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重陽糕
重陽糕
晚上,疾風吹開了虛掩的窗戶,巧雲迷迷糊糊起來合窗,一陣寒風吹在她臉上,她不由打了個哆嗦,清醒過來。外面夜幕沉沉,恐怕是要下雨了。她關好窗趕緊跑回床上,把被子一直裹到脖頸才感覺好些。
俗話說一層秋雨一層涼,天氣又要變冷了。
不知賀青山走前有沒有帶厚衣裳,也不知他何時才能回來。
這段時日也不知是怎麽,她總是回想起他的好來,盡管她不願承認,心裏卻是有些想念的。
重陽前一日,何氏打發小壯來請巧雲過去與她們一道做重陽糕。
她一到就聽何氏念叨,“素花這丫頭,叫她做些糕帶着你們明日登山吃,愣是不肯,你來了就好了,幫我盯着她做,順道開解開解她。”
何氏心裏也有一番成算,鄭家後生她見過,她打心眼兒裏滿意。明兒咋說也是奔着相看去的,又恰逢節氣,做些個應節氣的糕點不正好可以顯現閨女兒的手藝麽,這可是大大增加好印象的機會,咋能錯過呢。
巧雲玩笑道:“嬸子,你放心好了,就為着我這張嘴,我也得讓素花把重陽糕給做出來!”
何氏哈哈大笑,留她們二人在竈房搗鼓,自個兒去忙了。
素花無奈,只得認命地開始碾磨米粉。
重陽糕以粘米粉和糯米粉為主,一般用蜜棗做餡兒,在模具裏按壓成型,面兒上用鮮豔的橘紅絲或是幹桂花做點綴,再放到蒸籠裏蒸熟就成了。
巧雲幫着素花一道推磨,問她,“往年不都要做重陽糕嗎,怎地今年又不願做了?”
素花她爹生前愛吃重陽糕,所以這麽多年她們每年重陽都會做了重陽糕拿到墓前去供奉。
素花不答,巧雲約莫也能猜到幾分,便不再問了。
糕做成後,先撿了一碗出來叫小壯拿去供奉他爹,然後她們才開始品嘗。素花特意做了許多,讓巧雲帶了一碗回去給她爹吃。
秋鳴山位于鎮子背面,沿山路上去路邊開了不少野菊,黃燦燦的,一叢叢,一簇簇,看得人心裏都柔亮幾分。秋鳴山背接深山密林,清晨和傍晚時站在山頂可以聽見各色鳥兒鳴叫,好聽極了。山頂視野也廣,可以俯瞰整個小鎮和附近的幾個村莊。
她們一行五人,素花、巧雲、小壯,還有佩蓮和鄭二哥,小壯一個勁兒蹿在前頭,仿佛不知累似的,走一段停下,見她們跟上來又繼續往前走。接着是巧雲和佩蓮一起,兩人一邊說着話一邊悄悄留意後面的動靜。素花和鄭二哥在最後,兩人一路幾乎沒怎麽說話,只是遇到坡坎時鄭二哥總是惦記着扶素花一把。開始素花總是躲開,到後頭見他哪怕自己累得額間冒汗,還是仔細盯着她的腳下,漸漸也願讓他扶上一把了。
鄭二哥眼睛發亮,素花只瞧了一眼便很不好意思地避開了他的目光。
重陽節這天凳秋鳴山的人不少,大多數人登到半山腰盡了興就回去了,偶爾有幾個結伴的書生同游,本想登頂,可奈何體力不充沛,登到大半也就算了。巧雲她們倒是一直爬到了最高處。秋季寒涼,可等登到山頂時身上已經暖和和的了,大家在山頂的亭子裏坐下歇氣。
鄭二哥和素花仿佛沒那麽生澀了,時不時能交談幾句。
巧雲和佩蓮在另一次放心地說起話來。
佩蓮悄悄對巧雲道:“我娘說,要是順利的話年前就給二哥把親定下來,明年開春兒就辦喜事。”
巧雲不經意瞄了那邊一眼,悄聲回道:“我看問題不大。”
小壯不知從哪兒鑽出來,臉蛋被風刮得發紅,“巧雲姐,我找到一樹野柿子,都紅透了,咱們去摘吧!”
今早出門前他娘特意叮囑他,說跟着來玩可以,不能搗亂,不能闖禍,他都應了。他挺喜歡鄭二哥的,以前還給他買過糖吃,他覺得不是壞人,所以心裏到不覺得多介懷,一上山就顧着撒丫子玩耍了。
“好啊!咱們瞧瞧去。”巧雲和佩蓮都站起身來。
她們有意給素花她們騰說話的地兒。
誰知素花也站起身道:“我也去。”
鄭二哥臉上倒是沒有異樣,笑着道:“大家一起去吧,熱鬧。”
那野柿子樹就在離亭子不遠的一架小斷崖上,一個個猶如小紅燈籠的柿子挂在枝頭,瞧着打眼極了。斷崖下面是一片平地,人可以從下面一直攀到樹上去。小壯自是願意爬樹的,他巴不得呢,可素花不允。柿子樹脆,摔下來可了不得,于是鄭二哥想了個法子,他爬到合适的位置把小壯舉起來,讓他去摘。
大家都覺得靠譜,于是行動起來。
佩蓮在下面朝小壯喊:“柿子軟了沒?”
