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章
第 37 章
瀾庭。
沈情解開身上的安全帶,正要下車,慕延川卻突然拉住她的手,目光從她臉上游弋而過,不緊不慢道:“雖然說過既往不咎,但你昨天遲到該有懲罰。”
他驀地伸手,“手機給我。”
“這次的懲罰就是你要一直待在這裏,陪着我。”
沈情平靜地,冷漠地,接受了。
哪想她一條腿剛踏下車就感覺腕上驟然一松,黑檀木手串猝不及防斷線,黝黑的珠子噼裏啪啦散落一地。見此她平靜無波的臉上終于出現裂痕,她短暫怔住幾秒,随後倉皇下車去尋找珠子。
怎麽好好的突然就斷線了呢?
昨日剛下過雨,地面濕潤,沈情雙手沒一會兒就整得髒兮兮的,指縫間還夾雜着幾根不小心薅起來的雜草。甚至有幾顆珠子滾到了車底下,她想都沒想就直接跪在地上俯下身體去撿。
她毫不在意,慕延川卻是眉心一跳,他從車上扯了紙巾,将她一把拉起來,抓住她的手,皺着眉細致地替她擦去手上的污水,似乎不解:“一串珠子而已,将自己搞的這麽髒,你至于嗎?”
沈情沒有搭理,而是快速将手從慕延川手裏抽出,直到确認手中的珠子數量正确,她這才松了口氣。
“我累了,先上去休息了。”她捏緊手裏的珠子,大步走在前面。怕珠子再掉了難以尋找,沈情現在就只想趕緊找個盒子将其裝好,一顆都不能少。
收回落空的手,慕延川面色未改,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視野之中。他跟一旁的傭人吩咐了幾句,這才緩緩上車掉頭。他知道她是在與他怄氣,不過沒關系,來日方長。
與在慕家時一般無二的卧室,沈情剛坐在梳妝臺發了一會兒呆,門就被敲響了。
門外是慕延川派的人來送禮盒,打開是一條精致漂亮,一看就價值不菲的珍珠手鏈。沈情似乎有些想笑,最後卻只是無趣地勾了勾唇角,将其随手扔到了一邊,再沒施舍一眼。
她的手機早就被慕延川收走了,表面說是懲罰,實際是在控制她,想要借此阻斷她與外界的聯系。雖然不知他為何要這麽做,不過在目的達到之前,沈情咽得下所有憋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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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靜悄悄的,方圓以內似乎就只有這一幢別墅,這裏冷寂得好像一座巨大的牢籠,而她慢慢又變回了那只被困在籠子裏的鳥兒。
還好房間裏有個黑膠唱片機,不至于過度冷清。
日漸圓潤的小貓在窩裏打盹兒,沈情也将身子陷進柔軟的床裏,在黑膠輕緩的韻律中,她腦海裏走馬觀花地浮現一些記憶,于此,她平淡的臉上這才多了絲溫和笑意。
時間緩緩流逝,久違的落空再次席上心頭,沈情躺在床上,百無聊賴地盯着天花板,疲乏逐漸占據她的大腦,她漸漸睡着了。
不知過了多久,嘈雜聲中,沈情睜開眼,腦袋還未清醒,她張口就要呼喚某個名字,“譚——”剛起了個頭就生生遏住,她漸漸意識到自己現在的處境。她閉上眼,想要重回夢境,但怎麽都回不去了。
沈情索性起床。
她睡前忘記關窗,窗簾也沒拉上,此時金烏西斜,落日餘晖暈紅了半面牆,還有大片順着大敞的窗戶揉進來,将她的臉也照得紅彤彤的,像染了一臉的血。
沈情閉了閉眼緩解強光的照射,她走到窗邊從二樓往下看,樓下的花壇裏正有幾個人在勞作,夢裏的聲音就是從這裏發出的。
哪怕幾人俱是安靜着,但鐵鍬翻土的聲音實在不可控。
原本清一色的紫桔梗被悉數鏟去,重新移植上了新的植被。剛剛栽種的山茶樹光禿禿的,與別處的蔥郁相比顯得分外蕭索。
沈情記得,紫桔梗是慕延川喜歡的花,而山茶恰好是她喜歡的。
多沒意思啊…沈情冷漠地緊閉窗戶,隔絕掉一切嘈雜聲音。
時間在彈指間流逝,無聲無息。一連幾日都未見慕延川人影,沈情對此倒是樂見其成。
好似心照不宣,她也沒想過悄悄離開,畢竟慕延川有多種方法讓她留下,她何必自讨沒趣。
這天,她正安靜地串着手串,門突然被輕輕地敲了敲,是阿姨叫她下樓吃飯。
沈情抻了抻脖子,放下手裏的活,給貓放好糧後才緩步下樓。
與以往不同的,今日餐桌上多了個人,沈情腳步一頓。
聽見聲音,慕延川緩緩朝她投來視線,揶揄道:“怎麽?站那看着就能看飽肚子?”
