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命大
第050章 命大
大雨漸漸停息, 水月庵的偏院裏忽然冒起了一簇火光。一開始火光微弱,并未引起旁人注意。
火勢漸漸大了以後,臨近的幾座廂房也跟着着起火來。一陣山風吹過, 大火愈演愈烈, 很快就燒到了前院的正殿。
寺裏的尼姑從夢中驚醒之時,早已被圍困在了烈火之中。守在庵堂附近的幾個人見裏頭着了火,立刻尋了水桶想要過去滅火。
可那火不知為何越燒越旺,竟是怎麽澆水都滅不掉。他們忙活了一通, 累得人仰馬翻, 最後只能丢棄了水桶各自逃竄。
大火一直燒到了天明,等山下的百姓聞訊而來時, 偌大的水月庵早已燒成了一片廢墟。
百姓自發幫着收撿殘骸時,意外地在灰燼中翻出了幾十箱金銀。
銀子早已燒成了碳,可那十幾箱黃金卻是毫發未傷。一開始他們只是純粹地想要行善,找到金子後就開始了大規模的哄搶。
為了将金子據為己有, 往日和睦的村民開始厮打起來, 搶得頭破血流。得了消息趕來維持秩序的官兵很快就将騷亂鎮壓了下來。
可憐那群村民鬥了半天,金子卻全都進了官兵的口袋。
水月庵遭了大火的事很快就傳到了上京城裏,火勢太大, 庵堂裏的人全都燒成了焦炭, 早已無法辨認。
對旁人而言, 這只是一場意外。可朱氏卻不這麽想。
消息傳到侯府的時候天還沒亮, 她急着要找崔琰商量, 可下人敲開了汀蘭院的門, 卻沒有見到崔琰。
形勢緊迫, 長吉不得不快馬加鞭地趕到了城北的宅子裏,神色凝重地将崔琰帶了回來。
彼時謝凝還沒有蘇醒, 崔琰縱然心中焦急,卻也顧不上她,交代了康媽媽幾句就疲憊地趕回了府上。
朱氏見到他的那一刻,又氣又急,當場就摔碎了一個杯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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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有心思往那兒跑?你知不知道水月庵出大事了?長德到現在還沒回來,那小蹄子也不知死了沒有?”
看着朱氏面上急躁的神情,崔琰眉心一緊,眼底浮現了一抹深切的憂慮。
回來的路上他已經從長吉口中得知了一切,事情實在太過突然,處處都透着蹊跷。那麽多人一起去的庵堂,可到現在一個都沒回來。
只是除掉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丫鬟,怎麽會鬧出這麽大的動靜來?看着母親焦急的神色,崔琰莫名感到了不安。
他本想派人去查探,卻又怕露了蹤跡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只能按捺住心底的彷徨,焦灼地在侯府中等待官府的消息。
當天下午,官府清點了死亡人數,可流傳出來的數字卻比他們預想的少了一個。
崔琰的心中越發不安,他不知道究竟是長德背叛了侯府,還是玉盞身後多了什麽幫手。
毀屍滅跡這樣的事,并不是一個弱女子能想出來的法子。更何況還牽連了庵堂裏的一衆尼姑,尋常的人哪裏會有如此殘忍的手段?
可到底會是誰呢?是誰要和他作對?
是沈幸還是懷王?又或者是暗中窺伺他的秦王?
心中一團亂麻,崔琰想了許久也沒有半點頭緒。而城北的宅院裏,也遲遲沒有傳來謝凝蘇醒的消息。
所有的事都趕到了一起,而他什麽都做不了,只能在恐懼中倉惶等待。
靜谧的宅院裏,康媽媽一直守在謝凝的床前。
直到日暮時分,昏睡了一天一夜的謝凝才緩緩醒來。屋內光線昏暗,康媽媽正站在桌前,手裏拿着一根潔白的蠟燭。
燭芯被引燃之後,一束光落在了謝凝的面頰上。只見她撲簌着睜開了眼睛,神色空洞且迷茫。
康媽媽将蠟燭插在燭臺上,一轉身就看見了睜開雙眼的謝凝。她不禁精神大振,一臉關切地走上前來,語氣輕柔地詢問道:“夫人,您好些了嗎?要不要我去請大夫來?”
謝凝怔怔地看着她,很久之後才從恍惚中醒過神來。記憶如潮水般盡數湧上心頭,她這才遲鈍地想起昏迷前的事。
喝了那一碗落胎藥後她流了好多血,小腹如同刀絞一般不停地抽搐着,那是一股撕心裂肺、難以忍受的墜痛。
她強忍着劇痛,腳步踉跄地走向床榻,卻因體力不支而倒在了距離床榻一步之遙的地方。後來她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就像是做了一個冗長的夢,夢裏她走了很遠很遠的路,可去了哪裏做了什麽,她全都記不清了,只覺得自己很累。
她愣愣地望着康媽媽,雖然心存疑惑,卻始終一言不發。
見她目光呆楞,康媽媽心頭一跳,想了又想,還是起身去廂房把大夫請了過來。
大夫背着藥箱着急忙慌地走來時,謝凝仍是眼神空洞,讓人看不出一絲情緒。
見狀,康媽媽眸色一緊,慌忙地走上前去從薄被中拉出了她的手臂。
大夫的手指很快就搭在了她微弱的脈搏上,片刻後,他輕輕松開了手,神情凝重地對康媽媽搖了搖頭。
見狀,康媽媽立刻就變了臉色,可當着謝凝的面,她什麽也沒說,只神态焦灼地拉着大夫走到了屋外。
他們刻意放低了說話的聲音,沒人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麽。只是t一個時辰後,康媽媽神色凝重地送來了一碗參湯。
“夫人,大夫說……你身子太弱,要好好調理一段時日。這是我為你熬的參湯,你快趁熱喝了吧!”
