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他的苦衷
第075章 他的苦衷
深秋時節, 楓紅遍野。漫長的秋雨過後,天氣一日比一日寒冷。
自從大夫說謝凝需要靜養之後,她的生活就清閑起來。除了貼身伺候的活計外, 楚王幾乎不再使喚她。
某個傍晚, 楚王應知府韓延之邀,去了望江樓赴宴,臨行前特意關照承德要守好南苑,不要讓人驚擾了玉盞姑娘。
承德不知內情, 卻還是鄭重其事地應了下來。
華燈初上之時, 他坐在玉漱齋裏,和謝凝閑聊了起來。聊着聊着, 謝凝就問起了楚王假扮口吃的事。
“殿下的生母柳妃原是新科狀元的發妻,後來在一場宴會上被先皇看上,很快就被強行帶入宮中。”
說起往事,承德感懷地嘆息道:“柳妃生得溫婉秀美, 性子卻犟得很。入宮之後, 她終日以淚洗面,始終不肯服軟,不過數月就惹了先皇厭棄。本以為沒了先皇逼迫就能平靜度日, 可不久後她就被診出了身孕。”
“殿下出生後, 先皇想要修複二人之間的關系, 柳妃也終于認命, 決定好好和先皇相處。可不久之後, 原先的夫家突然犯了事, 被貶出京的路上不知為何竟遇到了土匪, 數十口人全成了刀下亡魂。”
“柳妃嚎啕大哭了一場,後來就慢慢疏遠了先帝。再後來, 宮裏又添了新人,先皇碰壁多了,漸漸的也就冷了心思,不再往柳妃宮裏來了。”
“殿下小的時候很聰明,在學堂讀書的時候常得老師誇獎,連先皇都注意到了這個被他忽略的兒子,可不久後的一個冬天,殿下在賞魚的時候忽然被人推入了太液池裏,差一點就送了命。他燒了一整夜,再醒來的時候就目光呆滞,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聞言,謝凝心情沉重地嘆息道:“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勢弱之時,藏拙方能保全。”
“這些年殿下受了不少委屈,如今總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了。等将來娶了王妃,再添上幾個孩子就算是功德圓滿了。”
越過荊棘再回首,往事已成雲煙。未來雖然遙遠,卻也值得期待。
聽了楚王的故事後,謝凝發自內心地感慨道:“殿下龍章鳳姿,定能覓得佳偶。”
望着謝凝溫柔的眉眼,承德眸光微斂,語重心長地說道:“殿下是個長情之人,若你能想開些,與他做個側妃,将來也能有個依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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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承德的勸說,謝凝也不反駁,而是無聲地笑了笑。
幾個月的相處中,承德其實已經看出了她的脾性。她這倔強的勁頭和從前的柳妃實在是如出一轍。
這也許就是楚王明明動了心卻始終沒有更進一步的原因。因為他知道自己母妃所受的苦,所以不願意再重蹈覆轍。
“你真的想好了嗎?世道無情,你一個人帶着孩子,将來的路會格外艱難。”
在宮中的那些年,他見過各式各樣的女子。大到後妃,小到宮婢,沒有誰是不依附男子的。
“想好了,我不怕苦。”她水潤的眼眸裏神采奕奕,充滿了對未來的期許。
從前她也曾向往過相夫教子的生活,可後來她才發現,只有自己才靠得住。
望着她堅毅的眼神,承德無聲地嘆了口氣。燭臺上火光微弱,窗外夜色深沉,他雖是殘缺之身,卻也不能再多留了。
“沒想好也無妨,殿下是個極有耐心的人。只要你想回頭,什麽時候都不晚。時候不早了,我也該走了。”
見他要走,謝凝随即起身将他送到了門口。“外頭天黑,公公仔細腳下。”
“好,回去歇着吧。”承德和善地笑了笑,轉身走入夜色之中。
謝凝随手關上房門,正要去耳房洗漱,忽然聽到了一陣輕微的叩門聲。
目光落在了桌上的那一根拂塵上,她撇嘴笑了笑,心道承德也有粗心大意的時候。
房門開啓的那一刻,她的唇邊還帶着幾分挪耶的笑,可下一刻,她就笑不出來了。
“你來幹什麽?”笑意退去後,她連語氣都帶着幾分冷硬。
沈幸沒有說話,目光卻幽幽地看着她,漂亮的桃花眼裏流淌着縷縷溫情,莫名的讓人心驚。
“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說這話時她的眉頭微蹙,眼底劃過一絲毫不掩飾的不耐。
“阿凝,我們聊聊吧。”沈幸喉頭一緊,嗓音低啞地懇求着。
“我和你沒什麽好說的,你走吧!”說罷,她毫不留情地關上房門,沈幸卻緊緊地握住門框,木門夾到手背時也不曾皺一下眉頭。
看着他執着的眼神,謝凝眸光一沉,冷冷問道:“你到底想幹什麽?”
