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戒斷
第08章 戒斷
說話間,車子停下了。
司瑜緊繃了一路的面部表情終于松下來,戚聞知道這是要放他一馬的意思了。
“到了,下車吧。”
戚聞下車環視周圍一圈,四周被高檔商圈和紙醉金迷包裹,他不知道這是哪裏,車子沒開多久,應該離學校不遠。
“這裏是?”
司瑜從車上下來,順手扔給戚聞一串鑰匙:“你的新公寓,以後你就搬到這裏來。”
戚聞望着那道高挑的身影,覺得司瑜說的話很難懂。不是語義,而是潛臺詞。
三年來,司瑜沒有哪一天不是恨不得用鐵鏈将他拴在腳邊,好讓自己的一舉一動全都暴露在他眼前的,現在卻要将他放到看不見的地方。
“那莊園那邊?”戚聞謹慎試探着。
司瑜走在前方,随意地回頭看他一眼,琥珀色的眼睛在陽光下淡得幾乎沒有一點情感,冰冷無機:“除非我有事喊你,否則平時不用過去了。”
挎着包的高大青年在原地定住了。
他一定是發現了什麽——
這是戚聞的第一反應。
司瑜發現了什麽,然後将他放逐,讓他無法留在身邊伺機而動。司瑜曾經親口答應教導他複仇,現在卻要親自收回賦予他的權利。
嗓子仿佛被高溫炙烤,戚聞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聲音:“司先生,我能問問為什麽嗎?這麽突然——”
“有什麽突然?”司瑜打斷戚聞,他從不是耐煩的脾氣,想到什麽便說什麽,“那是我家,不是你的。”
理由簡單粗暴,卻出奇地有說服力。
這話不假,刨去司瑜給他買的東西,戚聞自己帶進司家莊園的東西一個行李箱都裝不滿。
戚聞的嘴唇痙攣似的動了動,像是想說什麽,卻沒有發出一個音節。
司瑜将他帶回家本就是一時興起,高興時讓他容身,厭倦時掃地出門,都是常态。
只是一切發生得猝不及防,他的原定計劃轉眼間灰飛煙滅。司瑜在山頂将牽引繩和錨點抛下半空,扼殺了他向上攀爬的機會。
當然,司瑜從來也沒有義務等他慢慢長大,是他的速度始終不夠快,無論多拼命地追趕都碰不到司瑜褲腿上的一粒塵埃。
“抱歉司先生,是我失言,我絕對沒有鸠占鵲巢的意思,也從沒打算一直賴在司家不走,這裏很好,我很喜歡,多謝司先生勞心。”
說完,戚聞合上嘴巴,吃了幾斤水泥一般,将身上的洞窟一個一個封住。
不看,不聽,不想,不念。
滿足司瑜的一切期待。
司瑜有最睿智的信息處理系統,卻也配備了極差的情緒感知能力,無論是對人,還是對己。當下他說不上來是什麽感覺,只覺得血氣在身體裏沖撞,讓他頭腦發昏。
司瑜不覺得自己說的話有什麽問題,近郊的莊園的确姓司不姓戚,關于“家”的概念,當然也不是指的那幾幢恢弘的死物。
他父母的屍骨被他埋在那兒,那兒就是他的家。
至于戚聞的家,鬼知道他父母埋在哪裏。
但戚聞說的話讓他很不高興。
什麽叫做“從沒打算一直賴在司家不走”,難道這死小孩一直在為怎麽逃離司家和他身邊而做打算?
司瑜生平第一次覺得有人不僅觸碰了他的逆鱗,還在上邊反複剮蹭。
如果放在往常,他早直接向戚聞問個清楚他到底是什麽意思,但想到卓逸上午說過的話,他止住了話頭。
見鬼的依賴性,他絕不被任何支配。
司瑜把戚聞帶到地方就離開了,自己獨自讓司機驅車駛回了莊園,吳管家攜衆幫傭已經在門口等候,看起來熱鬧非凡。
管家照舊熱情歡迎:“司先生,今天也歡迎回家。”
司瑜興致缺缺地應了聲:“嗯。”
吳管家試圖讓氣氛更輕松:“餐廳裏枯萎的鮮花已經換成了月季,空運來的,香氣很新鮮。”
司瑜路過餐廳時停下瞟了一眼,再也沒看第二眼:“跟花瓶一起扔了。”
他對鮮花的熱衷是時令性的,只有兩季,心情好時和心情壞時。
這一晚司家所有人都知道了,司先生心情很壞。
新來的女傭捧着主家的花瓶問吳管家:“吳管家,這麽漂亮的花瓶,司先生真的要扔呀?”
