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野狗
第24章 野狗
應湉壓根沒注意耳機丢了一只這件事, 收假上課後被大大小小的課堂作業給淹沒了。
有一門專業課的老師給他們丢了幾個主題,讓他們嘗試寫一篇小型的課程論文,要素要齊全, 結構要完整,該有的參考文獻也要有。
所以她十分難得的在沒課的早上起了個大早, 和趙予溪一塊兒去圖書館寫課程論文。
圖書館這會兒人不多,她們在四樓書架外側靠窗的一張桌子。
趙予溪目不轉睛地盯着電腦頁面,一個小時過去, 文檔裏除了作業題目,正文一個字沒寫。
她痛苦地抓了抓頭發,絕望道:“課程論文真是這個世界上最惡毒的發明,而且這幾個主題我根本沒看懂。”
應湉不置可否:“問問她們倆吧。”
她們宿舍四個人雖然不是一個專業的,但她們的學科有交叉部分,就是社會心理學這塊兒。
屁股坐的有點麻, 她起身站了會兒,要去一樓大廳的自動販賣機裏買瓶喝的, 問趙予溪,“我下去買瓶水,你有什麽想喝的嗎?”
趙予溪趴在桌上, 無精打采:“脈動吧, 我需要脈動一下。”
下樓的時候收到導師江照月的消息。
國慶那會兒說要給她帶兩本專著,本來約的是今天,因為老師今天有課在沙灣這邊的校區。但她臨時有事,說讓他兒子拿給她。
應湉擔心太麻煩別人, 說沒關系可以下次她去老師那裏拿。江照月說不麻煩, 反正她兒子也在沙灣這邊的校區,閑人一個。
然後她就收到了江老師兒子的微信名片。
頭像是一只伯恩山犬, 昵稱就一個紅色感嘆號的emoj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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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湉發出好友申請,對面秒同意,應該是江老師跟他說過了這件事。
她抱着兩瓶水回四樓,手機上端不斷彈出消息提示,趙予溪在群裏和另外兩個人聊的熱火朝天。話題從專業課的課程論文,聊到了感情裏的人格和心理特征。
她把那瓶脈動放在趙予溪手邊,手機頁面停留在這個紅色感嘆號用戶的聊天框。
還沒來得及禮貌詢問對方,就收到一條帶着點兒高冷的消息。
感嘆號用戶:[下午三點,有空?]
應湉:[不好意思啊,我下午有課,四點半可以嗎?]
感嘆號用戶:[好]
感嘆號用戶:[籃球館]
應湉:[好]
過了兩分鐘,她想了想,還是決定問問對方的名字。雖然應該不會是什麽經常接觸的人,但畢竟是江老師的兒子,萬一之後又有什麽事。
只不過對面沒回應,聊天框裏安安靜靜。
還挺高冷,應湉想,不過也說不定在哪個實驗室裏忙,或者和她一樣被論文折磨,顧不上回消息。
課程論文寫到一半,應湉和趙予溪收拾東西打道回府,下午去綜合教學樓上思政課。
宿舍四個人這門課是一起上的,舒纭和杜詩檸上午上完課順便來這間教室給她們占了座。
這種基礎公共課,她們通常都是邊上邊玩。四個人沒講小話,坐一排在手機裏聊八卦,手指上的延長甲把屏幕敲的噠噠響,臉上的表情精彩紛呈。
打字多少還是有點限制發揮,标點符號和表情包用的特別起勁。
舒纭也覺得表達不出她內心的萬分之一,她和趙予溪一樣,是一個喜歡當面表達的人。
一下課,她就放下手機,對應湉說:“真的,你挑個弟弟談一下吧。你別不信,年上和年下的感覺是不一樣的。”
應湉笑盈盈地說:“戀愛這個東西,自己談多沒意思啊,看別人談才有意思。”
趙予溪:“她有個親弟,跟弟弟談不會別扭嗎?而且她弟還挺帥的。”
“你見過?”杜詩檸歪過身子問。
趙予溪把國慶那會兒的事簡單講了一遍,舒纭問:“那個巨帥的帥哥也在?”
趙予溪點頭:“嗯,叫施漾。”
聽見她們提到施漾,應湉沒出聲,又開始當隐形人了。
結果舒纭呢喃一遍這個名字,看向她:“就這個?”
應湉裝傻:“啊?”
