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抉擇
第094章 抉擇
冰雪消融後, 第一縷春光盛放在了上京城的禦花園裏。
一株淡粉的山茶花迎風招展,在初春的暖陽下悠然綻放。
自崔貴妃小産之後,宮裏再未傳出妃嫔有孕的消息。很長一段時間, 端慶帝的情緒都很低落。
秦無争寄來邸報時, 端慶帝氣得當場掀翻了桌子。何益看得心驚膽戰,連大氣都不敢喘。
這時,門外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何益悄然擡眸, 便看見穿着大紅色官袍的丞相神色憂慮地走了進來。
“微臣參見皇上。”
看見翻到的禦桌和掉落一地的奏章, 丞相的面色越發凝重起來。
“丞相為何而來?”端慶帝揉了揉不斷跳動的額角,語氣煩悶地問道。
“今日一早, 有人将這個送到了我府上,微臣惶恐,還請皇上過目。”他低垂着眼眸,從袖中取出了一疊厚厚的信件。
何益上前接過信件, 小心翼翼地送到了端慶帝的手上。
端慶帝看信的時候, 何益一直在留意他的神色。只見他眉峰越來越緊,眼底閃動着狂暴的怒焰,很快就将手上的信紙捏成了一團。
看着他震怒的神情, 丞相心頭一凜, 卻還是硬着頭皮說道:“永昌侯罔顧法度, 犯下了這等通敵叛國之罪, 還請皇上秉公處置。”
“處置?”端慶帝冷哼一聲, 眸光幽暗地質問道, “丞相以為朕該如何處置?”
“永昌侯罪不容誅, 按照大魏律法,自當斬首示衆。三代以內的親眷和府上的奴仆, 一律連坐。”
丞相低眉斂目地答着,神色卻格外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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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抄家滅族?”端慶帝緊緊地捏着手中的紙團,眼底劃過一抹譏嘲。
“是。”丞t相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身為群臣之首,他必須捍衛大魏的法度。
“丞相有沒有想過,這所謂的證據究竟有幾分真幾分假?崔問若真的勾結了賀連城,又怎會這麽輕易就敗露了蹤跡?”
面對端慶帝的質問,丞相有理有據地說道:“此事不會有假,否則,以崔問在軍中的威望,他手下的一衆将士絕不會眼睜睜地看着他被押回上京。”
端慶帝沉默片刻,忽而冷笑道:“若是有人故意為之呢?”
聽了他的譏嘲,丞相驚愕地擡起頭來。“可是什麽人會這麽做呢?”
“除了沈幸還會有誰?”在這個世上最想要崔問身敗名裂的人就只有沈幸了。
“沈幸?”丞相眉峰一緊,惶惑地問道,“就是先前被皇上通緝的那個刺客?可他和崔問有什麽牽扯?”
端慶帝唇角微動,眸中生出了一絲狠戾:“他是沈晏的兒子。”
“什麽?”丞相心頭一震,錯愕地反問道,“沈晏的家人不是死在那場大火裏了嗎?怎麽會冒出一個兒子來?”
“他非但沒死,還搖身一變,成了天機閣的少主。”端慶帝眉心緊蹙,眼底流淌着深沉的情緒。
“就是江湖中那個神秘的情報組織嗎?”即便身處朝堂,丞相也曾聽聞過天機閣響亮的名號。
“不錯。”端慶帝沉重地嘆了口氣,眼眸有瞬間的放空。
“微臣記得當年就是崔問揭露了沈晏叛國的事,莫非,這其中另有隐情?”當年那件事太過轟動,哪怕時隔二十載,他仍是記憶猶新。
“沈幸曾和朕說過,當年那件事是崔問一手造成的。是他陷害了沈晏,屠戮了沈家滿門。”
想起過往的那些事,端慶帝擡手揉了揉額頭,語氣裏滿是疲憊。
“竟有此事?”丞相先是一愣,随後恍然大悟地呢喃道,“滅門之仇不共戴天,如此說來,倒也合乎情理。若此人真有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本事,皇上何不設法将他收歸己用?”
看着端慶帝緊鎖的眉頭,丞相猶豫着說道:“若皇上願意赦免他的罪過,再為沈晏平反,或許就能籠絡此人。”
他的提議令人心動,可端慶帝卻無動于衷。他沉默地抿緊嘴唇,眸光幽暗地思索着什麽。
這時,一個小太監推門而入,垂眸禀報道:“皇上,崔大人求見。”
端慶帝眉心一緊,快速地和丞相交換了一個眼神,正要擰眉拒絕時,崔琰已經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
只見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神色凝重地懇求道:“事發突然,還請皇上饒恕微臣擅闖之罪。”
端慶帝面上一滞,不悅地蹙眉斥責道:“什麽事讓你如此慌張?”
“今日一早就有人在城中散布謠言,污蔑我父親臨陣叛變。前線戰事激烈,若不早日平息流言,只怕會引起百姓騷亂。”
看着崔琰激憤的神色,端慶帝疲倦地垂下眼眸,冷冽地說道:“這不是謠言,你自己看吧。”
說罷,他将手上的信件丢在了崔琰的腳步。
崔琰面上一震,顫顫巍巍地撿起了散落在地上的信件,待看清那上頭的內容後,他眸光一沉,語氣艱澀地說道:“這其中一定有什麽誤會,我父親絕不可能是這樣的人!”
