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野狗
第20章 野狗
施漾當時說這話, 純粹是一時間鬼迷心竅,說完就微不可聞地洩了一口氣,有點兒想抽自己兩個嘴巴子。
他垂眼, 半握拳放在唇邊,尴尬地咳了兩聲, 繃着身子盡量表現出一副沉着冷靜、見過大風大浪、這話沒什麽大不了的樣子。
不過應湉只是盯着他看了幾秒,朦胧昏暗的光影之間,隐約能看到他略顯不自在的表情、飄忽的眼神和泛紅的耳朵。
不是沒有在親密接觸裏擦槍走火過, 但總是點到為止,任由複雜的情緒和升溫的燥火在心底翻湧。
“你才應該說話注意點兒。”心裏跟明鏡兒似的,她放下手機笑起來,“我這人既要又要,真會要的。”
她這語氣聽不出是認真還是玩笑,但打趣意味明顯。
施漾雙手插兜往前走, 身姿挺拔,步調散漫。
從她身邊走過, 他嗓音微沉發緊,語氣難得有一點生硬和別扭:“那你挺貪心。”
應湉樂了,到底誰貪心啊。
轉身幾步跟上他, 影子在昏黃路燈和店鋪裏明亮燈火的交錯間晃動。
之後兩個星期, 應湉忙于了解課題,一頭紮進研究領域,時間和精力被占滿。沒和施漾見面,線上線下都像人間蒸發, 回消息都成了輪回。
施漾又看了一眼手機, 聊天框裏依舊安安靜靜,他前兩天發的消息擺那兒跟舔狗似的。
扔開手機, 嗤笑了下,他轉手拍拍籃球,把朋友摁在球場上摩擦。
朋友被打得懷疑人生,心想這人發什麽瘋呢,在他一個潇灑的轉身帶球過人後,順勢一屁股坐在地上,碰瓷一樣。
“你要不直接給我個痛快,別他媽這麽折磨人。”朋友感覺自己只剩一口氣吊着了,喘着粗氣,五官痛苦地皺在一起。
Advertisement
胳膊搭在膝蓋上,看他投了一個空心球,敷衍地拍拍手,“牛逼。”
施漾沒說話,站三分線外定點投籃,腦子裏一堆亂七八糟的問題。想幾晚上沒想明白,為什麽。
不就說了那句話嗎?他倆從頭到尾不都這麽膚淺嗎?她覺得尺度太大了?覺得他就這點兒心思?誰先提的看腹肌的事兒,還覺得他小氣。
而且,不是沒做嗎?
再次舉手跳投,籃球撞在球框,哐當一聲,被彈到旁邊,砸到綠色鐵網,重重落地。
朋友目瞪口呆,這牛勁兒,幸好沒一拳掄他身上,脫口而出:“你他媽失戀了這麽大怨氣?”
啧。
施漾看了眼那顆籃球,沒去撿。聽見朋友的話,心底那股忽燃忽滅的火苗又猛地蹿上來了,有點兒煩。
倒也沒有很生氣,就純煩。
轉身去長椅那邊,撈起手機,給親媽發消息說晚上不回家吃飯。
快開學了,爹媽才舍得從別的地兒回來,樂不思蜀,早忘了家裏還有這麽個兒子。
朋友疑惑地看着他,眯了眯眼。不對勁,這狗東西有事兒。
爬起來拍拍褲子,湊過去,小心翼翼的問:“真失戀了?那個她?”
施漾輕哼一聲:“滾吧你。”
實錘了!鐵定是!
朋友腦子裏警鈴大作,連忙撿起籃球,追着他問:“哎我操,到底誰啊?我見過嗎?哪個學校的?妹妹姐姐?漂不漂……肯定漂亮。你怎麽還藏着掖着不給大家看看?我們這群人就這麽拿不出手嗎?”
