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垂憐
第066章 垂憐
次日一早, 謝凝從楚王房中走出來的時候,遠遠的就看見了站在廊下的姐妹二人。
她正要回屋梳洗,經過她們身邊時, 紫衣少女輕蔑地諷刺道:“玉盞姑娘真是本事過人, 懷着身子都能讓王爺念念不忘,真是叫人佩服。”
聽出了她話語中的譏諷,音音不安地扯了扯她的衣袖,輕聲阻止道:“婉婉, 別說了……”
說罷, 她低聲下氣地向謝凝致歉:“玉盞姐姐,婉婉心直口快, 你別和她一般見識。”
謝凝本就不想生事,不過是神色不明地看了她一眼,就沉默地從她們身邊繞了過去。
可她剛走開,身後就傳來了一聲不屑的輕哼:“狐媚子, 裝什麽清高!不過是用些下九流的手段罷了。”
若是在從前, 有人敢這麽诋毀她,她定要和那人掰扯清楚。可現在的她孤苦無依,這二人又是端慶帝的耳目, 便是再怎麽委屈, 她也不敢多事, 只能默默忍下。
見她對自己視若無睹, 婉婉越發氣惱, 認定她孤傲狂妄、目中無人。在她走後許久還義憤填膺地和音音私下抱怨。
另一頭, 簡單的梳洗過後, 謝凝挽起秀發,任勞任怨地回到楚王屋裏伺候。
她其實并不會伺候人, 就連幫楚王更衣都顯得笨手笨腳。
“你怎麽伺候的,連衣衫都不會穿?”
面對楚王的質疑,謝凝兩頰一紅,尴尬地解釋道:“我只伺候過我家姑娘。”
這倒是個完美的借口,一個只伺候過女子的奴婢不會幫男子穿衣實在是合情合理無可挑剔,就連楚王都被她堵得啞口無言。片刻後,他眉心一擰,不悅地斥責道:“那就學着點。”
說罷,他動作緩慢地整理着衣襟,既嫌棄又無奈。
穿好衣衫後,楚王走到梳妝臺前坐下,嗓音疏淡地問道:“會梳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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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凝愣了一下,随後篤定地點了點頭。
這些年耳濡目染,看多了玉盞為自己梳發盤發,便是再愚笨,也足以應付眼前的楚王。
她從妝臺上取出木梳,動作輕柔地替他梳理着長發,很快就靈巧地盤好發髻,端端正正地t為他戴上了玉冠。
透過銅鏡,楚王不動聲色地将目光落在了謝凝臉上。
許是有孕在身,她原本清麗的面龐上多了一絲母性光輝,瞧着分外溫柔動人。
“以後你就留在我屋裏伺候。”
“是。”有了昨夜的交談,謝凝對他的命令并不感到意外,反而暗暗慶幸自己有了用武之處。
承德送來早膳的時候,謝凝正要收拾他洗漱後的銅盆,忽而聽見楚王叫道:“過來布菜。”
不僅是謝凝,連承德都驚愕不已地看着楚王,卻見楚王神色自若地重複道:“過來。”
謝凝不敢再耽擱,立刻順從地走上前去,在承德驚異的目光中,小心翼翼地為他盛了一碗肉羹。
初次布菜,她完全拿不準楚王的喜好,只能硬着頭皮每樣都給他夾一點。
楚王并不挑食,謝凝夾過去的點心他全都吃了,連肉羹也喝得一幹二淨。承德端來茶水給他漱口的時候,他擡眸看向謝凝,語氣疏淡地說道:“剩下的你們兩個分了吧。”
望着盤子裏剩下的那些面食糕點,謝凝的眼底生出了一絲光亮。其實她早就餓了,可身為奴婢,主子沒吃完,她再餓也得忍着。
許是看出了她眼底的熱切,楚王唇角微動,竟然露出了一絲微笑的弧度,直看得承德面露驚愕。
“多謝殿下賞賜。”謝凝朝楚王行了一禮,歡歡喜喜地拿起了一塊噴香的紅豆糕。
到底是女子,哪怕是餓了,吃起東西來也比男子要秀氣雅致。一碟紅豆糕攏共就五塊,謝凝雖喜歡紅豆香甜軟糯的口感,卻也在吃了兩塊後就停下了。
後來她又拿起了一個花卷,才吃了兩口,門外就響起了陳将軍的問候。
“王爺,末将有事要報。”
謝凝忙将花卷藏入袖中,乖巧地退了出去。
猜到這場談話結束後,他們就會啓程南下,謝凝便回了房,提前将随身攜帶的衣物收拾好,而後就坐在門前吃起了那剩下的一團花卷。
承德過來的時候她剛咬完最後一口,兩腮鼓鼓的,像極了正在進食的倉鼠,滑稽又可愛。
謝凝慌忙咽下口中的花卷,含糊地問道:“公公,你怎麽來了?”
