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他來了
第072章 他來了
已是仲秋時節, 倒座房裏幽暗陰冷,實在不是個能住人的地方。
楚王心裏存着氣,一心想讓她低頭, 可她性子也倔, 寧願受委屈也不願做小伏低。承德苦口婆心地勸了幾回,她卻始終不為所動,打定主意要在這裏住下去。
可這件事上只有她認錯的份,哪有楚王屈尊的理?她偏要犟, 楚王也只能含怒奉陪。
這一日傍晚, 江夏的知府特地在城中最大的酒樓裏設宴為楚王接風洗塵。
不知為何,楚王并沒要謝凝同去。她懷胎已經六月有餘, 身子笨重人也疲乏,能留在王府休息反倒樂得輕松。
楚王出門赴宴後,她匆匆用了晚膳,簡單洗漱過後就躺在榻上休息了。
可她睡到半夜時, 卻被一陣強有力的拍門聲驚醒。
她頭腦發蒙地坐起身來, 愣了好一會兒才醒過神來,本不想理會,可拍門聲卻越來越響。
謝凝動作遲緩地披上外袍, 摸黑下了床, 将桌上的蠟燭點燃後, 捧着燭臺匆匆忙忙地走到了門前。
房門被打開的那一刻, 望着站在門外的楚王, 她吓得心頭一跳, 半晌沒敢說話。
二人相顧無言地站了片刻, 楚王忽然越過她,徑自朝屋裏走去。
因屋子太黑, 他甚至還絆了腳,差一點就跌坐在地上。
謝凝緩步上前,将燭臺放回了桌上,随即溫順地站在了一旁。
昏黃的燭光下,楚王的面色陰晴不定,讓人看不出情緒。可一雙深棕色的眼眸卻看得謝凝心頭發慌。
“這麽晚了,殿下是有什麽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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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王直勾勾地看着她,足足有一盞茶的功夫,才嗓音低沉地說道:“本王要喝茶!”
聞言謝凝面上一怔,忍不住腹诽:大半夜的下人早就睡了,她去哪裏給他倒茶喝?
看出了她眼底的疑惑,楚王不悅地催促道:“快去!”
縱然心中不忿,可望着楚王不容置疑的眼神,謝凝還是認命地去尋了炭爐,坐在屋裏燒起熱水來。
她屋裏沒有合宜的茶葉,只能将先前承德所贈的花茶找出來泡給他喝。
可楚王才喝了一口便蹙眉抱怨道:“這是什麽鬼東西,怎麽這麽難喝?”
看着他一臉嫌棄的表情,謝凝唇角微僵,尴尬地說道:“這是茉莉花茶,味道是淡了些。”
“這麽粗劣的東西,你也敢拿來糊弄本王?”本就因為口幹而無法入睡的楚王這下更加煩悶了。
“奴婢不知殿下會來,所以未曾準備……”
深更半夜攪得人不得安生,他倒是毫不客氣。想到此處,謝凝更覺郁悶。
“你t……”聽了她的回答,楚王愈發氣惱,只見他猛地丢下茶杯,氣憤地斥責道:“你就是這麽做奴婢的?”
他在宴席上和知府周旋了多時,好不容易才脫身,可回到屋裏卻連一杯熱水都喝不到,而她卻在這裏睡得香甜。
“是奴婢失職,請殿下責罰。”知道他正在氣頭上,謝凝也不辯解,反而順着他的話頭乖乖地認了錯。
看着她溫馴謙卑的模樣,楚王眸中的怒色更加深沉。“你竟敢敷衍本王?”
他的舉動實在太過反常,好像無論她怎麽做,在他眼裏都是錯。
随着他的低吼,鼻尖飄來了淡淡的酒氣,謝凝便立刻猜到他是喝醉了。
大半夜的,她和一個酒鬼置什麽氣?想到此處,她的面上越發柔和起來。
“殿下,夜深了,茶太濃容易失眠,還是讓奴婢送您回去休息吧?”
聽了謝凝的話,楚王眉心一緊,連眸光都帶着幾分怨氣。
“你想趕本王走?哼,本王偏不如你的意。”說罷,他氣呼呼地站起身來,徑直上了榻,直挺挺地躺了下來。
望着楚王稚氣的舉動,謝凝哭笑不得地愣在了原地。
就在她想着該如何将他勸回去時,耳邊卻已經傳來了楚王均勻的呼吸聲。
他睡得如此突然,倒讓她有些猝不及防。
愣了片刻後,她還是默默吹滅了蠟燭,轉身去了隔壁的次間。
次日晌午,在倒座房裏醒來的楚王狐疑地望着簡陋的床帳,直到謝凝拎着茶盞走進來,他才緩緩坐起身來。
“我怎麽會在這裏?”昨夜喝了太多酒,他早已記不清發生了什麽。
謝凝走到桌前停下,貼心地為他倒了一杯茶,無奈地說道:“殿下都忘了嗎?昨夜您到奴婢這裏讨茶喝,後來就不肯走了……”
看着楚王尴尬的神色,她聰明地點到為止,随口轉移了話題。
“這是奴婢一早去您屋裏取的廬山雲霧,按照您的口味,濾過一遍水了。”
楚王接過茶杯,輕輕抿了一口,嗓音低沉地問道:“什麽時辰了?”