舒纭:“談一個。”
張了張嘴,應湉欲言又止,一時間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還有點喪失了語言功能。心說,不能這麽草率吧,而且這個我差不多談過,雖然也沒完全談。
她這副糾結又無語的樣子落在舒纭的眼睛裏,變成了另一個意思。
“不喜歡?”舒纭大方地擺擺手,“那算了,換了一個。”
應湉:“……”
謝謝你,真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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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課在八卦中一晃而過,距離吃晚飯還有點時間,應湉說要去老師那兒拿書,跟其他三個人在岔路口分道揚镳。
這個點,基本沒什麽人來籃球館,大多數人打球都在操場旁邊的露天球場。
籃球館裏空曠安靜,籃球落地的聲音也在回響中被放大。一下又一下,仿佛某種被掩蓋的難捱情緒。
應湉繞過門口那塊區域,看到球框下站着個人。還沒走近,腳步猛地停住。
愣怔片刻,腦子有剎那空白。看了一圈,整個場館裏除了她就只有他。
諸多複雜情緒和疑惑在瞬間湧上心頭。
不是吧?見鬼了。
施漾接住從球框裏掉落的籃球,順勢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他身邊放着兩本書,是她需要的專著。
看他這樣子,應湉心裏有數了——他是江老師的兒子。
這才突然想起上個月發燒那天,她去找導師請假。同眼前這一幕簡直是複制粘貼,難怪當時在辦公室等她的人是他。
她想,這命中率,要不等會兒去買個彩票吧。
“伯恩山犬和紅色感嘆號,你什麽時候換的。”應湉走過去,停在他身前半米。暑假那會兒他不是這個頭像和昵稱。
施漾仰頭看他,心想你跟我在微信裏當陌生人的時候挺客氣的,怎麽這會兒這麽不客氣。
雙手掌着籃球,慢悠悠地轉着,他仰頭看她:“今天上午。”
你倒是誠實,應湉覺得這感覺就像是突然掄起高跟鞋猛砸她腦垂體一般,搞得她很錯愕。
這人早有預謀,偏偏他又坦誠得讓她無話可說。
剛運動過,他面色微微泛着潮紅,漂亮的桃花眼濕漉漉的,仰頭望着她,真像他微信頭像那只伯恩山犬。
“我媽讓我拿給你的書。”施漾拿起地上那兩本書遞給她。
應湉面色沉靜,心底的海面翻滾着層層波浪,最後歸于死寂。
沒多停留,拿了書就走。
回到宿舍,她像是被抽走了靈魂一樣,書往桌上一放,人靠在陽臺欄杆那兒,看着樓下偶爾經過的人,自閉了。
宿舍裏就她一個人,其他三人不知所蹤。舒纭回來的時候就看見她倚在陽臺那兒,一副陰郁沉沉的樣子,頭頂像有一團巨大的烏雲。
從這個視角往外看,外面的天色仿佛都暗下來好幾度。
“你怎麽了?”舒纭關切地問,上課那會兒還好好的,怎麽轉眼成這樣了,誰惹了她的寶貝。
應湉搖頭:“沒事。”
就感覺被這個世界欺騙了。
她說沒事,舒纭自然是不信,但她不說,她也不會多問。拿起手機,給還沒回來的杜詩檸發消息,讓她順路帶幾個小蛋糕回來。
應湉點開施漾的微信,把中午那會兒給他打的備注“江老師兒子”,改成“施漾”,然後給他發了一條消息。
應湉:[扯平了]
估計這會兒還在籃球館打球,過了幾分鐘才收到他的回複。
施漾:[扯平什麽]
應湉:[你也騙了我]
下一秒,手機彈出一條語音通話請求,吓得她差點把手機從陽臺上扔出去。
雙手捂住手機,她摁了拒絕請求的按鈕,緩了緩,打字飛快。
應湉:[幹嘛!]
十分難得的用了感嘆號。
施漾:[問問我騙你什麽了]
應湉:[我是江老師的學生這件事,你暑假的時候就知道了吧]
她不經常發朋友圈,一般都是出去玩拍了照才發,也很少刷朋友圈去看別人發的東西,點贊評論更少。
暑假那會兒她和江老師、施漾是共同好友,她點贊過江老師的兩條朋友圈。因為那兩條朋友圈他沒有點贊評論過,所以她不知道。但他一定看到過,對此心知肚明。
他看到了,還裝不知道。
她突然有點不開心,本來整個人從籃球館回來就郁郁沉沉,這會兒還多了點不開心,頭頂的烏雲快要下雨了。
應湉:[這種貓捉老鼠一樣摁着我的尾巴看我團團轉的游戲很好玩嗎?明知道我跑不掉還看我的樂子]
施漾:[怎麽把自己當老鼠啊]
“……”這是重點嗎?
應湉閉了閉眼,仿佛聽見了他說這話的語氣。溫和散漫,帶着點兒無奈,沒有任何要跟她針鋒相對的意思。
剛升起來的一丁點氣焰莫名降了下去。
有點頭疼,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而且她這一拳的力度還特別輕。
但話說回來,她當時知道了又能怎麽樣,這段關系在那之前就扯上了,沒辦法找到一個最優解。
只能說她運氣怎麽這麽好,挑了個最帥的,不偏不倚是她導師的兒子。
應湉兩只胳膊搭在欄杆上,悵然洩出一口氣,突然變成了一個脆弱的小女孩,感覺自己要碎掉了。
手機又響了聲。
施漾:[承認自己玩完就跑了?]
委屈什麽啊你,應湉心想,你自己不也說我在玩你嘛。大家明牌玩兒,現在來說我的不是,你這就有點沒意思了啊。
收起手機,應湉沒有回複他這句話,轉身進屋,倒了一杯水喝。
舒纭捏着手機,注視她進來,忍不住說:“你知道你剛才靠在那兒像什麽嗎?”
