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入局
第048章 入局
仲夏的夜晚, 就連空氣中都帶着一股難以忍受的悶熱。
臨近亥時,一場久違的暴雨飄然而至,猛烈地敲打着屋頂上的瓦片, 發出了一道道清脆的聲響。
茶室內燈火通明, 兩位男子正坐在矮榻上對弈。
宮人低眉順眼地走上前來,小心翼翼地為他們添着茶水。坐在上首的蟒袍男子慵懶地捧起茶杯,神色自得地抿了一口,眼尾微微上揚, 帶着一股上位者的矜傲。
“這是明前進貢的龍井, 你嘗嘗可還喜歡。”
那是一種帶着恩賜的口吻,與從前禮賢下士的态度相去甚遠。
就像是一條蟄伏太久毒蛇, 驚蟄一過便歡騰地游出洞來,窺伺着他想要的一切。
懷王已經失去了争儲的資格,四皇子患有口吃之症且性子怯懦,六皇子雖才學出衆卻輸在了年輕稚嫩。放眼望去, 整個大魏已經無人能與之相争, 太子之位已然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沈幸眸光淡淡地看了一眼熱氣騰騰的茶盞,波瀾不驚地說道:“眼看着就要入夜了,殿下不怕喝多了茶會夜不能寐嗎?”
聞言, 秦王眸光一凝, 眼底生出了一絲不虞。然而不等他發難, 沈幸的唇邊就浮起了一抹笑意。
他漫不經心地落下手中的白子, 棋盤上原本贏面很大的黑子, 頓時落入了敗勢。
白子落下的位置極其微妙, 那是一處不易察覺的生門, 不過須臾之間,就緊緊地扼住了黑子的咽喉, 扭轉了原先的局勢。
看着沈幸面上寵辱不驚的平淡,秦王心中一驚,眼底漸漸凝起一股深沉的幽光。
“本王自恃棋藝過人,沒想到竟然會敗在你的手上,看來,果真是不能輕敵啊!”
沈幸眸光一閃,雲淡風輕地笑了笑:“棋局輸了,尚且能推演重來,路若是走錯了,那就回不了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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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面上雖帶着笑,眼底卻一片冰涼,莫名的令人心驚。
秦王心念一動,陡然生出了一絲不安,他斂眸問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今日的黃雀未必不會變成明日的螳螂。”這句話已然是一種逾越尊卑的冒犯,縱然是隐忍多年的秦王也不禁惱羞成怒。
“沈幸,你逾矩了……”
眼看他怒目圓睜變了臉色,沈幸卻仍舊神色自若、穩如泰山。
“我與殿下結盟多年,原以為殿下待我也有幾分情誼,卻不想終究還是敵不過崔琰的誘惑。”沈幸緩緩捧起茶杯,目光幽幽地看向秦王。
“他許了殿下什麽好處呢?是永昌侯手上的那十萬兵權嗎?”他神色淡然地摩挲着杯沿,眼底閃動着睿智的光芒。
被勘破心事的秦王眉心一凜,眼底劃過一抹暗色。可片刻後,他嘴角一揚,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的确是個絕頂聰明的人,只不過……此一時彼一時,從崔問走出天牢的那一刻起,局勢就已經變了。”
“是嗎?”沈幸冷笑一聲,神色莫辨地擱下手中的茶盞。“殿下就這麽有把握?”
“你什麽意思?”他接二連三的質問落入秦王耳中,已然成了對皇權的挑釁。而作為一個上位者,秦王的不容許任何人來質疑。
“殿下真的相信崔問會心甘情願地投入你的麾下嗎?”沈幸不答反問,眸光流轉間,泛着詭谲的鋒芒。
“良禽擇木而栖,本王勝券在握,而六弟孤木難支,他若不傻,自然知道投靠本王才是他最好的選擇。”
面對沈幸的質詢,秦王眉心一舒,仍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投靠殿下固然能得個從龍之功,可他若能将六皇子扶上寶座,将來便可做個權傾朝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輔國将軍。若殿下是他,又會作何選擇?”
沈幸唇邊的笑意漸漸深邃,連目光也變得格外犀利。
秦王被他問的啞口無言,半晌都沒有開口說話。只是先前的自得漸漸消失,眉眼愈發深沉。
人心最是難測。他雖擅長猜度人心,在這件事上卻也沒有十足的把握。
“便是董卓那般老謀深算之人,不也照樣着了三姓家奴的道嗎?可見人心一事最難拿捏。殿下籌謀多年才走到今日,若一招不慎,便會落入萬劫不複之地。多年苦心付之東流,豈不可惜?”
