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春雨15
第26章 春雨15
她還穿着路透圖裏的那件牛仔連衣裙, 甚至還沒換一身适合這個場合的衣服,就這麽風塵仆仆地立于萬丈燈光之下,皺着眉看向江隐身邊的胡恒。
大約是連軸轉着趕路, 在鏡頭前一向完美無瑕的江蓁此刻臉上帶着妝容遮掩不住的疲憊,就像一塊美玉失去了通透的光澤。但江隐卻覺得, 此刻的她比任何時候都要動人。
她們在宴會廳的角落, 沒人注意到這邊的動靜,江泠外出辦事還沒有回來,她們的父母還端着酒杯在同友人交際。這小小的一角裏, 只有她們三個人。
胡恒顯然沒想到這段對話裏插入了第三個人,他有些震驚地跟着江隐一起轉頭, 看向“來勢洶洶”的江蓁。
見他半天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江蓁又重複了一遍:“胡小少爺, 既然你知道這幅畫的作者,又何必多次一舉呢?”
胡恒見過她,業內都知道江家的小女兒江蓁在圈裏工作。
他的反應很快, 立即反駁道:“不錯, 我确實知道, 但是你這位跟在薛老太太身邊長大的妹妹好像不知道。”
江蓁上前一步, 擋在了江隐面前,輕笑一聲道:“她的确不知道, 因為奶奶從不在乎我妹妹需不需要知道這些,她活得開心快樂就行。”
“不過,”江蓁用審視的目光上下打量了胡恒一眼,“胡小少爺不擅長學習, 這也情有可原。那既然你這麽想探究與繪畫藝術有關的東西。不如我來問問你,這幅畫畫于作者裏亞人生三個時期中的哪一個時期?她在這個時期的繪畫風格如何?這幅畫又反映了她當時怎樣的精神?”
胡恒什麽都不知道——他甚至都不知道這幅畫背後的作者是一名引領了藝術發展的偉大女性。
“身為江家的女兒, 連這種東西都不知道,說出去也不怕人笑話!”他似乎有些急得跳腳,攥着酒杯的指節微微泛白,顯然主人正因憤怒而用力。
“她用不着知道這些,我妹妹藝術方面雖無造詣,但她可是京禾大學王牌專業金融學在讀,我記得你當初吵着鬧着要參加高考來證明自己的智力水平,結果好像報考的大學一所都沒要你?”
江隐從前只在江蓁的臉上見過那種招牌式的甜美無害的笑容,但此刻的她目光挑釁,唇角的那抹淺笑帶着嘲諷,如同玫瑰花柄上能讓人被刺得流出鮮紅血液的荊棘。
危險又迷人。
“我根本沒用心學!”胡恒拔高了聲音,似乎想用音量掩蓋自己的氣勢不足,“老子要是好好學上一年,指定比這個私生女考得高!再說了,老子不走國內高考這條路,一所大學我都瞧不上,我爸已經給我申請了國外知名大學,甩那個什麽京禾大學十條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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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氣勢洶洶與對面淡定的江蓁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國外留學?”江蓁雙手抱胸,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一般,忍不住嗤笑一聲,接着道,“你是不是以為,你申請了五所知名大學皆被拒絕的事情我們都不知道?有的時候啊,花錢是買不來學歷的。”
“而要想繼承你母親的家業,必須有讓謝老夫人承認的學歷,起碼得是國內top2大學的碩士學歷,而你——”江蓁話語一頓,并沒有接着往下說。
因為後面的話已經不需要再重複了。
“哐啷”一聲,做工上乘的高腳玻璃杯被胡恒狠狠扔在了地上。這一聲在放着舒緩古典樂的宴會廳裏,足以引起衆人的注意。
他怒目圓睜,猛地上前了一步,因生氣而發紅的雙眼像要吃人的鬼魅,讓江蓁不由得後退了一步。江隐拉着她的手腕,将她護在了身後。
“大庭廣衆,你的父親,還有你們謝家産業的合作夥伴以及競争對手全部在場,他們現在全部在看着你,如果你還想繼續出醜的話,盡情動手。”
“胡恒!”不遠處,他的父親厲聲喝到,“你摔什麽東西?”他是最了解自己兒子的人,一旦胡恒與別人發生沖突,十有八九都是胡恒惹的事。
從前他會想辦法為他擺平,但今天這裏是江家的主場,他最近正在和江家的長子談一筆大額生意,這種時候,不能有任何差錯。
在他這一聲喝止之後,胡恒已經站在原地沒動。
“這是怎麽了?”秦珠繞過人群,緩緩走出來,“蓁蓁,小隐,發生什麽事情了?”
