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翻山
翻山
他拿起面上的一個，咬了一口，竟然是酥松的口感，不像尋常石頭似的硬口月餅。這酥松的餅皮裏頭包裹着厚重濃香的火腿絲，嚼着回味無窮。
今年他還沒吃上月餅呢，前段時間過中秋，他娘怕花錢不讓他買月餅，他也不是很偏愛這個，就真的沒買。
中秋那天，他娘蒸了鍋白饅頭，煮了塊臘肉，兩人就算過節了。月餅明明是可有可無的東西，此刻給他帶來了不小的沖擊，那種難言的幸福感，和舌頭的享受，讓他覺得這二十年中秋欠缺的美好情感都彙集到了這一天，這一刻。
他一口氣吃了四個，要不是想着給他娘留兩個鹹口的嘗嘗味道，他能把這六個吃完。
拿人手短，吃人嘴軟，賀青山現在感覺先前郁悶的心情好多了，主動問道：“你們家誰去買幹果，什麽時候去？”
巧雲只略想了下就有了答案，“我堂哥去，成親的日子實在很近了，耽擱不得，明兒一早就得去。”她伯娘孫氏和堂姐玉梅要在家裏準備大小事宜，萬萬抽不開身的，堂伯又有個瘸腿的毛病，不能走遠道，更何況回來還得背幹果翻山越嶺，更是不行了，唯一合适的人便是江有才。
明天把幹果買回來，花一天的時間去皮、去殼、炒熟，不出岔子的話剛好能趕在辦喜酒的前一天做好喜糖。
賀青山道：“那我明天在石堰溝村口兒等他，跟他一道兒去。”
“真的嗎？”巧雲高興道。這樣自然是好了，第一次去人生地疏的地方，光靠問路可不太方便，有他帶路會省事兒許多。
高興過後，她又試探着問道：“會不會耽擱你的事兒啊？”
賀青山搖搖頭，“不妨事。”
事情就這麽說下了，巧雲感覺心裏格外輕松。
兩人說了這許久，太陽不知什麽時候開始變紅西沉了，巧雲站起身來告別，“那我先回去了，謝謝你。”
回到家，巧雲連水都沒顧得上喝一口，只匆匆跟她爹照了個面後就去了江有才家，她得趕緊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他們。
“當真？”孫氏聽完後高興地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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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雲用力地點頭。
可孫氏很快就換了副焦愁的神色，“可我已經打發你堂哥去隔壁鎮上了，這一時也回轉不來啊。”她也是跟巧雲想到一堆了，覺得鎮上沒有便道別處去看看，一吃過午飯就催着兒子去隔壁鎮上碰運氣了。
巧雲忙問，“他走了多久？我這就去把他追回來。”
孫氏苦惱的搖頭，“午飯後就走的，這起碼走出幾十裏地了，哪裏追得回來。”
唉，這事兒真是，給弄巧了。
現在可咋辦呢，到底還去不去梅家寨？
孫氏也在想這個問題，玉梅本在剁豬草，也一直聽着呢，這時候她插言道：“娘，依我看還是得去梅家寨走一趟。大弟能不能從隔壁鎮上買回幹果還不一定呢，要是買不着，到時候不就兩頭落空？這幹果是寧多勿少的，幹果又不怕放，就算多買了也不打緊。”
孫氏一聽，覺得是這麽個理，“可是……叫誰去呢？”家裏統共這幾個人，都是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哪裏能再騰出人手來？更何況這涉及銀錢采買的事情，也不好交給外人啊。
玉梅倒是想去的，可孫氏離不開她搭手不說，她小月子後身子還沒好全呢，如何能背得了重物走那麽遠的路啊。
“要不……我去吧。”巧雲道。她也看出來，孫氏實在沒法子了，她不能在這罐頭袖手旁觀，說起來也是辦老江家的大喜事呢。
孫氏對巧雲辦事是一百二十個放心，就是擔心她的安全，“你一個閨女兒，走那麽遠沒事吧？”
巧雲本想跟她說，有賀青山一道，可話到嘴邊又打住了，轉而道：“青天白日的，沒事兒，您放心。”她要是說了賀青山，沒準兒孫氏更不放心。
孫氏開始絮絮叨叨叮囑她，“你自己千萬得注意着。你知道的，要不是伯娘沒法子，也實在舍不得你辛苦跑這一趟，你要是出了啥事兒我可真是沒法兒跟你爹交代了。”
巧雲笑了笑，“我一定小心，您就把心放肚子裏吧。”
翌日清晨，天蒙蒙亮巧雲就準備出門了，她先去跟他爹打招呼。江順也早就醒了，他也挂念着閨女兒走遠路。他見她穿得單薄，就道：“怎地不多穿件兒衣裳，秋天天涼，尤其是早上，可別冷着了。”
巧雲本是想着自己要爬山趕路，肯定不會冷的，可見她爹一副擔憂的神情，不得不答應下來照做。
她邊套外裳邊道：“現下還早，您再睡會兒。我托了伯娘給你送飯來，還囑托小壯沒事兒就過來看幾趟，您要有啥事兒就跟他們說。”
