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太極宮外。
“娘娘, 早朝還未散,您不能進去t啊!”何益心驚膽戰地将她攔在門外, 眼底閃過深切的憂慮。
“我要見皇上,你讓我進去!”崔晗強忍着淚,神色倉惶地望着他,眼底滿是乞求。
“沒有皇上的宣召, 後宮妃嫔不能擅入前朝, 娘娘您還是回去吧!”念着從前的情分,何益苦口婆心地勸說着。
可無論他怎麽說,崔晗都不肯離開:“我不走, 我就在這裏等着。”
她神色焦灼地站在門外, 猶如飄在風中的柳絮一般, 沒有方向也沒有終點。
半個時辰後, 緊閉的宮門終于被打開, 望着相繼走出的朝臣, 崔晗不安地掐住掌心, 後背緊緊繃起,不願讓人看她的笑話。
朝臣走遠之後, 崔琰才神色寂寂地從太極殿裏走了出來。
“哥哥……”瞥見崔琰落寞的神色,崔晗眼眶一熱,忍了許久的淚水終于還是落了下來。
那一聲“哥哥”裏滿是委屈和心碎,連何益聽了都不禁紅了眼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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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晗腳步淩亂地跑到崔琰面前,哀婉地拉着他的衣袖,哽咽地問道:“他們告訴我,是你檢舉了父親,哥哥,這不是真的,一定是他們弄錯了,對不對?”
望着崔晗朦胧的淚眼,崔琰心口一窒,沉默地拂去了她的手。
“哥哥……”崔晗難以置信地輕聲喚着他,眼底漸漸湧起了強烈的失落。
“是我。”崔琰緩緩擡眸,神色寂寥地看着面前的崔晗。
“不……不會的,你不會這麽做的……”崔晗悲憤地搖着頭,“你不會這麽對父親的……”
見崔琰沉默不語,她再次拽住了他的衣袖,帶着濃重的哭腔追問:“哥哥,你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崔琰眉心一緊,不着痕跡地拂開她的手,微微退後一步,眸中帶着讓人心碎的疏離。
“是我做的。”
她的眼中閃過驚惶和錯愕,接着是漫無邊際的失望。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她帶着哭腔的質問猶如一把利刃,重重地紮在了他本就血跡斑駁的心上。
他可以無視別人的嘲笑甚至謾罵,卻無法面對親妹妹的诘問。
“對不起……”他呼吸一緊,艱難地表達着歉意,卻換來了崔晗的一聲怒吼。
“你對不起的不是我,是從小疼你入骨的父親。”
随着這一聲怒斥,崔晗流下了兩行悲憤的熱淚。“就算他真的犯了什麽十惡不赦的罪,也不該是你站出來背刺他。你這麽做,還不如死了幹淨。”
大義滅親或許可以保住性命,可他那樣光風霁月的君子怎麽能一輩子活在污泥裏?
面對她含淚的指責,崔琰酸澀地垂下了眼眸。
他做了一件連自己都鄙夷的事,可他沒有別的選擇。他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崔家覆滅,看着還未出世的孩子和他一起赴死。
就算要一輩子活在別人的嘲笑裏,他也要為崔家留一線希望。
“如果我是你,我寧願陪着父親一起死,也不願意像只過街老鼠,茍延殘喘地活着。”
崔晗紅着眼眶,絕望地低吼着,随後倒退兩步,凄怆地轉身而去。
端慶帝從殿內走出來的時候,看見的便是崔晗悲憤離去的場景。
那樣一個嬌俏可愛的女子,骨子裏卻有着一股令人嘆服的志氣。
拜別了端慶帝後,崔琰心事重重地走在悠長的宮道上。耳邊傳來簌簌風聲,偶爾還有宮人異樣的目光。
從答應端慶帝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此生再也不能掙脫腳下的泥淖。
可他不能就這麽死了,他要讨回自己失去的一切,他要讓沈幸付出慘痛的代價。
春回大地、萬物複蘇。
第一縷春光落在江夏城時,在韓妙儀的盛情邀請下,謝凝和她一同去了寄春園賞花。
她們一路看過了水仙和海棠,見謝凝有些心不在焉,韓妙儀狐疑地問道:“凝姐姐,你是有什麽心事嗎?”
迎着她關切的眼神,謝凝面上一怔,緩緩地搖了搖頭。
見謝凝沉默不語,韓妙儀鬼使神差地問道:“你不會是在擔心沈先生吧?”
謝凝眸光一閃,窘迫地否認道:“我沒有,我只是在想阿粟……”
看着她閃躲地眼神,韓妙儀掩唇笑道:“好好好,你在想阿粟,是我在擔心沈先生。”
謝凝羞惱地看了她一眼,随後心虛地捏緊了手。
半月前她曾收到過沈幸寄回來的家書,她本想如同從前一般将那封信束之高閣,可楚王卻認為信上或許有關乎戰事的消息,非要她拆開看看。
本就是寄給她的家書,哪裏會有什麽軍情?可拗不過楚王的堅持,她還是硬着頭皮拆開了。
正如她預料的那樣,信上寫的都是些讓人耳熱的相思情話,即便她強作鎮定,也仍是紅了耳根。
什麽相思入骨、寤寐思服,他說得越纏綿悱恻,她就越發因此憂慮。
若在從前,她必然會遠遠地逃開,可現在有了阿粟,早已無處可逃。
“凝姐姐,你怎麽了?”見謝凝垂眸不語,一副深受其擾的模樣,韓妙儀擔心地扯了扯她的衣袖。
“我沒事。”謝凝撇去心中的苦悶,不願意破壞韓妙儀的好興致,遂擡眸問道,“王妃喜歡吃桃花糕嗎?”