“剛過辰時。”他這一覺睡得很沉,誰都不敢來叫他起身。最後只能是她親自上陣。
楚王的面上閃過瞬間的驚訝,随後掀開薄被毫不遲疑地下了床。
見狀,謝凝立刻将捧着熱水站在外頭的承德叫了進來。
見楚王神色淡淡,并無羞惱之色,伺候他洗漱後,承德溫聲說道:“殿下,今日一早門外便來了一群人,說是要來投奔您。”
楚王眼尾一挑,眸中閃現了一絲疑慮。“來的是什麽人?”
“他們不肯透露身份,只說是從上京城來的。”想起那為首之人驚為天人的容貌,便是在宮廷見慣了各色美人的承德也不得不贊一聲絕豔。
“人在哪?”楚王擦幹了手上的水,神色淡淡地問道。
“奴才怕耽擱久了引起騷動,便自作主張地将他們請進北苑了。”彼時楚王還未蘇醒,他不得不擅自作主。
楚王沉吟片刻,忽然眸光一暗:“咱們去北苑,本王倒要看看來的究竟是何方神聖。”
說罷,他便帶着承德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只留下謝凝獨自收拾。
楚王這一走就沒有再回來。坐在房裏吃午飯的時候,望着窗外飄落的梧桐葉,謝凝陷入了一陣疑思。
楚王藏拙多年,好不容易才從權利争鬥中脫身。可他們前腳才到江夏,立刻就有人來投奔。到底是什麽人會不遠千裏地從上京城一路追來?為的又是什麽呢?
到了傍晚,承德忽然出現在了她的房門外。
“殿下在北苑設了宴,晚上怕是又要飲酒,你先去廚房煮些醒酒湯備着,等宴席結束好給殿下過去。”
“好,我這就去。”
醒酒湯很快就煮好了,可宴席直到酉時才結束。
“殿下喝多了,今晚怕是要歇在北苑了。你帶着醒酒湯随我去一趟吧。”
夜風寒涼,謝凝披上了一件厚實的外袍,就跟着承德去了北苑。
楚王早已被人扶進了廂房,謝凝進門的時候,他正雙目緊閉、面色酡紅地躺在床榻上。
承德将他扶起後,謝凝握着湯勺,動作輕柔地把醒酒湯喂進了他嘴裏。
“殿下怎麽醉成這樣了?”
看着楚王癱軟在承德懷裏的乖巧模樣,謝凝不禁笑着打趣道。
喂完了醒酒湯,承德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在床榻上,妥帖地為他蓋上薄被,輕輕嘆息道:“殿下是太高興了……”
至于為何高興,承德沒有細說,謝凝也就知趣地沒問。朝堂之事不是她一個女子該關心的,也不是她一個奴婢該問的。
“夜深了,你回去休息吧,這裏有我就行了。”目光落在她高高挺起的腹部,承德的面上多了一絲柔和。
“那就辛苦你了。”這一路上,她和承德早已建立了深厚的友誼,比起楚王的動辄壓迫,他顯得分外謙和。
“路上小心點。”承德神态平和地笑了笑,目送着她走了出去。
屋外夜色昏沉,一陣寒風吹過,謝凝不禁打了個哆嗦。
楚王醉得這樣厲害,也不知明日起床後會不會頭暈。到時候可千萬要仔細些伺候,別再惹他生氣才好。
她低下頭,若有所思地走着,眼前卻冷不防地出現了一雙墨色的皂靴。
謝凝心頭一跳,惶惑地擡起頭來,卻猛然對上了一雙喜怒不明的眼睛,以及一張她終生難忘的臉龐。
瞳孔劇烈地收縮着,驚愕和恐慌從心底蔓延至四肢,她下意識地想逃,可雙腿卻動彈不得。
“你怎麽會在這裏?”和她一樣,沈幸的眸中也滿是震驚。可驚訝過後,他的眼底生出了強烈的驚喜。
望着他眼中毫不掩飾的喜色,謝凝卻呼吸一窒,覺得天都要塌了。
她好不容易才過上平靜的生活,可沈幸卻再一次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歡喜的同時,沈幸也沒有忽略她眼中閃現的那一抹痛色。
他以為在認清了崔琰的真面目後,她就會回到自己身邊。可宅子失火之後,化身為盼兒的玉盞跟丢了她。
那時他和懷王正忙着布局,清衡怕他分心就沒将此事告訴他。
後來老皇帝崩逝,懷王被囚,底下的人就更不敢告訴他謝凝失蹤的事。
等他得知真相時,謝凝早已失去蹤跡。而他成了端慶帝口中的刺客,更是自顧不暇。
他易容打扮四下搜尋,卻始終沒有打聽到她的消息。後來春風如意樓被封,天機閣的一衆成員成了端慶帝打擊報複的對象,他只能暫且擱置尋找她的計劃,帶着他們一路南下,直奔楚王而來。
他上前一步,想要拉住她的手,謝凝卻受到驚吓,一連退了好幾步。
這時,緊閉的房門忽然開啓,承德充滿疑惑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什麽人在外頭說話?”
他從門內探出半個身子,看見謝凝正與一個男子面對面站着,不禁狐疑地問道:“玉盞,你怎麽還沒回去?”
聽到承德的聲音,謝凝心頭一震,慌忙答道:“我這就走。”
說着,不顧沈幸詫異的眼神,她慌亂地從他身邊越過,腳步倉促地離開了北苑。
出了院門後,她一路小跑着逃回了南苑的倒座房。關上房門的那一刻,她瞬間四肢癱軟,無力地跌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