江順無奈笑道：“行了，我知道了，你也別耽擱，趕緊去吧，早去早回。”
巧雲走出房門還聽他在背後叮囑，“路上多歇幾趟，別逞強累壞了身子。”
巧雲懷着一腔子暖意往石堰溝去。剛走到山腳下，就感覺身上發起熱來。她就說嘛，這個天氣走路根本不冷，于是把外裳脫下來在手彎挂着。
等走到石堰溝時，她已經開始冒汗了。她遠遠看見村口站了個人，身姿颀長，姿态挺拔，是賀青山。
不知他看到自己是啥反應呢，肯定詫異極了，巧雲心裏起了趣味。
她走近後，賀青山果然詫異，還頻頻朝她身後看，試圖去尋找她昨日所說的堂哥，可後面空無一人。
巧雲把前因後果跟他解釋了一遍，最後道：“所以只得我去了。”
賀青山平靜的心開始瘋狂跳躍起來，每一拍都是興奮的節奏，他面上沒表露出來，只是放輕了聲音道：“早知你要來，我肯定一早去山下等你。”
這話意味非常，巧雲裝作沒聽見的樣子，朝他揚了揚下巴，“帶路吧。”
“你在這兒等一下，我回去拿點東西。”他說完大步進村子去了。
沒過多久他就來了，背上多了個背篼。
“你回去就是為了拿這個？”巧雲驚訝地問。
“嗯，走吧。”他本以為來的是他堂哥，根本沒想幫他扛東西，帶帶路就是了，可來的是她，他就得帶個背篼去，以便回來時幫忙背幹果。
賀青山提起腳步帶着她往山上走。梅家寨在山那邊，自然是要先翻過這座山。
巧雲路過時還瞧了瞧自己的黃豆地，種莢飽滿，葉子開始幹枯發黃，也是時候拔了。不過最快也得等江有才的親事辦完才行。
越往上走，巧雲便越陌生，她從未走到這上頭來過。山上的小路還算清晰，被踩得發白，道路兩旁鋪滿了從樹上落下的松針。走這路的人雖不算很多，但也不算少，像是山那邊的人到山這邊砍柴的，山這邊的人到山那邊探親的，尋常路過的……總之隔三差五就有人走。
越往上走，道路越陡。這時太陽已經将升未升，山間到處都彌漫着如同米湯一樣濃白的山霧，眼前的路變得模糊起來。山路一步步都是石板搭成的，高一步低一步沒有定數，加上又有落葉掩蓋，走起來實在不易，巧雲好幾次都差點踩空。
盡管她每次都克制住沒驚叫出聲，可賀青山還是發現了，他停下腳步，朝她伸出一只手，“我帶着你。”
巧雲站在下首的石梯上仰頭看他，感覺他格外高大，山霧遮掩使他面目朦胧，看不清表情。他寬大的手掌就在自己前方不遠，靜等着她把手放上去。
大霧下的山路實在難行，而且又要趕時間，巧雲沒再矯情，把手遞過去，讓他握住自己的手腕。
賀青山勾了勾嘴角，感覺渾身的血液都熱了起來。他想起了第一次見面攙她過河的場景，不同的是那時對她只有短暫地驚豔，現在卻胸懷着綿長的情意，只消她稍稍親近，心潮便洶湧澎湃。
有賀青山帶着走起來快多了，他如同腳下長了眼睛一般，每一步都走得又快又穩。
等好不容易走到山脊上時，太陽已經升起來了，很快便将濃霧驅散，秋陽從高聳的樹林間灑落下來，明媚卻不刺眼。巧雲微微用力掙脫了他的手，後知後覺地有點不好意思起來。
從小到大除了她爹和她堂哥，再沒有同其他男子這邊親近過，不自覺地感覺有些羞澀。
賀青山道：“在這裏歇一會兒吧。”
他是不累，可她從山腳下那麽遠爬上來，可說是整整地爬了一面山，後面的路程還長呢，把腳走壞了可不好。
巧雲确實也是累了，她找了個樹樁坐下，任由汗水在額際流淌，賀青山在另一側站定，背過身朝別處看。本以為山脊是開闊平坦的地方，沒想到還是無窮無盡的山林，望不出很遠。但比起山坡上确實要寬闊敞亮許多。
賀青山突然轉過身道：“一會兒在前頭有塊眺望石，站在上頭能遠眺山那邊的景象。”
咦，他怎麽知道自己在想這個，莫不是會讀心不成？
巧雲忍在內心對自己荒謬幼稚感到好笑，她拿出竹水筒準備喝水，人流了汗後就止不住的泛渴，還好她帶了水來。正在她快要将竹水筒遞到水邊時，突然想到好像他沒帶水，于是問道：“你渴嗎，要不要喝點水？”
賀青山朝前看了一眼，道：“等再走一段吧，前面才有山泉水。”
巧雲道：“何苦那麽麻煩，喝我的就好了。”
她把竹筒蓋拿下來，翻轉過來便是個竹杯，平日裏她常常這樣喝水的。只是竹杯給了他，自己便只能用竹筒喝了。她滿滿地給他倒了一杯遞給他，“這竹筒是今晨才洗過的，放心喝吧。”
賀青山接過去，當唇碰到竹杯時感覺剛剛止住的汗又冒出來了，耳根微微泛紅。
他一飲而盡後，巧雲又給他倒了兩杯，喝完後才罷了。
巧雲見他不再喝了，自個兒抱着竹筒飲起來。平常被衣領包裹而格外白皙的脖頸微微聳動，顯得格外稚真可愛。
收拾好竹筒，巧雲站起身來，對他道：“走吧。”不知還有多遠，時間耽擱不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