耳邊比蟬鳴還聒噪,施漾嗯了一聲:“拿不出手。”
朋友:“……”
是他自取其辱了。
施漾去對面便利店買了兩瓶水,扔給朋友一瓶。冰水入喉,他站在便利店門口的臺階上,望着天色。
天氣悶熱,烏雲一團一團凝聚,有要下雨的趨勢。
他都沒戀呢哪兒來的失戀,他倆什麽關系。男女朋友算不上,炮友又過了,就接過吻的關系。
啧,真成唇友誼了。
倒也不是別的,他就只是有點煩她這種近乎冷暴力的行為,冷太快了,落差挺大。
他這種熱烈的人,有點兒不太受得了。
朋友在旁邊好奇得撓心撓肺,捏着手機問他:“我能跟頭子他們分享這個好消息嗎?主要沒見過你失戀。”
施漾懶得管他語氣中的幸災樂禍:“随便你。”
擰上瓶蓋,他掏出手機,給應湉發消息。
施漾:[要斷就斷,幹脆點兒,別釣着我]
應湉:[好]
好?
施漾倏地氣笑,這秒回速度,就等着他說這話呢是吧。
她這人是真膚淺,也是真随心所欲。不會為已經發生的事和将來發生的事浪費任何情緒,活在當下,偶爾一時心血來潮會找找刺激。
聊天框裏又彈出一條消息。
應湉:[那我删好友了哦]
帶着語氣詞,聽起來溫和,卻不是什麽好聽的話。
删?
施漾愕然兩秒,動動手指。
施漾:[過分了吧]
消息發出去,前端彈出一個刺眼的紅色感嘆號。
“……”
一時間心情複雜,施漾都不知道該擺個什麽樣的表情。
動作還挺快,早想這麽做了吧你。
但在旁邊的朋友看來,他這會兒臉挺臭的,更好奇他是不是在跟失戀對象聊天,又不敢問。
舌尖抵了抵腮,施漾低頭笑了聲。
真果斷,挺好。
-
那段時間,他倆黏得厲害。開始的草率,結束的也倉促。
這個夏天很熱,蟬鳴夾在枝繁葉茂間,起起伏伏。氣溫居高不下,偶有陣雨,空氣沉悶,像是棉花糖化掉,黏膩的甜。
應湉其實很喜歡這個夏天,是近二十年來最喜歡的夏天。
只不過沒想到,這個戛然而止的夏天竟然還會延長。
所以在慶大食堂偶遇施漾後,她跑了。
“說說吧,怎麽回事?”
宿舍裏,三個人拖着凳子坐在一排,齊刷刷地翹着腿,抱着胳膊,盤問她。
應湉淡定喝水:“我弟同學。”
算不上同學,頂多校友,還是互相看不上、有什麽深仇大恨的那種。
舒纭直入主題:“你為什麽把他删了?”
趙予溪手心拍手背,一副替她惋惜、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帥哥诶,多一個不多,少一個就少了,你懂嗎?”
應湉面無表情地點點頭,語氣毫無起伏:“我太懂了。”
“……”沒覺得她把話聽進去了。
杜詩檸問:“所以你一不小心誤删了?”
應湉支支吾吾,敷衍道:“可能是吧,我不記得了。”
她擺出一副“我和他不熟”的樣子。
坦白來講,她那時候并沒有打算和他有什麽正兒八經的長期發展,本身就是一時興起,所以沒有考慮那麽多,而且她也并不了解他。
只是一個夏天,以後不會再見,也不會有什麽瓜葛,很多事覺得沒必要、太麻煩、不感興趣,所以沒問過。
卻沒想到,他長了一張看起來不會好好學習的臉,成績竟然這麽好。是她先入為主,草率了。
趙予溪激動得要命:“加回來啊!剛剛在食堂你跑什麽?”
想起來就無語又困惑。在食堂的時候,那帥哥說完“被删了”那句話,她沉默幾秒,就端起吃得幹淨的碗,直奔餐具回收處。
然後下樓,步子堅決走得飛快,頭也沒回,很冷酷潇灑,又像有什麽火燎屁股的急事。
“回來洗我的衣服啊,下午不是要出去玩嗎?晚上還要在宿舍看電影,我怕沒有時間洗。”說着,應湉放下杯子,拽出桌角的髒衣服收納兜,就要去走廊盡頭的水房用洗衣機,但過道的路被三個人擋得死死的。
這套說辭顯然不能打動舒纭:“你國慶不出去玩,也不回家,明天不能洗?非得現在?你有問題。”
杜詩檸接着說:“回避型,放下吧。”
應湉放下收納兜,坐了回去,雙腳踩在椅子橫杠上,笑眼盈盈:“要用你們那套專業理論來分析我啦?”
