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傲骨
第071章 傲骨
主船上配有一間廚房, 裏頭倒是一應俱全。可對着那一堆叫不出名字的廚具和食材,謝凝卻不禁犯了難。
随軍的廚子是個年過四旬的漢子,早就聽說了楚王身邊有個身懷六甲的美婢, 見謝凝要熬參湯, 便熱絡地前來幫忙。
在他殷勤的指點下,謝凝手忙腳亂地學着,白嫩的指腹燙起了好幾個泡,才終于在兩個時辰後熬好了那一碗參湯。
謝凝進入船艙的時候, 楚王正斜倚在軟榻上翻閱着書卷。暈黃的燭光灑在他的身上, 使他看起來分外柔和靜谧。
謝凝腳步輕柔地走到他面前,恭謹地喚道:“殿下, 參湯已經熬好了,您趁熱喝吧。”
外頭夜色深沉,跳動的燭光下,她柔美的面龐上寫滿了謙卑, 恭敬的舉動下卻處處透着疏離。
冷卻了兩個時辰的怒氣再次翻湧而上, 楚王眉心一蹙,随手将書卷丢在一邊,擡眸望着她, 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喂我。”
謝凝心弦一緊, 倉惶地擡起頭來, 看向他的眼神帶着一絲抗拒, 可楚王卻擺出了一副不容拒絕的姿态, 極具威嚴地望着她。
僵持了片刻, 她終究還是壓下心中的不忿, 乖順地走到他面前站定,晃動湯勺舀起了一勺熱氣騰騰的參湯, 動作輕柔地喂到了他嘴邊。
湯勺在他唇邊停留了許久,他卻始終不肯張嘴。
謝凝驚疑不定地看着他,卻見他神色冷淡地低斥道:“太燙了,吹涼了再喂我。”
這樣的舉動實在是太過逾越,可望着他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眼神,謝凝面上一緊,只得硬着頭皮照做。
她将湯勺移至唇邊,輕輕地吹動着,直到熱氣漸散,才又小心翼翼地喂到他嘴邊。
這一次楚王沒再刁難她,而是極其配合地張嘴喝了下去。
喂食的過程格外漫長,參湯見底之後,謝凝放下湯勺,從袖中抽出一方錦帕,恭敬地遞到了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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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王卻沒有伸手去接,而是眸光一暗,嗓音低沉地吩咐道:“替本王擦拭。”
她從未為誰擦過嘴,也覺得這樣的舉動太過親密,完全超出了主仆的界限。
見她遲遲未動,楚王微微挑眉,不悅地譏諷道:“不是一心要做奴婢嗎?怎麽,沒聽見本王的吩咐?”
楚王戲谑的話語猶如一記響亮的耳光,重重地落在了謝凝的頰上,只見她面色發白,難堪地咬緊唇瓣,用力地捏着錦帕,抖着手為他擦拭着唇角。
貼近的那一刻,淡淡的桃花香萦繞在鼻尖,誘得楚王心尖一顫,連呼吸都重了幾分。
謝凝抽身退開時,楚王仍神色怔怔地望着她。
瞥見他怔愣的眼神後,謝凝不安地別開眼,腳步輕淺地退後一步,悄無聲息地拉開了彼此之間的距離。
楚王從绮思中回過神來,望着她悄然後退的動作,眸光一沉,眼底劃過一道落寞。
謝凝去熬參湯的時候他獨自一人想了很久,卻始終想不出她拒絕自己的理由。
或許,她是有什麽難言之隐?又或者是自卑使然,不敢攀權附勢?
在宮中生活的那二十年,他習慣了隐忍和将就,這是他第一次對女子心動,也是第一次迫切地想得到什麽。
“玉兒……”他嗓音低啞地喚着她,帶着幾分渴望和熱切,“跟了本王,你就不用再做奴婢,就連你腹中的孩子也可以擺脫奴籍。本王可以給你們母子最好的一切。”
那一雙清澈的眼眸裏充滿了蠱惑,可謝凝還是沉默地搖了搖頭。
她聽過太多動人的情話,也曾數次憧憬過未來。可一路走來、跌跌撞撞,她得到的只有數不清的傷害。
“本王到底何處做的不好,竟讓你如此抗拒?”
幾次三番的拒絕讓他的自尊碎了一地,可盡管如此,他仍執着地想尋求一個答案。
謝凝緊緊地捏住帕子,目光堅毅地說道:“殿下是奴婢見過的最坦蕩的一個人,您樣樣都好t,是奴婢配不上您。”
“本王并不介意……”
不等楚王解釋,謝凝就急忙打斷了他。
“可奴婢已經下定決心,此生不再嫁人。”她語氣急促地說出了這句話,眼神卻是從未有過的堅決。
聽了她決絕的誓言,楚王心頭一凜,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憤怒。
“為了拒絕本王,你連終生不嫁的話都說得這樣輕易……”
迎着他盛怒的目光,謝凝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虔誠地祈求道:“奴婢心意已決,還望殿下成全!”
