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春雨16
第27章 春雨16
“什麽?”江蓁震驚地反問了一句。她不是沒有聽清楚, 而是一瞬間沒反應過來,不理解江隐話中的意思。
但江隐卻沒再重複剛才的話,而是低下了頭, 沒有回答。
氣氛又歸于沉靜,連窗外的蟲鳴聲都沒有, 讓江蓁懷疑自己剛才是不是出現了幻覺——但顯然不是。
“姐姐。”江隐忽然又開口了。
“怎麽了?”江蓁壓下心裏的疑問, 應聲道。
“我們去休息吧。”江隐擡起頭,看着江蓁。那雙眼眸中好似已不見了醉酒的迷茫,恢複了江隐一向的冷靜。
江蓁點了點頭, 朝她伸出手,牽着她回到房間裏。
看着江隐洗漱過後, 江蓁才終于回到了自己的卧室裏。時間已過十二點,月色正濃, 斜斜的一抹月光透過半開的窗子照了進來,在沒開燈的房間裏淌下一汪如水的影子。
臉上厚膩的妝容已經持續了一天,江蓁随手一摸都能蹭下一片脫妝的粉底液來。她趿拉着拖鞋, 疲憊地走進衛生間, 啪嗒一聲打開刺眼的白燈。
頂光的照射下, 江蓁擠了一泵卸妝油在棉片上, 而後一邊擦拭着臉上的妝容,一邊回想江隐剛才的話。
“我不想讓你當我姐姐”。
這到底是什麽意思?是酒後吐真言的心裏話嗎?是在說她根本不認可江蓁這個家人嗎?
還是說, 江隐不想和她當親人,想和她做朋友?
江蓁被自己有些離奇的猜測逗笑了。
她擰開水龍頭,掬起一捧涼水,撲在了臉上。在嘩嘩的水流聲中, 失落感從裏到外,席卷而來——難道江隐內心, 真的一直在讨厭自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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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蓁想起了江隐從前和她說起過的那些過往。在從前的灰暗日子裏,本該享受衆星捧月的江隐有着懦弱的母親,窮到可怕的家庭,和酗酒賭博的舅舅。
如果沒有她江蓁鸠占鵲巢,就算江隐還是被李秀寧掉了包,那麽也許她也能很快回到江家。
可是、可是這一切都不是她故意為之,江隐為什麽要讨厭她?
在反複品味那句話後,江蓁得不出第二種結論。她一邊機械地往自己的臉上塗抹護膚品,一邊在腦海裏循環播放江隐的話。
要找個機會問問她嗎?可是喝醉酒的人又怎麽會記得自己酒後的話和行為?
江蓁有些沮喪地洗了手,走出洗手間。
**
看着江蓁離開後,江隐起身走到桌邊,為自己倒了一杯水。
端着水杯走到窗邊後,她将窗戶開到了最大。今夜的天并不晴朗,剛才還懸在天邊的圓月已經被烏雲擋去了光輝,只剩一抹清淺的月色隐隐透出烏雲,散發着微弱的不足以照亮大地的光。
外面起了風,低聲地嗚咽着。像古人詩中哀怨的哭聲,讓江隐無端地感受到一陣難過。
她的酒在說完那句話以後就完全醒了——本來醉得也不深,恰好那一秒之後恢複清醒。
她該怎麽向江蓁去解釋那句話?說她是胡言亂語?還是再找一個蹩腳的借口搪塞敷衍?
就連江隐自己都說不清,她為什麽會脫口而出那句話。像是人生來就習得的條件反射,又像是設定好了指令的程序,在輸入“姐姐”這兩個字後,她自動輸出了那句話。
煩躁的江隐抓了抓頭發,在窗前站了許久。
天上的烏雲更加濃密了,原先還能隐約窺得的幾分月光已經全然被黑暗吞沒。外面的鳥兒也不叫了,一切都靜悄悄地,在等候着一場雨的到來。
她喝了一口杯子裏已經涼了的水,起身走到了門邊,将手放在了門把手上。猶豫幾秒後,她打開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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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最後一點護膚工作後,時針已經走過了一點。
江蓁掀開被子,躺進了柔軟的床鋪中。她取下已經充好電的手機,正準備再刷會兒微博時,卧室門忽然被人敲響了。
在淩晨一點,這其實是一件有點吓人的事情。
但江蓁直覺認為,門外的人不是鬼,而且十有八九是江隐。
她打開門,果然和已經換了睡衣的江隐對上目光。
“那個……蓁蓁姐,你已經休息了嗎?”江家的走廊沒關燈,江隐在燈下笑得有些局促,是江蓁以前沒見過的表情。
“還沒有,”江蓁回答道,“這麽晚了,你還沒睡嗎?”