沈情無聲走到餐桌落座,今天菜系都豐盛了不少。
慕延川再次主動開口:“明天他就會出國了,我答應你的,只要我在一天,他就永遠不可能再踏進國內一步。”
沈情知道慕延川口中的他是誰,雖然她時常恨不得要梁璟臣下地獄,但她也明白,這樣已是最好的結果了。
她勉強笑道:“我知道了。”
沈情一直都知道,無論梁璟臣做出什麽天理不容的事情,他身後的人都會不厭其煩地為他收拾好爛攤子,僅憑她自己渺小的力量實在是難以将其扳倒。而這恰好是她與魔鬼做的交易,慕延川會為她擺平一切。但畢竟兩人是有血緣關系在的,慕延川再怎麽都不會做得太絕,如此便是最好的結局。
慕延川不愧是個大忙人,匆匆回來吃了頓飯就又要離開。
“你好生在這裏住着,這幾日我實在是分不開身,等我有空了就陪你出去走走。”臨走前慕延川如是交代。
沈情頓時很不開心,她覺得他還真把她當成了他的寵物,沒空就置之不理,得空了就牽出去溜一溜。
不過這種日子不會持續太長的。
這樣想着,沈情心情很快便轉晴。
牆上的日歷一撕再撕,像蛻殼的知了,在響亮的鳴叫聲中,臨城正式進入盛夏。
屋內涼氣彌漫,與外面完全是兩個季節。飯後,沈情無聊地打開電視,她一連換了好幾個頻道都是興致缺缺,她最後索性就将電視放着,大腦逐漸放空。
直到腰部因為長時間保持同一個姿勢傳來尖銳刺痛,沈情這才起身準備去花園裏轉轉,因而沒多注意後面播報的新聞。
“…臨城機場一貨車撞到多名行人,已致3傷……”
後花園樹影幢幢,沈情走進涼亭,她坐在橫爛上無聊地晃腿,一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馥郁的花香。
花叢後面突然傳來人聲:“你看新聞了嗎?”
“什麽新聞?”
“慕氏與秦家聯姻的消息啊!臨城頂級的兩家喜結連理啊,大家都在聊你沒聽說?婚期好像就在這幾日了。”
兩人聲音未加控制,沈情沒空去想怎麽兩個大男人也如此八卦,捕捉到二人話裏的信息,她愣住,慕延川和秦雅頌?
…
沈情執意要見慕延川,傭人攔不住她,還反被她搶了手機,她鐵了心,今日非要見到慕延川不可。
電話通了,沈情連日來的憋悶終于爆發,她直接沖着電話那頭吼:“你是要把我一輩子都藏在這裏,做一個躲躲藏藏的小三嗎?”
傭人戰戰兢兢,眼睛在她的怒吼聲中瞪得像銅鈴,仿佛窺探到了豪門的八卦秘辛,她呆滞地、手足無措地恨不得将自己埋進土裏。
沈情終于挂斷電話,平靜地将手機還給傭人,她瞬間像漏氣的皮球,攤在沙發上一動不動了。
屋裏出奇得安靜,傭人好一會兒才聽見她不明所以的咕哝:“該結束了。”
慕延川和秦雅頌要結婚的消息完全是意外之喜,沈情剛好借題發揮。
不知等了多久,沈情聽見門口傳來車轱辘軋過的聲音,她連忙起身蹬蹬往卧室跑。
沒一會兒,她房門的把手被緩緩擰開了,慕延川高大的身影出現在屋內,一身高定西裝的男人與簡約的卧室格格不入。
看見他,沈情先發制人:“所以你收走我的手機把我困在這裏,就是想瞞着我與秦雅頌悄悄完婚,然後讓我一輩子當個見不得光的小三嗎?”
慕延川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無奈道:“你聽誰說的?不是你想的那樣。和秦氏的聯姻只是一場合作,我們并不會真的結婚……”
沈情不依不饒,自顧繼續:“你要把我鎖在這裏見不得人地過一輩子嗎?”
慕延川連軸轉了兩天兩夜,早已疲憊不堪,沒想到回到家她還要這樣與他争執。他也有幾分動怒,沒再依着她:“別鬧了,在這裏一輩子衣食無憂,哪怕你什麽都不做也能錦衣玉食地過上許多人這輩子想都不敢想的生活。你想要什麽我就給你什麽,這樣的日子還不好嗎?”
