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章
第 35 章
入夏的臨城，空氣變得幹燥，腦子裏的水分仿佛也一塊兒被蒸發，卻并不會因此讓人變得聰明。
提分手這事沈情沒有選在家裏，因為她不想讓原本溫馨的小屋變成“案發現場”。她也沒指望譚和深今日過後還能拿那雙滿含愛意的眼睛看她，但私心作祟，她還是希望他那關于小屋的記憶始終都是美好的。
不過…沈情苦笑，都說男人分手後大多會情緒反撲，只希望他不要連過往都憎恨上了才好。
沈情忍不住嘆氣，其實她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她現在像極了粘上燭油的飛蟲，暈頭轉向的。
如何才能做到最好？好像如何都會受傷。
期限的最後一日，沈情精心挑選了一家氛圍良好、廣受好評的甜品店。
譚和深一直都很愛甜食，那就陪他吃最後一次吧。
沒用簡單的一句“分手”了事，就像他在這份感情裏長此付諸的真心一樣，她也想鄭重地為此畫上句號。
哪怕接下來是末日，她也想從容的，與他度過這最後一秒。
“您好，請随我來。”
沈情回神，輕緩音樂下，侍者禮貌地将他們帶到雙人餐位，兩人在松軟的沙發落座。
沒有挨坐在一起，而是一人一方。
小店人來人往，偶爾有一兩聲蟬鳴随着開合的大門穿透而來。今年的夏好像來得格外早，也格外熱烈。
侍者送上菜單。
這家甜點不僅賣相精致，名字也都很好聽，沈情将其推到譚和深面前，“你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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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和深沒有推拒，他動筆勾了幾樣，沒一會兒菜單就又被推了回來。
沈情一看，基本都是照着她的口味點的，她頓了下，很快就在此基礎上加了些烘焙餅幹和飲料。
甜品沒等多久就上得七七八八，雖然點的數量多，但分量都很小，所以倒也不占肚子，還能每樣都嘗點。
“And I said that I'd be, trying my best to ———”音樂忽地停了，沈情挖了勺巴巴路亞，其口感介于布丁與慕斯之間，味道很清新，淡淡的檸檬味在嘴裏爆開。
甜點依舊美味，可她沒吃幾口就沒了興致，神情不似以往熱切，甚至味同嚼蠟。
“等我從國外回來後，我們……”譚和深尚未察覺，也跟着挖了勺面前的舒芙蕾，還沒出國就開始安排回國後的事宜。他眉眼生動，喜笑顏開地說要帶她去哪裏玩。
鼻尖糅着奶油和檸檬的香甜，沈情卻罕見地在裏聞見了仿佛檸檬皮的苦澀。她不忍打擾他的興致勃勃，勉強應付着。
沒了音樂，牆上時鐘行走的聲音變得異常清晰。旁邊換了一桌新的客人，門又開了，蟬鳴穿過厚重的玻璃，發出沉悶的嗡鳴。牆上的時鐘也在這時發出到點的頓響，終于，她放下餐具，艱難啓齒：“我們就到這裏吧。”
譚和深好似沒反應過來，目光困惑：“要走了嗎？不過黃油珍妮曲奇和瑪格麗特餅幹還沒上，應該還要等一會兒，這兩款你不是最喜歡嗎……”
頓了兩秒，他又說：“是吃不下了嗎？那我去讓他們幫忙打包吧。”說着就要去跟前臺那邊交談。
他借由轉身擋住面部表情，擋住頃刻洩漏的情緒。
“我說我們分手吧。”沈情稍微提高音量打斷他。留意到旁邊桌好奇的打量，她起身摁下他的身體，随後自己也跟着坐下。
這裏人來人往，分個手沒必要引人注目。還好她剛才聲音也不算大，大家只覺得他倆似在争執，卻不知到底在争論什麽。