舒纭鐵面無私:“少撒嬌,沒用。”
應湉歪頭,癟嘴,嘴角微微向下,眼眸裏含着潋滟秋波:“真的嗎?”
“嘶——”
舒纭吸了一口氣,往後仰了下。
趙予溪凝眸想了會兒:“你倆有仇?”
“沒有啊。”應湉搖頭,“我弟認識,我不太熟,不知道什麽時候删的。”
從她嘴裏撬不出來什麽,而且她這态度太有可信度了,真像那麽回事。
三個人似信非信地點點頭,就此作罷。
“但我看那帥哥的意思,好像還挺在意這件事的。”杜詩檸把椅子拖回原位,換位思考,自我肯定,“我要是莫名其妙被删,也會覺得不高興。”
然後小心翼翼地提出具有建設性的解決辦法,“要不你給他道個歉?”
應湉:?
她的腦袋上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不了吧,多尴尬啊。”她說,“長得那麽大方,應該不會這麽小氣吧。”
你情我願你來我往的,沒有強迫什麽,從頭到尾都是順水推舟。要斷這事兒不是沒有取得他的意願,删好友的事也跟他說了。
應該不會這麽小氣……吧?
三個室友聽見她的話,拔高音量,異口同聲:“長那麽大方你都不願意把他微信加回來!”
應湉:“……”
舒纭回想起來:“他旁邊那個男生長得也挺帥。”
趙予溪認同地點點頭,爬上床拿耳機:“但在他身邊顯得黯然失色。”
-
食堂裏,不斷有人往窗口湧,穿梭在座椅之間。九月底的慶嶺已經步入秋天,氣溫卻絲毫沒有降下來,喧鬧的環境充斥着悶熱的感覺。
吳冕坐在施漾對面,嗦了兩口粉,問:“剛那個,是老鄭說的巨漂亮的社科院學姐?”
他們這個校區不是主校區,面積相比較而言沒本部那麽大,只有研究生院和三個本科學院。
也正是如此,八卦的傳播速度更快,從本科的學長學姐聊到隔壁研究生院的師兄師姐。
施漾沒什麽興趣,基本不參與,只有在他們有一次說起應湉的時候,他稍微聽了會兒,沒搭腔。
這次也不例外,他整個人看起來雲淡風輕,随口問:“哪個。”
“就紮高馬尾那個。”吳冕說,“我看你和她們說話了,認識啊?”
施漾當然知道他說的是誰,他開口第一句的時候他就知道,更何況那四個人裏面就應湉紮高馬尾。
他哦了聲:“不認識,要我微信。”
吳冕啧了一聲:“顯擺呢?”
施漾笑了下。
“所以你給了嗎?”吳冕更關心這個,那一桌子全漂亮姐姐。
施漾往後靠,語調散漫:“幫你端飯,我有手掏手機嗎?”
錯失良機,吳冕有些遺憾,早知道自己端飯了,擱這兒打什麽二十幾分鐘的逆風局排位賽。
長籲短嘆一會兒,繼續嗦粉。
腦子裏反複浮現應湉那會兒聽見他的話的表情,施漾垂眸,無聲笑了下。
人僵在那,一眼都沒看他,直接端起餐盤就走,像一個冰冷的、毫無感情的機器人。她室友明顯對這事兒感興趣,他還挺想知道她會怎麽解釋,編個什麽樣的故事,給他什麽樣的身份。
然而應湉連故事都懶得編,草草搪塞之後,和室友出去玩到晚上九點過回學校。
回來的路上訂了外賣,給接下來的宿舍電影局準備的。吃的先到了,其他人拿上去,應湉在大廳裏等奶茶。
閑得無聊,她靠在一邊玩手機,直到外賣員給她打電話。她走出宿舍樓,一眼看到穿着亮黃色衣服的小哥。
下了門口的幾層臺階,拿過外賣道了聲謝,應湉轉身要回去,瞥見桂花樹下冒出來一個人。
施漾蹲在那兒,嘴裏叼着根棒棒糖。
看她從宿舍樓裏出來,看她拿外賣,看她轉身,他才慢悠悠地站起來,從陰影裏走出來。
應湉站在原地,直直看着他,心想,大晚上蹲女生宿舍門口你變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