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野狗
第02章 野狗
辦公室很靜,應湉感覺到他落在她後頸的氣息,若有似無,難以忽略。手背源源不斷地傳來他掌心的溫度,她才意識到被他完全包裹侵占,猛地抽回手,拇指指腹摁了摁指骨。
餘熱殘留在手背,有些別扭。
手心一空,施漾瞥了眼她握拳的手,視線回落到她臉上。三秒後,挪開。
她戴着最簡單的藍色醫用口罩,只能看見上半張臉,眼眶微微泛紅,盛着水汽和倦意。靠近時,能感覺到她周身偏高的溫度,被鋪天蓋地的潮熱淹沒。
她發燒了,他知道。
應湉只想辦完事趕緊走人,神色恹恹地擡了下手,聲音沙啞低弱,還很客氣:“我來簽假條,江老師應該跟你說了。”
聽見她的聲音,施漾眉心一跳,仍是面不改色:“理由。”
應湉心說假條都杵你臉上了你看都不看?
嘴上冷淡道:“快燒死了。”
施漾勾勾手指,拿走假條,掃了眼,請假理由寫着“因高燒不退請假兩天”。
“多少度?”他問。
應湉:“三十八度七。”
視線落在他的頸部,線條漂亮的脖子上挂着一根黑繩,覆過他的鎖骨,再隐沒在衣領。
勾人似的,讓人想探知黑繩末端、領口之下的墜子是什麽。
她知道墜子是什麽,她見過,暑假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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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都晃得她心煩意亂。
施漾捏着中性筆,沒急着簽字:“看醫生沒?”
應湉正走神,撞上他的視線,平靜回視:“不簽字的話假條還我,再站兩分鐘我要暈倒了。”
腦子燒得空白,反應有些遲鈍,加上突如其來的重逢,完全不在她的預想之內。接下來的發展她也無法預判,索性有點半死不活幹脆死了算了的擺爛感。
中性筆在施漾的指間轉了一圈,他在假條上洋洋灑灑地簽下江老師的名字。
筆帽蓋合,正欲開口,隔着一張辦公桌的人迅速抽走假條,沒有絲毫停留,轉身就走。
速度快到他來不及抓住她的身影,擡眼只捕捉到一陣風。留下晃動的門縫,風從外面鑽進來。
好似硬幣抛進許願池,聽了個聲響,一切又歸于沉寂。
施漾盯着門口,驀地笑了下,樂了。
簡直和一個月前,判若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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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混亂,本來感冒發燒大腦就像是世紀大戰一樣,轟過來再轟過去,在她的腦子裏留下一片狼藉。施漾的出現,把最後這點狼藉也碾壓成碎片。
——她腦子炸了。
沒有走馬燈似地放映過往的碎片畫面,僅僅施漾的名字而已,3D放大特效,幾乎要撐破她的腦袋。
施漾為什麽在慶大?他那時候報了慶大?他和江老師是什麽關系?
想不出答案,暈暈乎乎,只覺得頭疼,應湉回到宿舍聽見室友說這周放假當晚去吃火鍋,前提是她生病好了的話。
她搖搖晃晃地應了聲好,爬上床,腦袋一栽,昏睡過去。
不到晚上,應湉退燒了,接下來兩天吃藥喝熱水,好得差不多了。
但渾渾噩噩兩天,把施漾這事兒全然抛諸腦後。她唯一在意的,是早上起床比以往遲了點,沒有吃到芝士蛋撻。
大病沒痊愈,就想吃個芝士蛋撻安撫一下自己,結果她前腳剛走到離蛋撻窗口半米的位置,最後一個芝士蛋撻被買走了。
她眼睜睜看到這一幕,然後心口像是被一支遠方射過來的箭擊中。面上沒有表現出什麽,但心裏的小人已經後退着吐血了。只好退而求其次,吃了別的早餐。
坐在教室裏,應湉有一搭沒一搭勾畫老師說的重點,握筆的手松松垮垮,跟沒骨頭似的。
她暗自發誓,下次要早起一分鐘。
旁邊的女生把課本扯過來,想問趙予溪剛才老師說的重點是哪一段。瞟見應湉耷拉着眉眼,無精打采,漂亮臉蛋充滿頹喪感,她問:“她怎麽了?”
趙予溪搖頭嘆氣:“沒有吃到芝士蛋撻,她好像沒有明天了。”
聞言,旁邊的女生擡頭看向教室的天花板。
趙予溪好奇,跟着她擡頭:“你在看什麽?”
女生說:“我怎麽感覺……她頭頂這盞燈都不亮了啊……”
趙予溪看了看其他幾盞燈,再看向應湉頭頂這盞燈。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好像真的比其他燈暗淡許多。
這股灰蒙蒙的暗淡一直籠罩着她,直到下課。宿舍裏的四個人上午都有課,約了中午一起吃飯。舒纭她們在第四教學樓,離食堂比第二教學樓近,先去占了座位。
三食堂好吃的窗口太多,常常人滿為患。下課才十分鐘,一樓二樓的餐桌上就放了各種各樣占座的東西,滿滿當當的。
“你們還沒定好國慶去哪嗎?”
見她們倆端着飯過來,舒纭問道。
今天是九月的最後一天,明天就是國慶了。正好她們今天下午都沒課,可以先出去玩一圈,再各奔東西。
舒纭和杜詩檸都不是慶嶺本地人,但又因為家在隔壁省市,離得近比較方便,早早做好了國慶回家的打算。
趙予溪嘟囔一句不知道,轉頭問應湉。
“除了回家去哪都行。”
應湉正低頭,捧着手機回消息,心不在焉。
趙予溪啊了一聲:“你家不就在慶嶺嗎?你不回家放假七天呆在學校啊?”