“不好。這就好像我的世界本就沒有下雨,你卻非要将我拖到傘下,不顧所有人都拿異樣的眼光看我,遠離我,你還在一遍遍地說一切都是為了我好,你這麽做是在為我遮風擋雨。”
“我承認,你是為我撐過傘,可我又何嘗沒有過付出?我淋過太久的雨了,現在好不容易等到陽光明媚,你卻還要強硬地将傘置在我的頭頂。因為你幻想的感情總是潮濕的,需要雨傘來遮擋,可人不可能一輩子都躲在傘下,總要追逐雨後的天晴。合适的感情是恰逢其時的,你現在擋住了我的光,還要我感恩戴德拿愛侍你嗎?”
慕延川緊盯着她,唇線崩得又緊又直。
“我不喜歡面目全非,我想要的從始至終都是平凡的幸福。你能為了我放棄慕氏和我一起去過我想要的普通生活嗎?”
慕延川沒有說話。
沈情眼中頃刻浮現了然,“你看,我們之間永遠都只有自私,你要為我放棄你所擁有的,或者我為你放棄我所向往的,這樣我們才能走到一起。而現實卻是你舍棄不了,我也不願意放棄向往。”
慕延川好似被這句話釘住。
趁他怔住,沈情一股腦推開窗戶爬上窗臺,她回頭朝他展露笑容,“你忘了,山鳥與魚本就不同路。”
瞬間明白她的意圖,向來處變不驚的人倏然亂了顏色,慕延川被眼前的一幕狠狠沖擊,他正要上前——
“你別過來。”
他臉色陰沉,“你別沖動!趕快下來!”
沈情仿若沒聽見,她臉上閃過瘋狂的向往:“籠子的門開了,鳥兒該飛了。”
她笑得那麽潇灑,那麽決絕,卻又那麽刺眼。
“他的安危你不顧了嗎?”慕延川沖她吼道。
沈情終于與他平靜對望,她微微勾起唇角,好似什麽也不在乎:“你這個人就是在高位坐得太久了,導致你的心都扭曲了,你總是那麽自信。可你不必再用這種拙劣的方式逼我屈服,将我困宥,你太低估我絕情的程度了,我什麽都不在乎,哪怕是我自己。”
“早該結束了的,糾纏得太久就像扭捏的酸澀電影,觀衆看得郁悶,我演得也甚是惡心。”
她低低重複:“早就結束了…”
“你我都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符號,你把我圈起來,充當句號,告訴自己這才是真正的結局,可你忘了,文章也有爛尾。”
“你我,早已爛尾。”
沈情張開雙臂,決絕地往後一仰,速度快得讓人來不及反應。
“砰”地一聲重物落地,塵土飛揚。
慕延川猝然轉身,拼命往樓下奔,“叫救護車!”
他眼見鮮血順着她的額頭流下,像暈開的墨,流進眼睛裏,打濕她的睫羽,她卻依舊在笑:“我永不做…籠子裏的鳥兒!”
慕延川久違地從她身上看到了幾分她年少不服輸的影子。
他手心越來越涼,陌生的惶恐爬上他的心頭,他不顧形象地沖身後已經傻掉的傭人咆哮,“車呢!”
盡管她跳下去時被下面的山茶樹擋了一下,但樹枝還是戳得她好疼,疼得渾身都動彈不得。沈情感覺自己像從高空墜落的玻璃,碎得不成樣子。
本不是花季的山茶樹上孤零零地墜着的那朵半開的花也跟着悄然墜落了。落英被風吹着,與血水混在一起。
慕延川甚至不敢去碰她,他雙手無措地懸在空中,聲音嘶啞難聽:“你贏了…”
人的情感真的是種很奇怪的東西,哪怕上一秒還在想着哪怕是恨也要糾纏一生,可放下卻只用一秒。
沈情意識漸漸模糊,心想原來這麽多年她還是沒有絲毫長進,還是要通過傷害自己來逼得他人後悔。但在這場博弈裏,她擁有的籌碼實在是太少,于是她不得不像這樣,置之死地而後生。
為什麽能夠義無反顧地往下跳呢?
因為她知道,慕延川是不會讓她死的。二樓的高度不至于摔死人,并且哪怕她真的走到了死神面前,他也會奮力把她拉回來。
這本就是一場她拿命做的豪賭。如果她堵輸了,也不過就是死,她是死過一次的人了,她不怕。
她可以有無數種死法,但這樣重複的折磨…真的是慕延川想要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