“說完話我就走。”面對她的冷漠,沈幸心口一滞,喉間溢滿了酸澀。
夜色雖沉,可到底是在南苑裏,不說往來的下人,便是承德也可能會再次折返。
若是一味僵持,被人看見,就會有數不清的麻煩。她身若浮萍,全靠楚王庇護,自然不能冒險。
她手一松,轉身走回了屋裏。見狀,沈幸心頭一松,立刻推門而入。
房門合上的那一刻,謝凝已經走到桌前坐下。燭光漸漸微弱,她卻無暇他顧,只擡眸定定地望着他。
“有什麽話現在就說吧。”
望着她公事公辦的冷淡态度,沈幸的眸光有些黯然,他默默地坐了她面前,說出了遲到已久的歉意。
“對不起……”
迎着他飽含歉疚的眼神,謝凝的唇邊浮起了一抹冷笑。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說吧,你究竟想幹什麽?”
她眼中的嘲諷刺痛了他,強烈的酸澀從心底蔓延開來,醞釀了許久的心事在此刻變得格外晦澀。
“是我對不起你,我不該為了報複崔家而利用你,更不該不顧你的意願,自私地将你困在身邊。”
聽着他情真意切的道歉,謝凝的面上卻毫無波瀾。
“說完了嗎?”
她的眼神分外冷淡,冷淡到連多看他一眼都不願意。
沈幸呼吸一緊,艱澀地說道:“我原本也有一個幸福的家,我父親本是漠北的一名副将,我三歲那年他在戰場上救下了一個小兵,那人武藝出衆,又有幾分書生意氣,很快就得到了我父親的賞識。”
“接下來的兩年裏他們并肩作戰,打下了無數場戰役。父親從副将升為了将軍,那人也從先鋒升為了校尉。他們性情相投,不久後就結為了異姓兄弟。”
“父親将他引為知己,他卻嫉t妒父親戰功彪炳。為了出人頭地,他先是娶了一個将軍的女兒,後來更勾結了敵軍,僞造信件誣陷我父親叛國通敵。”
“父親被扣在大營的那日,他趁着夜色而來,殘忍地屠戮了沈家滿門,連蹒跚學步的孩子都不肯放過。”
說到此處,他的眼尾猩紅一片,帶着強烈的恨和殺意。
“我眼睜睜地看着長劍沒入我的胸膛,看着母親和妹妹倒在了血泊之中不能動彈,你知道我有多恨他嗎?”
聽着他悲憤的控訴,謝凝眸光微閃,眼中卻生不出同情。
“你恨他,為何要傷害我?”
她可以理解他對崔家的仇恨,卻不能原諒他迂回的報複和利用。
“對不起。”他的道歉坦誠又懇切,墨色的瞳孔裏滿是歉疚。“是我自私卑劣,害你無辜受累……”
“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只要我活在世上,就一定要報仇雪恨。我是做錯了事,可我從沒後悔遇見你。若是重來一次,我仍會千方百計地阻斷你和崔琰的婚事。”
看着他近乎執拗的眼神,謝凝心情沉重地移開了眼。
若沒有他的出現,她必然會如期嫁入侯府。他報仇的那一日,她或許會死。可至少她不必經歷情傷,也不會承受失去玉盞的痛苦,不必遭受那麽多磨難和流離。
“說完了嗎?”
比起她所承受的那些傷害,他的解釋和道歉顯得分外蒼白。傷害已經造成,玉盞也不會死而複生,她沒辦法原諒他。
“阿凝,我知道自己沒有資格祈求你的原諒,可我必須告訴你真相。”
“說完了就走吧。”謝凝垂下眼眸,嗓音淡漠地下了逐客令。
“阿凝……”看着她決絕的表情,沈幸心痛如絞地輕聲喚着她。
“你走吧。”更深露重,她已然不想再和他糾纏下去。
“我改日再來看你。”他悲哀地站起身來,眼中寫滿了落寞和憂傷。
“就當作互不相識吧,以後也別再來了。”她神情肅然地看着他,眸中滿是疏離和冷淡。
“你明知道我不可能放手。”她的漠然擊碎了他的理智,激出了他藏在心底的倔強和不甘。
“你有你的複仇大業,而我只想過平靜的生活。往事已矣,我不想帶着仇恨過一輩子,放手吧,別讓我再恨你。”
謝凝眸光平靜地看着他,無悲也無喜。他有他的苦衷,她也有她的堅持。
傷害不會因為不痛不癢的道歉而消弭,她也不可能忘記一切,毫無芥蒂地原諒他。已是陌路的兩個人不該再糾纏在一起。
“那你肚子裏的孩子該怎麽辦?再有一個月他就要出生了,他不能沒有父親。”
望着她高高隆起的腹部,他的心中生出一股從未有過的慶幸。
這孩子是他們之間斬不斷的聯系,只要有他在,事情就還有轉圜的餘地。
他滿心期待地望着謝凝,期望她看在孩子的份上給自己一個贖罪的機會。
謝凝卻眸光微斂,語氣堅定地對他說道:“他不需要父親。”
在他驚愕的注視下,她甚至殘忍地補充了一句。
“就算需要,也不會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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