應湉指了指手機:“我弟,他不出去玩,留在這兒霍霍我。”
正愁呢,七天假期留校獨守空房也不是不行,圖個清淨。
“你要在學校陪我嗎?”她放下手機,撐着下巴,笑眯眯地靠近趙予溪,“或者我可以去你家住嗎?求你了。”
說着,嘴角撇了下來,委屈巴巴。
趙予溪哪受得了她這樣,本來也不是什麽大事,閉上眼瘋狂點頭,生怕陷進去。
“去我家,包吃包住。”
心滿意足,應湉猶如有了強大的靠山,周身濁氣散去,整個人輕松不少,那層灰蒙蒙的雲霧也漸漸褪去。
她靠在椅背,十分幹脆地拒絕了親弟要拆了她卧室裏的投影儀拿去用的請求,讓他自己買。
原本擔心回家會被他念叨到耳朵起繭,這下好了,她有地方躲。
親弟吃癟,在對話框裏狂發各種哭哭的表情包。她翹着嘴角,心情愉悅到想哼小曲。
誰讓他上周跟她搶最後一塊可樂雞翅。
“唉,我們國慶回來還有小組作業。”舒纭單手捏着手機,看群裏的消息,“頭大。”
應湉拿起筷子:“怎麽會呢寶寶,你頭最小了。”
舒纭:“……?”
趙予溪差點笑岔氣,咳了兩聲,連忙拿紙巾捂住嘴巴。
舒纭欲言又止,最後只能在應湉坦然含笑的眼眸中應了句好的。
杜詩檸沒說話,視線筆直地落在某處,筷子有意無意地夾着盤子裏的飯菜,但吃進去的每一口都是空氣。
應湉見狀不解:“看什麽呢?”
三個人都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整個三食堂二樓烏泱泱一片,靠近窗口的走廊更是人潮洶湧。
來往的人群太混亂,實在無法一眼捕捉到關鍵。
“我怎麽覺得……那個人好像是我們前兩天遇到的那個帥哥?”
杜詩檸伸手指了指,猜測的口吻。
舒纭和趙予溪湊近,試圖看得更準确一點:“哪個?”
在她們說話期間,應湉不知道杜詩檸在看誰、在說誰,但她在雜亂的人群中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太惹眼,也太好認。所以他只是偏頭一張側臉,便被她注意到。
頓了下,心口一窒,倉皇之間草草收回視線,她扭回頭坐好。
突然覺得面前的鴨血粉絲湯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
“還真是。”舒纭看到那人的正臉,碰了下杜詩檸的肩膀,揶揄道,“一個星期遇見兩次了,你對人家的印象還這麽深刻,真不去要個微信?”
趙予溪也看到了她們說的那個人,忍不住發出感慨:“不是我說,這次這個是真帥啊。”
她們三個熱火朝天地讨論,應湉在這頭沉默,對比她們,安靜得仿佛不在同一個空間。
“湉湉,你覺得怎麽樣?”
趙予溪用胳膊肘怼了怼她。
她就知道,早晚會問到她這裏來。應湉頭皮發麻,沉聲,平淡回答:“還行。”
舒纭愕然:“只是還行?!”
這可是她二十幾年來見過的那麽多帥哥當中,她覺得天花板級別的程度。
趙予溪擺擺手:“是應湉的話也很正常。”
應湉沒再吭聲,悶頭吃飯,祈禱他不要往她們這邊走,或者她趕緊吃完趕緊跑。
偏偏有些定律名不虛傳,越怕什麽越來什麽。
食堂裏鬧哄哄的,不同的聲音充斥在耳邊。但在這樣嘈雜的環境裏,她聽見了施漾的聲音,并且逐漸清晰。
她有點訝異,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對他的聲音如此熟悉。明明一個月沒見,認識的時間也很短。
但有的時候,人和人之間就是如此,只需要短暫的一段時間,就能留下巨大的痕跡,看起來毫不費力。無論如何被後來的時間覆蓋,依然清晰可見。
緊接着,身邊的人倏地站了起來,攔住他。
“帥哥帥哥,加個微信呗?”
趙予溪開門見山,十分直球。
杜詩檸目瞪口呆,來不及攔住她:“你別……”
最後只好埋頭捂臉。
施漾兩只手端着碗往前走,突然被攔住要微信,堪堪止步,下意識要婉拒。輕飄飄擡了下眼,敏銳地瞥見趙予溪旁邊坐着的人。
他這個視角,只能看見應湉的一丁點側臉。
臉快埋進碗裏了。
于是拒絕的話到了嘴邊,拐了個彎。
“沒手。”他示意自己兩只手都端着碗,抽不出手拿手機。
趙予溪以為他這是一種委婉拒絕的方式,頗為遺憾地點點頭。
正想作罷,便見他視線微微偏移,直直落在應湉身上,“她有我微信。”
平地驚雷,桌上的人齊刷刷扭頭看向應湉,臉上都是疑惑和震驚。
你怎麽會有這個帥哥的微信?你們認識?你們什麽時候認識的?好哇好哇這麽好的資源不分享你吃獨食!
應湉的心髒猛地一跳,太陽穴也突突兩下,面無表情的臉上差點出現一絲崩裂。即使沒有回頭,也能清楚地感覺到斜後方屬于他的灼熱視線,筆直、滾燙,幾乎要将她燒傷。
但還好,她穩住了。
腦子飛快轉着,想編個借口。
不等她開口胡扯什麽,施漾勾唇,低磁的嗓音拖腔帶調:“哦,忘了,我被删了。”
應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