應湉仰頭喝水,疑惑的“嗯?”了一聲。
舒纭:“抽煙少婦。”
“……”嘴裏含着一口水,應湉默默低頭,給施漾發了一個點煙的emoji。
施漾:[不是嗎?]
應湉:[你沒玩?]
說一句話後面跟着一個點煙的emoji。
施漾:[煙瘾挺大啊你]
這個點煙的emoji簡直太符合她此刻的心境了,有種新郎在婚禮現場逃婚還順走了所有份子錢的滄桑感。
于是她決定先洗個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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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湉剛進衛生間,趙予溪和杜詩檸就回來了,宿舍裏人齊了,頓時熱鬧起來。
趙予溪義憤填膺地吐槽圖書館裏的小情侶,本來學習就煩,還要在她面前膩膩歪歪。杜詩檸無比贊同,随即說起在一食堂的刷卡機歷險記。
“我今天忘了帶飯卡,想刷臉支付,結果不知道誰把機器調那麽高,我踮腳都刷不到。”杜詩檸說起來就是一肚子的氣,“離譜啊姐妹們,對我這種小個子也太不友好了。”
舒纭從她手裏接下幫她買回來的小蛋糕,邊拆盒子邊問:“然後有人幫你刷卡了?”
“然後有個帥哥把我舉起來了。”杜詩檸霎時洩氣。
趙予溪、舒纭:“啊?!”
兩個人同步震驚,表情一模一樣。
杜詩檸懊惱極了,低頭嘆氣,十分絕望:“你們懂嗎?他站我後面,叉着我的胳肢窩把我舉起來了。就這樣!舉起來了!我這輩子都不想再去一食堂了。”
“……”趙予溪和舒纭四目相對,“這個畫面我們都不敢想。”
杜詩檸欲哭無淚:“簡直i人地獄。”
舒纭摸摸她,哭笑不得:“我們檸檸要碎了,都怪刷卡機,明天我就去一食堂提建議。”
杜詩檸順勢抱住她:“嗚嗚嗚沒有你我怎麽辦啊。”
趙予溪在一旁看着,都要忍不住為這份感天動地的姐妹情鼓掌。
浴室的水聲停了,門打開,一股熱浪撲面而來,濃郁的水霧凝成團。
舒纭見狀連忙叫她過來吃小蛋糕,應湉應了一聲,說馬上。
趙予溪目不轉睛地看着她,啧啧兩聲:“上帝到底給你關了哪一扇窗。”
她這張臉越素越漂亮,沾着未幹的水珠和浴室裏氤氲的熱氣,白皙的肌膚透着粉色,的确是出水芙蓉。
“廁所排風扇。”應湉有氣無力,扯了一張洗臉巾擦臉上的水,洗個澡差點死在裏面,“不是給宿管阿姨報修了嗎?怎麽還沒有人來修。”
杜詩檸挖了一勺小蛋糕,聲音囫囵:“我剛剛上來的時候問過了,阿姨說得下周。”
也就是說還要忍幾天。應湉的心情在一天經歷好幾件不太好的事情下,變得更加複雜,複雜到想給自己點一首悲傷的歌。
找到三天沒碰的耳機盒,打開發現夫妻分居了,盒子裏只剩下孤零零一只耳機。
把宿舍翻個底朝天也沒找到另一只,她打開手機設備查找定位,看到耳機的最後使用位置在南橋路那邊的商場。
她疑惑兩秒,想起來是前幾天陪趙予溪打耳洞、結果耳洞沒打遇到施漾的那天。
“溪溪,國慶吃飯那天你有看到我的耳機嗎?”應湉坐回椅子上,不想動了,剛洗完澡,別等會兒又給她忙出一身汗。
“哪天?”趙予溪從ipad跟前擡起腦袋,“噢!和你弟他們那天?我沒印象诶,耳機不見了嗎?”
應湉嗯了一聲:“丢了一只。”
說着敲敲手機,給應與峥發消息,他也說沒看見,幫她問問另外兩個哥們兒。
過了兩分鐘,沒收到應與峥的回信,先收到了施漾的消息。
施漾:[三天了,終于想起來了?]
施漾:[你耳機跟着你挺委屈]
應湉看到這兩條消息,頓時明白了。他當時就看到她的耳機并且幫她收好了,但一直故意沒給她,在這兒等着她呢。
輕哼一聲,她正要回複他,聊天框裏又彈出一條消息。
施漾給她發了一張照片,他宿舍的桌子,桌面上有一只白色的藍牙耳機。
原本第一眼只看到自己的耳機,她眼睛一瞥,發現照片右上角有一面鏡子,擺在他的桌面。
鏡子裏映出他肩膀和手臂的一部分,肌肉緊實,線條恰到好處,并不誇張,兩條明顯的青筋攀附着,還有一點胸肌上圍隐約的輪廓。漂亮的薄肌,若隐若現的張力噴薄而出。
他沒穿衣服。
一瞬間,應湉腦子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