吳管家搖頭笑笑:“給我吧,真要扔了回頭找起來麻煩。”
浴缸已經放好了熱水,司瑜回房後泡了個澡,想洗去一身疲憊,卻感覺越洗越累。
他草草擦幹身體,裹着浴袍吩咐吳管家:“之前那兩個按摩師,随便找一個來,就現在。”
“好的,司先生。”
吳管家利索地去安排,不多時,人便接到了司家。
來的是一個五十多歲的婦女,她慣例想要點燃一枝熏香,想要幫助司瑜放松神經,卻被司瑜攔下。
“不用了,直接來。”
司瑜舒了一口氣,正準備好好放松一番,然而在按摩師厚重的手掌接觸到他皮膚的那一刻,他立刻翻身攏起了睡袍。
司瑜的臉色有點黑:“暖過手了嗎?為什麽這麽冰?”
按摩師大驚失色,連忙解釋:“那是一定的,司先生,我絕不會犯那種低級錯誤,大概是因為我前陣子生了場大病,體溫偏低,真是抱歉,請司先生諒解。”
說着,按摩師摩擦起雙手,試圖通過摩擦生熱。
司瑜的面色簡直差到了極點:“夠了,別用你的冰手碰我,你走吧。”
說罷,司瑜躺進了被子裏,酸脹的部位仍然酸脹,他居然開始有些懷念那雙熾熱而幹燥的手,在他身上各處穴位和堆積乳酸的肌肉上游走的感覺。
戚聞總是知道如何能讓他舒服。
燈光全部熄滅,小套房裏少了一個人的呼吸,顯得房間裏安靜得過頭了。
司瑜望着窗外的月亮,隐約覺得入睡變得不那麽順利。這大概就是卓逸所說的“戒斷”副作用,需要他去克服。
笑話,這難道會比接手天域大動作洗牌更有難度嗎?
……
司瑜離開公寓後,戚聞大致熟悉了一下新環境,格局很大,是三室兩廳,他挑了一間最小的次卧把東西放下,其他的東西看都沒看一眼。
大概有吳管家的貼心幫忙,他的生活用品按照司家別墅裏的習慣全新布置了一份,在這裏他擁有絕對自由,無人幹擾,更不用看人臉色。
戚聞本應為突然降臨的私人空間而感到開心,這是他在司瑜身邊時夢寐以求的呼吸感,但不知為什麽,不适應和挫敗轉瞬占據了他大腦的全部。
不是對新環境的不适應,而是這種自由支配自我的生活方式讓他感到局促。
戚聞并非這時才意識到,但此刻感知得尤為清晰,在過去,司瑜占據了他生活的大半。
他總覺得一天不該就這樣過去,應當還有什麽人,讓他去做什麽事。
戚聞的睡眠時深時淺,他在當中找到了一種奇妙的平衡。他在睡夢中保持機敏,随時準備查探司瑜的狀态,靜靜地醒來一小會兒,然後在得知司瑜仍在沉睡中時,繼續安然睡去。
一連串形成鏈條的動作,已經從刻意成為了習慣。
然而今晚這個鏈條或許就要被打破了。
他時而驚醒,卻等不到安心的信號,遠隔數十公裏,他沒法得知司瑜是否睡得還好。
然而很快,戚聞就意識到,睡着以後的事情根本用不着操心,因為他似乎根本無法入睡。
和吸頂吊燈幹瞪眼兩小時後,他坐起來,撥通了司家別墅的電話,接電話的是吳管家。
吳管家發來問候:“阿聞少爺晚上好,新公寓住得還習慣嗎?”
“還不錯。”戚聞的視線從牆根飄到窗外,“我還有點東西落在卧室,現在方便過去拿麽?”
吳管家向上看了眼陷入黑暗的三樓,用低低的聲音說:“現在恐怕不方便阿聞少爺,司先生已經睡下了。”
“那我改日再來拿,晚安。”
戚聞挂掉電話熄了燈,躺下閉上眼睛,不一會兒,呼吸變得輕緩綿長。
司家別墅的三樓,在經歷不知第多少次輾轉後,司瑜摸黑坐了起來,從酒櫃裏拿出了一瓶法式幹紅。
然而酒精沒有将他灌醉,卻讓他在深夜愈發清醒地認識到,這可能會是個不眠夜。
司瑜在黑夜裏靠着牆,晃了晃手中的酒杯,手腕一轉将杯子裏的半杯紅酒盡數淋在了自己床上。
月光的照射下,深紅色的酒漬迅速暈成一片。
司瑜扔了酒杯,拎起自己的枕頭走進了旁邊戚聞的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