江面上烏雲密布,一道驚雷劃破夜空,緊接着便是一場突如其來的瓢潑大雨。
雨滴無情地拍打在船舷上,攪得人心煩意亂。
相比于他的氣憤,跪在地上的謝凝顯得出奇的平靜。
“錯過了今日,本王就不會再給你機會!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明知她不會改變心意,楚王卻還是不死心地試探着。
“奴婢祝殿下早日覓得良緣。”
謝凝緩緩擡眸,面上滿是謙卑和誠懇,卻唯獨沒有一絲情意。
“好,好一個貞潔烈女!”楚王憤懑地低吼着,一擡手便将桌上的杯盞盡數掃落。
精美的瓷器嘩啦啦地碎了一地,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謝凝依舊跪得筆直,連杯盞碎裂時也不曾皺眉。
看着她不為所動的模樣,楚王緊緊地捏住了拳頭,憤怒之餘,忽然生出了強烈的不甘和沮喪。
他很想折斷她的傲骨,看着她在身下卑微臣服,可殘存的理智不斷地提醒着他,一旦這樣做,他就會變得和父皇一樣卑劣。
他不能将母妃受過的苦再施加在一個和母妃一樣堅毅的女子身上,他不能變成母妃讨厭的樣子。
就在他陷入痛苦回憶之時,承德突然出現在了船艙裏。
“殿下,王府裏已經打點妥當,只是外頭風雨太大,多有不便。不如就先在船上将就一晚,明日一早再啓程吧?”
楚王從痛苦的回憶中醒過神來,眼底還殘留着幾分晦暗和陰郁。
他沒有回答,目光依舊落在謝凝身上。見狀,承德不安地開口請示道:“殿下……”
可不等他說完,楚王便煩悶地打斷了他。
“知道了,出去吧。”
遭到斥責的承德不安地瞄了謝凝一眼,眼底閃過一絲憐惜。猶豫了片刻,他還是鼓起勇氣開口替她求了情。
“殿下,玉盞姑娘跪了一天了,再跪下去怕是要出事啊……”
順着承德的話題,楚王的目光落在了謝凝高高鼓起的腹部,頓時眉心一緊,連話語裏都帶着不悅。
“是她自己要跪的,關本王何事!”說罷,他冷哼一聲,猝然從軟榻上站起身來,大步流星地拂袖而去。
見他走出了船艙,承德立刻走上前去,動作輕柔地将謝凝扶起,欲言又止地說道:“你這是何苦呢!”
謝凝卻虛弱地垂下了眼眸,連一句辯解的話都沒有。
承德心中着急,想勸卻又無從開口,只能一個勁地嘆氣。
這一夜楚王沒有再回來,連承德都不知道他去了哪裏。雨下了一夜,謝凝也等了一夜,可直到天明時,楚王也沒有出現。
還是承德敲響艙門,告訴了她船只即将靠岸的消息,讓她收拾收拾盡早下船。
她收好楚王的衣物後,便匆忙地走出了船艙,生怕楚王會等得不耐煩。
可當她下了船走到馬車前,正要彎腰上車時,楚王卻無情制止了她。
“下去。”
她腳步一頓,面上爬滿了羞惱,在車夫和衛兵們異樣的眼神中尴尬地退了下去,倉惶無措地站在了路旁。
車駕緩緩駛動,在泥濘的道路上帶起了一片污泥,不偏不倚地濺在了謝凝杏色的衣裙上。
承德憐憫地看了她一眼,無奈地嘆了口氣,面上寫滿了同情。
謝凝腳步平穩地走向了停在後頭的那輛馬車,毫不意外地在車上看見了面色紅潤的音音。
才過了一夜,有了歸屬的她就已經褪去了不安,再無昨日的彷徨,變得嬌豔奪目起來。
看着謝凝落魄憔悴的神色,音音不禁輕嘲道:“玉盞姑娘這是遭了王爺厭棄了?”
見謝凝不搭腔,她嘴角一撇,冷笑道:“你乃婦人之身,能得王爺垂青實屬三生有幸,怎的還不識好歹?這欲擒故縱的把戲可不是誰都能玩的?如今弄巧成拙,看往後誰還敢要你?”
無論她如何譏諷,謝凝卻像是鋸了嘴的葫蘆,始終一言不發。
音音說得沒趣,自然也就停下了,只是看向她的眼神更多了一絲驕矜。
馬車停在王府門前時,音音擠開了她,率先走下了馬車。謝凝下車的時候,她正扭着腰,一臉嬌羞地朝陳言走去。
衆目睽睽之下,她也不怕羞,一個勁地貼在陳言身邊,面上滿是傾慕和依戀。
楚王早已進了王府,只有承德好心地等在了門前,帶着她走入了後院。
王府占地很廣,布局也巧妙,既有南方建築的精致,也有北方建築的開闊,看得出修繕此屋的人花了不少心思。
承德帶謝凝去了南苑,就安置在楚王院子後頭的倒座房裏。這一排屋子一共三間,全是坐南朝北的,即便窗戶全都開着,屋裏的光線也格外昏暗。
“殿下如今正在氣頭上,等他消氣了,你就不必住在這裏了,先将就着住下吧,過陣子就好了。”
承德安慰的話語在耳畔響起,謝凝神色淡淡地環顧四周,語氣平和地說道:“這裏很好。”
只要楚王不再逼她,願意讓她以奴婢的身份留在王府,那麽住在哪裏又有什麽區別?
“你真覺得這裏好?”見她一副安之若素的表情,承德訝異地挑眉問道。
“嗯。”謝凝微微颔首,語氣恬淡地應道,看着竟有些安逸。
奴婢就該有奴婢的自覺,這間倒座房才是她該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