“桃花糕?”見她避而不談,韓妙儀也聰明得不再追問,而是順着她的話頭滿臉驚奇地問道,“桃花也能用來做點心嗎?”
謝凝地唇角露出一抹恬淡的笑意:“嗯,桃花糕香甜可口,有健脾開胃之效,模樣也很精巧,在江南極為盛行。”
聽着她的描述,韓妙儀眸光一動,笑着說道:“凝姐姐再說下去,我該饞嘴了。”
“王妃若是想吃,我可以試着做一做。”
“凝姐姐,你竟然還會做點心嗎?”韓妙儀詫異地瞪大了眼睛,對謝凝更多了幾分好奇。
“我并不會做什麽點心,但是可以試一試,應該也不是很難。”說這話時,她不禁回想起玉盞為她做糕點的場景。
算起來她們分開已經有一年的時間了,也不知玉盞什麽時候能回到江夏來。
見她又一次神色恍惚,韓妙儀壓下心底的疑惑,語氣輕快地說道:“好啊,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望着韓妙儀歡欣的笑容,謝凝心底的郁悶漸漸淡去,她抿唇一笑,與她繼續逛起了園子。
從寄春園回到王府後,謝凝便回了自己的西苑。翡翠剛給阿粟洗完澡,正站在床前逗他玩。
謝凝走近時,他咧嘴笑了起來,一個勁兒地揮動着胳膊,想要她抱。
“阿粟這是想夫人了呢。”看着阿粟急切的神情,翡翠會心一笑,悄然退後一步,給謝凝騰出了位置。
謝凝唇角一彎,溫柔地将阿粟抱起。聞到了熟悉的氣味,阿粟将頭往她懷裏拱了拱,忽然哼哼起來。
随着他拱頭的動作,謝凝胸前一緊,頓時生出了一股涼意。
她面上一熱,扭頭對翡翠說道:“你去打些水來,我要給阿粟喂奶。”
“好,奴婢這就去。”翡翠捧着銅盆出門後,謝凝抱着阿粟坐在了床邊。
“阿粟別急,再等一會兒好不好?”她溫柔地撫摸着阿粟的頭,笑得一臉寵溺。
餓狠了的阿粟哼哼唧唧地扭動着身子,不安分地在她懷裏亂蹭着。
很快,一直喝不到奶的阿粟嘴一扁,委屈地嚎啕大哭起來。見狀,謝凝無奈地拉開了潮濕的衣襟,用帕子簡單擦拭後,便托起他的頭,用最舒服的姿勢給他喂起了奶。
達成所願後,阿粟果然安靜下來,老老實實地窩在了她的懷裏。
她神色溫柔地望着懷中的阿粟,一顆心柔軟得像在春水裏浸泡過,仿佛下一刻就能滴出水來。
這時,緊閉的房門被人推開,謝凝頭也不回地說道:“你先放在桌上吧,我過會兒再洗。”
身後的人漸漸走近,卻始終沒聽到銅盆放下的聲音。她狐疑地扭過頭去,卻撞入了一雙深邃的墨色眼眸裏。
“阿凝,我回來了。”
望着她給阿粟喂奶的場景,沈幸溫柔的眸光裏緩緩湧動出一股熱切。
震驚過後,她忽然想起自己還在喂奶,不禁面上一熱,羞惱地斥責道:“你怎麽也不知道敲門……快出去!”
将她羞躁的t神情看在眼裏,沈幸的唇邊露出一抹柔和的笑意。“是我不好,你別急,我不看就是。”
說着,他便毫不遲疑地轉過身去,果然沒再看她。
“你,你出去!”
謝凝惱羞成怒地瞪着他,他卻毫無所覺地背對着她,語氣誠懇地說道:“你放心,我絕不會偷看。”
見他不肯走,謝凝漲紅了臉,氣憤地背過身去。
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沉默不斷蔓延,屋子裏頓時安靜下來,耳邊只有阿粟清晰的吮吸和吞咽聲。
沈幸喉結一滾,眸光瞬間變得幽暗起來。
“阿凝,我很想你。”
聽着他低啞的嗓音,謝凝心頭一怔,面上浮現了兩朵紅暈。
同樣是傾訴思念,可讀和聽卻是兩種全然不同的感受。彼時他遠在邊境,自己尚且還能逃避,而此刻他就站在自己身後,她被阿粟所困,連躲都躲不開。
阿粟喝飽了奶,很快就閉上了眼睛,惬意地縮在她懷裏入睡了。謝凝慌忙拉上衣襟,随後輕柔地将他放在了床榻上。
安置好阿粟後,她眸光一沉,緩緩轉過身去。
“沈幸,我們談談吧。”
望着她平靜得近乎冷淡的眼神,沈幸心頭一凜,莫名生出了一股不安。
“阿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