小壯扯着脖子回:“樹尖兒上的軟了!”
佩蓮跟個孩子似的有童心,興高采烈道:“先摘一兜下來我們嘗來。”
小壯自己也想吃,自然同意。野柿子個兒不大,比嬰兒拳頭大不了多少,他這一衣兜少說有十來個。小壯從鄭二哥脖子上下來,大家圍在一起吃柿子。柿子紅得像火,叫人看着愛到心坎兒裏,果子上頭裹滿一層白霜,捏着軟乎乎的,柿蒂枯萎發幹貼在柿子上,果然是熟透了。
揭開柿蒂,拇指和食指微微用力,把柿子掰得裂開嘴來,露出軟紅摻着黃色經絡的水潤果肉。對嘴吸上一口,涼冰冰,滑溜溜,如蜜一般的甜沁染在舌頭上,美妙極了。
每人吃了兩個之後,鄭二哥便不許她們多吃了,“柿子寒性,烤着火吃倒無妨,冷天冷地的少吃些吧。”
小壯要吃他要是沒管,小娃子火力壯,加之不是女娃,不怕寒。
他們又去接着摘柿子了,巧雲朝佩蓮和素花打趣,“往日沒瞧出來,你二哥還有這份細心。”
佩蓮先是一臉驕傲,道:“他只是話不多,其實心細着呢。”接着又有幾分苦惱,“就是被他管着,煩得很。”
她大哥跟她年紀相差大些,小時候總是慣她,她二哥反倒是慣她最多的,只是這些年她年紀大了,人也穩重了,他才消停些。
素花覺得他這點挺好的,不像有些男人,家常瑣事全不放在心裏,只叫婦人去操磨,真有大事了也沒見有多少擔當。憑她對鄭二哥的了解,倒是個能擔事的,如今又有這份細心,她心裏五分的願意已變成七八分了,只不過面上不動聲色,怕她們打趣她。
小壯把整棵樹的柿子摘得個七七八八才罷手,素花瞧了哭笑不得:“你摘這麽多,我們咋拿得了?”
巧雲出主意道:“你不是拿了個布兜子嗎?把裏頭的重陽糕吃了不就能裝了。”
要不是巧雲提醒,素花差點忘了這茬,這才連忙把帶的重陽糕拿出來給大夥兒分吃。
佩蓮嘴裏塞得滿滿的,“真好吃!”然後習慣成當然的問巧雲,“是你做的嗎?”她知道她們倆經常一道弄吃的,要是巧雲做的也不是不可能。
巧雲連忙擺手,“這卻不是,是你素花姐做的,你不知道,你素花姐做糕點比我做得好。”
于是佩蓮一臉崇拜地轉向素花: “素花姐,你太厲害了!”
鄭二哥不知是覺得好吃還是餓了,接連吃了好幾個。
傍晚。
何氏一家三口圍坐在一起吃飯,她一個勁兒的問女兒,“相得如何,靠譜不?”
素花臉上有些害羞,她娘問得也太直白了,“娘——”然後有些羞惱地往嘴裏刨飯。
何氏是過來人,見狀也不再問了,笑眯眯給她夾了塊兒肉,“你看準了,那我可給薛媒婆回信兒了啊,到時候可不興反悔。”
素花嗯了一聲。
隔壁江順父女倆也在吃晚飯,他最近行動起來越來越利索了,閑不住,不是磨刀就是做木工活兒,日子過得倒也充實。
他聽了素花的事兒,心裏也挺高興的,久違地想起了素花她爹,那是個頂天立地的漢子,可惜走得太早了。前些年她們過得多苦啊,現在也算是越來越好了。
他心裏感慨,對巧雲道:“去幫我舀一碗酒來,我喝些。”
巧雲起身去舀了兩碗來,一碗是滿的,遞給她爹,一碗只有一半,是她的。
“你怎地也喝起酒來?”
巧雲嘿嘿一笑,“爹一個人喝多沒意思,我陪爹喝點吧。”
這時節喝點酒身上暖和,江順便也不再攔阻她了。
每次巧雲喝過酒後晚上都睡得好,可是這一晚她卻做了一個夢,她不知怎麽站在一片清風寂寂的山崗上,風吹得透骨冷,她裹了裹衣裳,見前方有兩點燭光。她順着微弱的燭光走過去,卻見那裏立着一座新墳,墳前一個高大的影子跪在那裏,脊背彎着,是一個悲傷的姿勢。
她心裏遲遲沒有升起恐懼,于是一步一步走了過去,跪着的人轉過身來,那是賀青山的臉,他面色憔悴,說:“我娘走了。”
下一刻巧雲就被驚醒了,她一激靈坐起來,仿佛沒能從夢境中掙脫似的,接着感覺頭一陣痛,才發現臨睡前忘了關窗,窗扉正被寒風吹得搖來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