譚和深機械地被她摁下，他只覺空氣驟然變得稀薄，趁他不備竟從裏伸出一雙無形的大手扼住他的喉嚨，逼得他說不出話來。
被厚重的負面情緒禁锢，他好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眼中漫出水霧，卻努力撐起勉強的笑容，只是發出的聲音嘶啞不堪，暴露了他的無措：“不要開玩笑好不好…”
譚和深腦中不受控制地回憶起兩人剛在一起時他的欣喜若狂和日漸相處的風情月意，每一段回憶都愈發彰顯着此刻的殘忍。
他用了八年時間來逃離那一場雨，逃離她離別的、漫長的潮濕。八年後，她卻又送了他一場海嘯，他被海浪席卷，沉沒又浮起，好像随時都要死去。
他攥緊手心，聲音哀求：“我哪裏做的不好，我改…”
沈情打斷他：“你什麽都不需要改，你已經很好了，只是我不配得到你的好。”
“不是說好永遠在一起嗎…”譚和深難受地嗫嚅。
她的聲音也跟着放輕：“我見過父母恩愛，也目睹父親去世後母親轉嫁他人。愛瞬息萬變，‘永遠’不過是愛的助興詞，而它現在失效了…”
悲傷的情緒如翻滾的海浪，覆水難收。眼眶肉眼可見地變紅，譚和深傷心欲絕，試圖做最後的掙紮：“不是說好将說分手的權利留給我嗎？”
沈情不忍去看他的眼睛，“你就當我耍賴。”
這樣慢刀割肉的疼痛也不知何時才能結束，拖得越久疼痛越甚。沈情閉了閉眼，不想再瞻前顧後，她狠心道：“我一開始和你在一起就是無聊後的一時興起。”這句話沒有騙他，只是後來的興起早早就變了味。奈何這句話不再适合告訴他。
“所以你現在還是認為你吻我，和我一起做/愛就只是為了無聊消遣？”譚和深仿佛聽見了自己心碎的聲音，臉色白得仿若一張透明的紙，“姐姐，你別這麽說，我真的會死……”
沈情沒有說話，像在默認，讓人無可奈何。
見她無動于衷，譚和深略帶自嘲地牽起嘴角，他現在根本就不知道該怎麽留下她…
哪怕是分手也不該如此不體面…可他只要一想到一個人的以後，心就一抽一抽地絞痛。他一句重話也說不出，也做不到預設的大大方方，只是卑微地，用眼神祈求。
而沈情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像一尊冷漠的雕塑，眼中再也沒有以往的柔情蜜意。
雖然早就預設過這一天，甚至他前不久都還在想…只是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麽快，這麽突然，也如此痛徹心扉。明明來這裏之前一切都還好好的…
“你剛搬進來不久，再搬走也麻煩，我将房子留給你，房租我交到了年底…如果你願意就繼續住着，如果要搬走也随意，這都是你的自由…”
事已至此，再糾纏下去顯得如此不堪，努力按耐住猖獗的情緒，“我知道了。”譚和深心如死灰，卻還是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潇灑決絕一些，只是沒想到剛轉過身就有濕潤的液體奪眶而出。
不想最後一面還給她留下如此不堪一擊的印象，他欲蓋彌彰地悄悄抹了抹眼睛，腳下生風。
等他的身影完全消失，沈情獨自在原位坐了一會兒。
可這麽燥熱的天也沒能将她腦子裏的水份蒸幹，現在像是短路了，噼裏啪啦不得安寧。
手機震了震，她低頭看一眼時間，發現早已過點了，在約定的時間肯定是趕不到瀾庭了。
她接聽電話：“處理完一些事情後就過來。”說完也沒管慕延川會有如何反應，啪地便挂斷。
看着手心深紅的月牙，沈情嘲諷地勾起嘴角，無所謂了。
她起身去前臺買單，卻被告知已經買過了，這時侍者追上來将打包好的烘培品遞給她。
…
打車到家，入目是生長蔥郁的盆栽，地板锃亮，一塵不染，這些都是譚和深住進來後日常打理的。