江隐搖了搖頭,沒有提出“進屋說話”的請求,而是就這麽站在走廊裏,繼續道:“剛才……我說的那句話,沒有別的意思。”
她沒有停頓,飛快地繼續解釋道:“我只是想,你和我同齡,沒差幾個月,如果讓你承擔起姐姐的義務,而讓我以妹妹的身份享受的話,對你不太公平。”
“嗯……總之就是,我、我,”江隐的口才其實挺好的,初中的時候還代表學校參加過縣裏的演講比賽,但此時在組織語言時,她卻頭一次遇到了坎坷,“我并不是因為讨厭你,才不想讓你做我姐姐的。”
她的語氣很誠懇,江蓁能聽得出來。但她沉默着,沒有說話。
江隐以為她因為自己的一句話而感到生氣,頓時有些着急,又認真的解釋道:“我希望你和我之間的關系,不只是姐妹。哦我、我的意思是,咱們還可以做好朋友,而不是那種一方需要照顧一方的關系。我不知道我是否說清楚了,但蓁蓁姐,我真的不是讨——”
“我知道,”江蓁忽然揚起笑容,打斷她有些語無倫次的話,“我明白你想說什麽。”
她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問道:“很晚了,明天是星期四,你應該還要趕回學校上課吧?”
江隐聽出了她話裏趕客的意思,也能感覺出她的語氣并沒有多開心,但她還是放棄了固執的解釋。
“是,明天有早八。”
“那就趕緊回去休息吧,我也準備睡了,”江蓁的臉上又露出了那種鏡頭前的溫和笑容,“明天還要回工作室拍雜志。”
她揚起的笑容看起來好像十分輕松,但在廊燈不算明亮的照射下,江隐分明看見了她眼底毫無笑意。
但她不能再死皮賴臉地站在這裏了。
“那,晚安,蓁蓁姐。”
“晚安。”
一聲問候之後,江蓁的卧室門在她面前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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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着樓道裏響起一聲開關門聲之後,江蓁才終于吐出胸口一直憋着的那口氣。
說不清為什麽,但在聽到江隐那些“不想被照顧”“成為好朋友”的言論之後,她心裏莫名湧上來一股失落。
她不知道自己在為什麽而失落,更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不因江隐的解釋而高興——明明她說了不讨厭自己,為什麽她卻開心不起來?
她知道江隐的解釋絕對出自真心,可偏偏就是因為這片真心,讓她無所适從。
她們之間的關系,只會止步于“好朋友”嗎?江蓁說不清,也不願想。
她用被子将自己包裹住,将空調調成睡眠模式,在一片紛雜的思緒中,進入了混亂的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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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間後,江隐關掉了卧室裏的燈。燈光太亮,總能将人臉上的情緒一覽無遺地暴露出來,讓她的落寞無所遁形。
屋內一瞬間墜入黑暗之後,江隐終于感覺放松地呼出了一口氣。
為什麽在得到江蓁的回答後,她心裏湧起了濃濃的無力感?為什麽她會覺得悵然若失?
江隐找不到原因。
窗外涼風襲來,吹起薄紗做的窗簾,像一層漾起的漣漪。
屋外落起了雨。
這雨并不大,明明是在夏季,應該來一場轟轟烈烈的暴雨,洗去連日的炎熱才對。但這場雨卻像三月時淅淅瀝瀝的春雨,輕柔地落在地面上,化作一地呢喃細雨。
纏綿的雨下了一整夜,讓少女的心跟着泛起潮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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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結束後,生活又回到了原來的軌道上。江隐按部就班地複習、考試,過着和從前一樣的日子。
唯獨覺得少了點什麽。
結束了倒數第二場考試之後,江隐打開手機看了一眼消息欄,除了宿舍裏的幾條聊天和唐老師叮囑她記得填寫暑假留校申請的消息之外,沒有任何她期待的新消息出現。
她和江蓁的最後一條消息止步于十天前,那是江家晚宴的前一天,江蓁還在為自己不能參加而感到抱歉。
後來她們再沒交流過,于是從來不刷朋友圈的江隐破天荒地每天沒事的時候都會看看,等待江蓁的。
但也許是因為這段時間工作比較忙,江蓁的朋友圈也少得可憐,三四天才會發幾張照片。
今天有個什麽紅毯活動,江隐在微博上看到了相關熱搜,還看到了江蓁的什麽“出發圖”——她不太懂這些圈裏的話,只知道拍出來的圖很好看。
時間像流水一樣淌過,看起來和往日沒什麽區別,但江隐總覺得心裏缺了一塊——直到江蓁的頭像上出現了一個紅色的小“1”。
芝士貓:阿隐,你們學校什麽時候放假?
悠然:明天還有一門考試,考完就放了。
她們專業是最晚一批放假的,等她們考完之後,全校都放假了。
芝士貓:那正好,我們後天見!
發完這條後,她沒有回複江隐的那條“要來幹什麽”的消息,而是重新恢複了沉默。
雖然不知道江蓁為什麽會來,但江隐心裏立即期待起來,心情也好了不少。
“後天見”,是她這幾天以來,聽過的最好聽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