說着,她就坐在了床沿,輕柔地舀起一勺參湯,小心翼翼地喂到了謝凝嘴邊。
謝凝卻不肯張嘴,倔強地将頭轉到了另一側。
見她如此不配合,康媽媽眸光一閃,幽幽嘆息道:“夫人便是要置氣,也該養好了身子再說。”
謝凝沉默地背對着她,始終不肯說話。見狀,康媽媽眉心一沉,感慨萬千地說道:“說起來,你腹中這孩子也實在是命硬,那麽大一碗落胎藥灌下去都沒能将他流出來。”
康媽媽話音剛落,謝凝猛然轉過頭來,一臉驚愕地望着她。
見她有了反應,康媽媽不由松了口氣。
“你身子本就弱,又失了那麽多血,若非劉大夫擅長針灸保胎之術,你早就一屍兩命了,哪裏還能熬到現在?”
說罷,她語重心長地勸道:“如今你死裏逃生,又不能再承受落胎藥的藥性,世子大概也不會再逼你了,也算是這孩子命不該絕。你若不好好将養身子,豈不是白費了大夫的一番心力,也辜負了肚子裏這個孩子?”
許是康媽媽的勸說起了作用,謝凝空洞的眼眸中漸漸恢複了一絲神采。像是有什麽東西在心頭輕輕劃過,激蕩起了一陣難言的悸動。
“你沒有騙我?”謝凝神色複雜地注視着她,企圖從中尋找出一絲破綻。
看出了她眼神中的防備,康媽媽猝然嘆息道:“騙得了一時,騙不了一世。難不成我還能往你肚子裏塞一個孩子嗎?你好好想想吧,便是為了這孩子,你也得振作起來……”
康媽媽神色坦蕩、語重心長,的确不像是在騙她。想到了腹中那可憐的孩子,她終于還是做出了妥協。
見她終于想通了,康媽媽緊繃的心弦終于舒展開來,她耐心地拿起湯勺,小心翼翼地将參湯喂入她的口中,直到一碗湯見了底,才緩緩地站起身來。
“夫人,你別怪我多嘴。跟着世子這樣芝蘭玉樹、前程似錦的人,你還有什麽好不滿足的呢?”
見謝凝沉默不語,康媽媽忍不住勸說道:“雖說是個外室,可錦衣玉食地過着日子,上頭無人欺壓,又能獨得世子疼愛。這樣的日子別人求都求不來,你怎麽就想不通呢?”
更別提她都毀了清白,還懷上了別人的孩子。崔世子能為她做到這種程度已經是超乎常人的想象了。
連她一個做管事的婆子都心生感動,偏偏這位夫人郁結難抒。在她看來,這實在是矯情得很。
康媽媽仍在絮絮叨叨地說着,謝凝卻半個字都沒聽進去。見她毫無反應,康媽媽無奈地嘆了口氣,随後郁悶地端着碗轉身走了出去。
房門合上之後,謝凝的手悄悄地撫上了小腹。
一個不被期待的胎兒為何會有如此強大的生命力?他就這麽想到這個殘酷無情的世上來嗎?
可眼下的情況那麽糟糕,她給不了他安定的生活,也沒辦法讓他在父母的疼愛呵護下幸福地長大。
這樣的人生值得他拼盡全力嗎?她想了許久,卻始終沒有答案。
黑夜是如此的漫長,她沒辦法像康媽媽說得那樣,天真地期待未來的生活。
她的自尊心讓她沒辦法委屈自己做一個見不得光的外室。經過了這件事後,她也不認為崔琰能毫無芥蒂地接受這個孩子。
她無比地渴望自由,卻不過是從一個牢籠飛入另一個。
也許,一開始的時候,她就不該愛上沈幸,更不該費盡心思地去招惹崔琰。
這一切像極了一場冗長的噩夢,而她置身其中,不知何候才能得到解脫。
這陌生而又令人窒息的環境讓她無所适從,她忽然很想念和她相伴多年的玉盞。
比起她的散漫脆弱,玉盞要鎮定從容許多。如果有玉盞在身邊,她就不必如此擔驚受怕了。
崔琰答應過她,會将玉盞送到她身邊的。可是都過了這麽久,玉盞為什麽還沒有回來?
是她在庵堂裏遇到了什麽難事,還是崔琰想要想孤立自己,不肯讓玉盞和她見面?
她想了許多種可能,卻唯獨沒想到侯府的人會對玉盞下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