“你父親是什麽樣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件事已經引起了民憤。皇上乃一國之君,絕不可能徇私包庇。”
見端慶帝沉默不語,一旁的陸丞相率先站了出來。
“按照大魏律法,崔問犯的可是抄家滅族的死罪。”
看着丞相義正言辭的模樣,崔琰心弦一緊,莫名生出了幾分不安。他轉頭看向端慶帝,卻見他神色倦怠地移開了眼睛,似乎是默認了丞相的說法。
“皇上……”
他心神一晃,手中的信紙順勢掉在了地上。
“還望皇上秉公處置,莫要寒了前線戰士的心。”怕端慶帝心生動搖,丞相神色緊迫地告誡道。
“朕頭疼得厲害,你先回去吧。”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端慶帝早已不勝其煩。只見他躁郁地揮了揮手,面上滿是煩悶。
“皇上……”未達成目的的丞相遲疑地望着他,并不想就此離去。
“怎麽,朕現在連休息的時間都不能有了?”面對丞相的逼迫,端慶帝的眸中閃過強烈的憤慨。
迎着端慶帝憤怒的眼神,丞相眸光一滞,不安地垂下頭,瑟瑟道:“微臣惶恐……”
“哼”端慶帝冷哼一聲,轉過頭去不再理會他。見狀,丞相讪讪斂眸,尴尬地躬身抱拳道:“微臣告退。”
直到丞相走出了禦書房,崔琰仍舊神色灰白地跪在地上。
端慶帝揉了揉了發脹的鼻梁骨,嗓音淡漠地說道:“你也走吧,朕想一個人靜一靜。”
看着端慶帝冷厲的眉眼,崔琰心口一滞,連呼吸都變得艱難起來。
“大廈将傾,朕也無能為力。要怪就怪你父親技不如人,睜眼跳入了火坑裏。”
“皇上……”
聽着端慶帝意有所指的話,崔琰驚愕地瞪大了眼睛。他頓了片刻,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了一個身影。
“是沈幸……”
“是啊,誰叫你父親利欲熏心,陷害了他的父親,還殘忍地滅了他沈家滿門。”
瞥見端慶帝唇邊的譏诮,崔琰眉心一緊,詫異地呢喃道:“不,我父親不是這樣的人。”
端慶帝哂笑道:“你不知道也是人之常情,沒有一個父親會讓兒子知道自己卑鄙不堪的過往。可你想過沒有?若不是血海深仇,沈幸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針對你們父子?”
崔琰心頭一震,眼底浮現了一抹深沉的痛苦和失望。
從小到大,父親一直是他崇拜的英雄。他問過父親許多回,問他和沈幸究竟有什麽仇怨,可父親始終諱莫如深,只惱怒地叫他別問。
原來他高大偉岸的父親竟然是個陷害忠良出賣良知的卑鄙小人。一直以來的崇高信仰在瞬間崩塌,他感到憤怒和失望,卻什麽都做不了。
那是他的父親啊,無論他是個怎樣的人,這都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将崔琰的痛苦和糾結看在眼裏,端慶帝眸光一轉,淡淡說道:“你父親是保不住了,但只要你願意,永昌侯府還可以保有一線生機。”
聽着端慶帝意味深長的暗示,崔琰眸光一緊,心頭湧起了一股強烈的不安。
“明日早朝,你站出來大義滅親吧。”
端慶帝神色自若地望着他,試圖在失控的局勢裏找回一絲主導的權利。
“不,我不能……”崔琰痛苦地低喃着,眼尾漸漸泛起了一縷猩紅。
那是他的父親,無論他犯了多大的罪,他這個做兒子的也絕不能往他身上潑髒水。
見他毫不遲疑地就拒絕了自己的提議,端慶帝眉心一擰,不悅地告誡道:“在你父親和侯府之中,你總得做出一個最有利的選擇。不要為了一顆棋子就廢了一盤棋。別忘了,你還有母親和妻兒。”
崔琰心驚地擡起眼眸,望着端慶帝冷漠的面容和眼底的威脅,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徹骨的寒意。
“能不能保全侯府就看你怎麽選了。好了,你回去好好想想吧,朕乏了。”
該說的他都已經說了,至于做不做、怎麽做,那就是崔琰自己的事了。
端慶帝起身離開後,崔琰神色怔怔地站起身來。走出禦書房時,春日的暖陽照在身上,他卻通體發寒。
他仰頭看向天空,迎着刺眼的光線,費力地望着漂浮在天際的雲層。
“崔大人,你在看什麽?”
站在廊下的小太監好奇地看着他,面上滿是迷惘。
崔琰緩緩收回視線,卻始終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父親出征那一日,他并未去送行。本想着等父親凱旋之時再親自出城相迎,卻沒想到竟然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命運何其殘酷,而他深陷泥潭無路可走。
眼尾漸漸下垂,握緊的拳頭緩緩松開,沉默片刻後,他漠然離去,只留下一道寂寥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