承德從袖中摸出一團錦帕,笑着塞進了她的手裏。
“這是什麽?”掌心傳來一股溫熱觸感,雪白的錦帕下不時飄散着一股香甜的氣息,謝凝心頭一震,忽然瞪大了眼睛。
見她猜了出來,承德笑着說道:“我見你喜歡吃,就給你帶來了。”
看着承德溫柔的眉眼,謝凝的心中湧過一股熱流,她抿唇一笑,感激地說道:“多謝公公。”
“不必客氣,一會兒就要啓程了,你趕緊收拾東西吧。”承德神色溫和地輕輕一笑,在謝凝感激的目光中轉身走向了另一處。
離開驿站的時候,驿丞畢恭畢敬地将楚王送上了馬車。見楚王在車中坐定,謝凝随即轉身走向了後頭的一輛馬車。
可她剛走到車尾,楚王低沉的嗓音就傳入了耳中。“慢!”
她腳步一頓,隔着車窗狐疑地問道:“殿下有何吩咐?”
“上來。”在外人面前,患有口吃之症的楚王向來言簡意赅。
謝凝不敢違背他的命令,立刻輕手輕腳地爬上了馬車。馬車寬敞,足以同時容納四五人。
可和主子同乘,她心中還是不免緊張。
出城之時他們只有一輛車,她不得不和楚王同乘。可這一次,後頭分明還有一輛馬車,她身為奴仆,實在不該一再逾矩。
她正低頭沉思着,耳邊忽然傳來楚王不悅的質問。
“怎麽,不想和本王同乘?”
謝凝倉惶地擡起頭來,惴惴不安地解釋道:“奴婢不敢……”
楚王眉心一蹙,面上已然生出了幾分怒容。“昨夜不是還說要一輩子留在本王身邊伺候,這才一頓飯的功夫,你就忘了自己的本分了?”
見楚王變了臉色,謝凝心頭一緊,慌亂告罪道:“奴婢不敢忘記自己的本分,只是奴婢身份低賤,實在不配與殿下同乘。”
“配或不配都是本王說了算。”楚王的聲音極淺極淡,在她平靜的心湖上引起了一陣波瀾。
她驀然擡眸,對上了一雙幽靜又深邃的眼眸。
明明是一句極其高傲的話,可她卻從中聽出了一絲維護。
見她沉默不語,楚王眸光微動,輕聲說道:“那姐妹二人來者不善,你最好離她們遠點。”
謝凝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見楚王陡然提及那對姐妹,不由心頭一緊,毫不遲疑地點頭應下。
“會演戲嗎?”
“啊?”見楚王岔開了話題,謝凝疑惑不解地瞪大了眼睛。
見她一頭霧水地看着自己,楚王耐着性子解釋道:“本王身邊沒有別的女子,只能借你掩人耳目。往後到了人前,不必如此卑怯,拿出點派頭來,裝出些受寵的姿态。”
聽了楚王的解釋,謝凝心中咯噔一下,下意識地抗拒道:“可是……”
楚王眉心一蹙,語氣不善地說道:“沒有可是!”
見謝凝仍就露出一副為難的表情,楚王神色不虞地提醒道:“不要忘了你的本分。”
奴婢的第一要務永遠都是服從,而且是無條件的服從。
一主一仆、雲泥之別,即便偶爾得到楚王的厚待,她也不敢忘記自己的身份,更不敢恃寵而驕。
“奴婢不敢。”
看着她面上越發恭敬的神色,楚王心中的不虞總算淡去了幾分。
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他們都沒有再說話。大概是因為身份的天差地別,比起交談,沉默更讓她覺得心安。
大軍車馬勞頓,百裏之外的上京城則是風聲鶴唳人心惶惶。
對沈幸的抓捕愈演愈烈,從一開始的城門口堵截,逐漸演變到了挨家挨戶的搜查。
可他就像人間蒸發了一般,消失得幹淨徹底,讓人尋不到一絲蹤跡。
傍晚時分,荒僻的院落裏,懷王形容憔悴地坐在書案前,面前只有一碗散發着酸腐氣息的飯菜,令人聞之欲嘔。
一個面白無須的太監站在他身前,如墨般的眼眸幽深寂靜,似乎還帶着一絲憐憫。
這些日子,懷王遭受了非人的待遇,除了馊飯剩菜,端慶帝的爪牙還對他進行言語上的侮辱和身體上的折磨。
他本可以一死了之,可他不甘心就這麽悲慘寂寥地死去。他若死了,端慶帝還不知要往他頭上潑多少髒水。大仇未報,若不肯忍辱偷生,他永遠也無法洗刷身上的污名。
可這麽茍延殘喘地活着,就要受盡那些閹人的白眼和挫磨。這樣暗無天日的欺淩還不知什麽時候才會到頭,又或者根本就不會有昭雪的那一日,這一切不過是一場無望的幻想而已。
白日裏受盡淩辱,夜裏便是無盡的痛恨,他無數次在堅持和求死間來回搖擺,可挨過漫漫長夜,他還是咬牙受了下來。
他拿起筷子,強忍着胃裏的惡心,逼迫着自己将那些能夠續命的飯菜吃下去,可每一口他都吃的格外艱辛。
“殿下……”耳畔傳來了熟悉的嗓音,懷王握着筷子的手一頓,便見那太監從袖中掏出了一包糕點。
他一臉防備地看着那人,連呼吸都失了秩序。“你是誰?”
只見那太監緩步而來,步伐穩健地走到了他的身前,再次喚了一聲“殿下”。
那是他無比熟悉的嗓音,是瀕臨絕望時他最想見的人。
“沈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