小屋雖然緊湊，卻勝在溫馨，都是用愛填滿的。
沈情這才仔細看，原來不知不覺中這間小屋竟然多了那麽多的細節。
玄關的兩雙拖鞋整齊的擺在一起，黑色的将白色的圍在中間，是他口中所謂的“伴她左右”，桌上的透明水杯也是緊挨着的，就連花架上的盆栽都是成雙成對……
不忍多看，沈情動作利落地收拾自己的東西。除非特別重要的，她将能丢的都丢了，沒多久，屋裏漸漸空曠下來。
如此大的動靜早已驚醒了窩裏的小貓，它仰頭喵喵地朝她叫喚。
沈情拆了根貓條，喂完後她将小貓裝進貓包裏，不再留戀，緩緩離開。
沒多久，門再次從外面打開。
譚和深晚她一步回來，他狼狽地掀起眼皮。
屋裏空落落的，像是好不容易搭好的積木，猝然跌落在地，七零八落。原本的貓窩也已經空了，一點痕跡都沒留下，窗簾半拉着，顯得死氣沉沉。
譚和深眸光空落落的，他盯着那裏，似在走神。
她連小貓都帶走了，卻把他丢下了。
譚和深踉跄地離開。
就像八年前她離開的那個下午，譚家不得安寧，多年後的今天，臨城再度陷入一片壓抑的灰青下。
“喵——”凄厲的叫聲劃過天空。
譚和深提着航空箱，單手熟稔地推開寵物醫院的大門。
再次做完一場手術，醫生汗顏：“這……這第幾只了？”
助理在一旁小聲提醒：“滿打滿算，剛好第五只了……”
醫生轉頭向他：“要不您考慮下我們醫院的vip吧？”語氣都恭敬了些。
譚和深：“…”
譚和深離開時，小貓耳朵上多了一塊耳标，這是流浪貓已經絕育過後的标記。
小貓還需要修養過後才能放歸，他拜托醫生好好照料小貓，然後孑然離開。他漫無目的地走着，走累了就在高高的梯坎上席地坐下。
背面的梯坎下現在剛開始擺攤，但音響裏不是喜感的叫賣，而是在播放歌曲。
“如果你不愛我就把我的心還我，你用愛換走青春我還留下了什麽，如果你還愛我 ——”
剛放兩句就被人截斷，讓人心上驟然一空。
“哎呀，你莫不是忘了咱們的受衆是年輕人了，你見哪個年輕人聽鳳凰傳奇啊？你到底懂不懂市場，我來切歌。”
接着，全新的歌曲溢出，剛放了一句又被人截斷：“誰說年輕人不聽鳳凰傳奇啊？你知道鳳凰傳奇演唱會的門票有多難買嗎………”
兩人争執不休。
但音響裏還在放那首不知名的歌：
“風吹褪色谷堆，
望大雁南飛，
他頭都不回，
偷偷地抹掉眼淚，
走得那麽幹脆——”
譚和深腦袋裏走馬觀花地浮現以往的種種。
“你頭發亂了哦…”
“我們在一起吧。”
“好喜歡你啊…”
“你是誰，我就會喜歡誰。”
…
“和和——”清脆的女聲突兀響起，是從他手機裏發出來的。
他曾不小心錄下的她叫他“和和”，這道聲音陪伴了他八年。
聽了不知道多少遍，譚和深點進相冊，最近的視頻是他們一起去霧城拍的，絢爛的煙火下，兩人旁若無人地親吻在一起。
纏綿熾熱的吻燙得他眼睛發紅。
視頻中的他嘴唇啓動，他騙了她。
他當時說的不是“今晚煙花真美”，而是“我好愛好愛你”。
譚和深陷入鋪天蓋地的悲傷中，身後突然響起淩亂的腳步聲，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阿深？你不和我們一起出來玩，一個人待在這裏幹嘛？”是周崇的聲音，“沒想到吧，我僅看背影就知道是你！”
“你這家夥終于舍得不黏着你家姐姐啦？不過你一個人在這裏幹嘛？”
細心的林致軒一眼就看到他轉頭後露出的紅紅的雙眼，愣住：“你怎麽了？”
三人目光一齊落在他的眼睛上，怔住。
多麽稀罕啊，譚和深竟然在哭。
譚和深胡亂在臉上抹了抹，緘默不言。
可憐今天沒下雨，他連借口都找不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