衆人都沒有靠近,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看着正在對峙的江隐和胡恒。
江隐用旁人聽不到的聲音低聲道:“如果你想把事情鬧大,我可以陪你。但是你別忘了,這裏是江家。”
氣氛凝滞,只有胡恒的父親又喊了他一聲。這一次,他的語氣要更重上三分。
僵持數秒後,胡恒後退了一步。他依舊用惡狠狠的目光死死盯着江隐和江蓁,嘴角卻帶起了從前那種吊兒郎當的笑,眼神與嘴角的表情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讓人不寒而栗:“沒事老爸,我不過是失手,沒拿穩杯子,吓到了二位姐姐而已。”
“杯子而已,不是值錢的東西,”秦珠開口打破僵硬的氛圍,“彥之,找人把東西收拾掉。”
一旁的江彥之應了一聲,給身邊立着的侍者遞了個眼神過去。後者立即上前,飛速收拾掉了地上的玻璃碎片。
“孩子們沒有受傷吧?”秦珠慢悠悠地晃動着杯中的酒液,“老胡,小恒可別在我家這裏挂了彩了。”
被點名的胡恒父親幹笑了一聲,沒說話。要不是因為今天是江家做東,礙于顏面他實在不好開口,要不然也不至于這麽畏畏縮縮。
胡恒則替他的父親接上了秦珠的話:“沒事,秦阿姨,我皮糙肉厚的不怕。倒是兩位姐姐被我吓了一跳,我可得好好給兩位姐姐道個歉才是。”
說着,他又後退了一步,像個誇張的古人行禮似的,結結實實鞠了一躬。
江隐擺擺手,笑得十分得體:“這算什麽事,小胡弟弟,可別太生分了。”
“沒有沒有。”胡恒擡起頭,露出了一個标準的笑容。說完這句後,他行了個紳士禮,請江隐和江蓁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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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結束時,時間已過十一點。
江隐感覺自己有點暈乎乎的。在剛才,她端着度數不算很高的葡萄酒,像個尾巴一樣跟在江蓁身後和場內的人又打了一次招呼,因此喝了不少下去。
她從小就沒練過喝酒,因此酒量奇差但不自知。不過她喝的都是低度酒,因此也不算特別醉。臉上甚至都沒泛紅,眼神看起來也十分清明,就和平常一樣。
因此無論是江蓁還是江泠,誰都沒發現她已經喝醉了。
直到站在樓梯口前準備上樓時,江蓁才終于感覺到了不對勁。
她站在兩級臺階之上,扭頭看着江隐:“阿隐,你為什麽站在樓梯口前不走?”
江隐擡起頭望着她,沉默了一會兒後,愣愣地回答道:“好多級臺階,怎麽走?”
這語氣與動作絕不是那個能考上京大的江隐能說出來的話,江蓁只呆了一秒,就立即反應了過來——壞了,江隐喝醉了。
這會兒除了她倆,剩下的人都已經回房休息了,因此江蓁只能自己想辦法把這位不知道喝了多少的“家夥”帶回去。
她三兩下跳下臺階,伸出一根手指在江隐面前晃了晃:“阿隐,這是幾?”
“一,”江隐驀地攥住了江蓁的手,“我識數。”
“這裏總共有十五級臺階,你能數得清嗎?”
上一刻還自信自己識數的江隐十分誠懇地搖了搖頭。
“算了,”江蓁有些無奈地扶額,“我扶你上去吧。”
“來,”她挽着江隐的胳膊,“跟我走。”——向前邁了兩步後,江蓁仍在原地,因為江隐壓根沒擡起腿和她一起走。
個子比她高出一截的江隐要比她重一些,加上為了保持身材,江蓁營養攝入不足,力氣完全抵不過此刻像牛一樣倔的江隐。
“為什麽不走?”又掙紮了一番無果後,江蓁敗下陣來。
“不認識這裏,不上樓。”江隐忽然有些委屈。
江蓁愣了一瞬,心口驀地一抽,酸澀感頓時湧上來。
她拉着江隐的手晃了晃,柔聲問道:“這裏是你家呀。”
“我家在……山園縣,那裏很窮,沒有這樣的大房子。”江隐迷茫地搖了搖頭。
江蓁有些心疼,她低聲安撫道:“那裏已經不是你的家了,你有新的家和新的家人了,我是你姐姐呢,忘啦?”
忽然,江隐猛地甩開了她的手。
她的動作很突然,江蓁一時沒反應過來。不知道是不是說錯了話的她愣在原地,眼裏閃過一絲迷茫。
“阿隐,我——”
江隐抿着唇,認真地注視着江蓁。兩人此刻同在臺階之下,江蓁只好仰起脖子,回應江隐的目光。
視線交彙,喝醉酒的江隐目光格外的純澈,不含一絲雜質,讓江蓁不由得陷進她如水的眼眸中。
對視許久後,江隐終于開口了,她一字一頓地說:“我不想讓你當我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