他向來不吝于用最大的惡意去揣度人心,更何況崔問本就是忘恩負義的人。什麽匪夷所思的事發生在崔問身上都不算離奇。
見秦王垂眸不語,沈幸眼含深意地起身告辭。
“殿下聰慧過人,想必心中已有決斷,夜色已深,沈某就不打擾殿下休息了。”
見他起身要走,秦王側首看向站在一邊的宮人,語氣疏淡地吩咐道:“你送沈公子出去。”
“是。”宮人神色恭敬地開口應下,低眉順眼地領着沈幸走了出去。
沈幸離開之後,謀士許攸緩緩從密室走出。望着秦王眉目緊鎖的神情,面色愈發恭謹。
“方才的話你都聽見了?”見許攸走到矮榻前,秦王眸光深沉地詢問道。
“是。”許攸在矮榻上坐下,恭敬地開口答道,“屬下都聽見了。”
“你意下如何?”秦王放下手中的茶杯,面色愈發冷肅。
“屬下以為,沈幸說的不錯。崔問并非忠貞不貳之人,臨陣倒戈也不是沒有可能。殿下若要用他,的确要謹慎些。”
能借永昌侯的力固然是好,可就怕借力不成反倒引火燒身。他陪着秦王一路走來,最了解他不為人知的艱辛,也就格外珍惜眼前的一切。比起貪功冒進,他更希望能夠腳踏實地,一步一步地走向勝利。
秦王眸光晦暗地看着他,半晌後才若有所思地說道:“崔問是一把利刃,雖然危險卻并非不可拿捏。倒是沈幸,他這個人實在是太聰明了,再留下去總有一天會成為本王的威脅。”
“可大業未成,殿下還不能和他撕破臉……”他是秦王的心腹,自然也就明白秦王迫切想要鏟除沈幸的心思。
“我雖動不得他,有一個人卻可以。”秦王的唇邊逸出了一抹篤定的笑,眼中劃過一抹勢在必得。
“殿下指的是……崔琰?”許攸眸光一滞,面上閃過驚愕之色。
“他既然有本事從沈幸的手中把人救出來,就說明他的确有幾分能耐。明日派幾個人去江南查一查,本王倒要看看這位世子夫人到底有什麽獨特之處。”
一個能令崔琰不惜以永昌侯府作為代價來和他交易的女子,必然也會成為最好拿捏的軟肋。只要捏住了她,就不怕崔琰不聽話。
聽了秦王的話,許攸立即心領神會地點頭附和道:“殿下英明,屬下明日一早就去安排。”
夜半的街頭,暴雨未歇。清衡撐着一把油紙傘,神色凝重地等在了秦王府外。
沈幸走出來的時候,他立刻起身迎了上去。
“找到她的下落了嗎?”走入傘下後,沈幸神色寂寥地問道。
看着沈幸陰郁的眼神,清衡沉重地搖了搖頭。“還沒有謝姑娘的下落,但是底下的人去調查時,意外傳回了一個消息。”
聞言,沈幸眉心一擰,嗓音低沉地問道:“什麽消息?”
清衡瞥了一眼緊閉的秦王府門,湊到沈幸耳邊輕聲低語道:“一個月前,頂替謝姑娘的那個婢女被永昌侯夫人送到了水月庵裏。前幾日,侯府的人動了殺心,想用她的死t來制造世子夫人因病逝世的假象。”
沈幸眼尾一撩,眸中閃過一抹深沉的思慮。沉默片刻後,他輕聲問道:“你親自去一趟水月庵,務必要把人救下來。”
“少主為何要救那婢女?”清衡疑惑不解地問道,眼底劃過一絲質疑。
沈幸沒有回答,而是微微擡眸,諱莫如深地看着他。
清衡心頭一凜,神色恭謹地将傘遞給了他,随後一個利落的飛身便遁入了雨幕之中。
臨近子夜,風雨并未有絲毫消減。雨水順着傘沿滑落,膝蓋以下的部位早已被淋得濕透。
清衡離開後,沈幸獨自一人撐着傘,腳步沉沉地走在昏暗的街頭。
謝凝被擄,別院也燒成了一片廢墟。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他太自以為是、太過輕敵。
他知道秦王早已對他心存防備,可他沒想到秦王會這麽迫不及待地想要除掉他。
好一出坐山觀虎鬥!只可惜,從他入局的那一刻,就注定不能獨善其身。
人人都想做那得利的漁翁,卻不知以身入局的人亦是布局者。
上京城西南角的雲夢山上有一座香火鼎盛的尼姑庵。庵主靜雲師太是勳貴人家的常客,時常為各家主母超度些在後宅中無辜枉死的冤魂。
山中歲月雖然清苦,可庵堂裏的尼姑們卻很是和善,時常有熱心的師姐來幫襯她,遇到深奧難懂的經文時,庵裏的靜風師叔便會耐心地為她講解。
時間久了,她也漸漸安定下來,一心等着崔琰派人來接她。可某個深夜,她睡得正香時,一道黑影偷偷摸摸地爬上了她的床榻。
她向來睡得深沉,可身體的異樣實在攪得她渾身難受,從睡夢中陡然驚醒時,她就看見了趴在她身上一臉陶醉的靜風師叔。
她吓得尖叫一聲,瘋狂地掙紮推搡着,可她的力氣太小,不但推不開人高馬大的靜風,還遭到了靜風更加殘暴的虐打。
靜風餍足地離開後,她毫不猶豫地撞向了窗前的柱子,當場就昏死過去。
可不知道該說她是命大還是命苦,那一次輕生并未奪去她的性命,反而将她推向了更深的煉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