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揪痧
揪痧
轉眼夏天過去了一大半，雖然天氣還是很熱，但好像人們都已習慣了。天亮得早，農人便也起得早，趁着涼快去地裏幹會兒農活再回來做早飯吃，中午歇會兒午覺，獨留太陽無聲地炙烤着大地，也不知不覺地照育着地裏的莊稼。
到了傍晚，盡管時辰已經不早，但天還得有好一陣才黑，親戚鄰舍便會聚在一起，各自搖着把蒲扇，邊扇風邊唠地裏的莊稼。等天光全盡，暑熱漸散之時才會上床去睡下。
江順的身子現在已經活泛許多，可以輕微用力，但還是不能下地走動，能一天天地好起來，已經能夠給這個壯年男人注入無限的希望了。
巧雲趁着這段時日把地裏的紅苕、山芋和苞谷逐漸都收回來了，江順便日日坐在涼椅上幹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巧雲把苞谷棒子從地裏掰回來，他便負責撕皮紮捆，等江有才傍晚來時就能幫着提了挂到梁下去晾着，巧雲在下頭往上遞。
苞谷晾幹了，江順又慢慢地開始脫粒。他有半年多沒幹活了，但手上的老繭還沒褪去，每日能剝大半框的苞谷粒哩！
在父女二人的配合下，很快便将地裏的莊稼該收獲的莊稼收完了。巧雲想着，明日總算是能好好地歇上一日了。沒料到這天傍晚，遲遲沒等到每日都會來的素花，反而是小壯來了。
他進門就道，“我姐像是中了暑熱，從收了攤回來就軟綿綿躺在床上起不來呢，巧雲姐你快去看看吧。”
巧雲搖扇的手一頓，問他，“你娘呢？”
小壯面色擔憂，“我姐今日身子支撐不住沒去割明日鵝兔吃的草，我娘割草去了。”
他們早上要剝蓮子煮湯，一貫有些忙，所以總是趁着頭天傍晚太陽下山了就去割草回來，往日都是素花收攤回來去割的。今日何氏從碼頭收工了和她們一道收攤回家，在路上她就瞧出素花臉色有些不對，所以一到家就攆了她去躺着歇息，自個兒割草去了，叫小壯看着他姐。
結果素花躺了會兒沒見好，反倒越來越頭暈，唇色蒼白，臉頰上有不自然的紅暈，額頭上一個勁兒地出汗，小壯被吓到了，趕忙過來叫巧雲。
巧雲聽了立馬撂下扇子站起身，跟她爹打過招呼後就小跑去了隔壁。
素花躺在床上，眼睛半睜半閉，手捂着胸口，整個人難受得一直喘氣。巧雲坐在床邊摸摸她的額頭跟身子，都熱得很。
“素花，素花，你感覺咋樣？”巧雲輕輕地呼喚着問她。
素花費力睜開眼睛，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巧雲......你來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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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你現在到底感覺怎樣？”巧雲急切地問她。
“我......我感覺想吐，頭也暈，身上熱......”她難受地皺起了眉毛。
素花只覺得耳邊翁隆翁隆的，總像是和外頭擱了一層，整個人像是裝在了燒紅的炭桶裏，又熱又悶喘不過氣。
巧雲見狀忙吩咐道：“小壯，你趕緊去叫你娘回來！”
小壯拔腿便要跑，巧雲又追了句，“回來的時候你別進屋，就在院子裏耍。”他雖然不明所以，但還是重重點頭，飛快地去尋他娘。
巧雲等小壯走後，去倒了一碗水來喂素花喝下，“先喝下去，好受些，要是忍不住想吐就跟我說。”
她把蚊帳撩起來，窗戶大大地打開，讓屋裏進氣，接着又兌了盆祛了涼氣的水回來，把素花的衣裳脫了個七七八八，淘浣了帕子，用濕毛巾給她擦臉擦身子。
素花整個人軟綿綿的，只是朦朦胧胧知道是巧雲，便也沒有抵抗之意。
這樣反複擦拭了幾遍，就聽外頭何氏急急慌慌地回來了，“素花，你咋樣了？”她本以為女兒就是累到了，便讓她去歇着，誰曾想割個草的功夫情勢就這般厲害了呢。
她撂下背簍推開門快步進來，看巧雲在給她擦身子，急忙問，“巧雲，素花她咋樣了？”
巧雲抹了把額頭忙出來的汗水，“看着比先前好些了，不過我覺得還是請郎中來瞧一瞧才好。”這就是她叫何氏回來的原因，小壯人小，這麽晚了叫他獨自去鎮上不放心。
何氏擔心女兒，即刻就要走。
“何二嬸您等一下。”巧雲把走到半路的何氏喚了回來，“這一來一去要些時間，要不您先給她在額頭與脖頸揪揪痧吧，她先前說頭暈得很。”
揪痧她不會，不然先前就該給素花揪一遍再說。
“欸！”何氏也覺得有理。這揪痧是鄉下的土方法，雖然土，但對于治療暑熱很管用，她先前一急竟連這個法子也搞忘了。
她沒揪幾下，素花額頭就冒出痧，何氏稍稍冷靜下來，又想起一個法子，“巧雲，麻煩你去扯些苦蒿來煮碗水，等涼溫了給素花喝下。”
“好。”這裏有何氏看着，巧雲趕忙去了。
夏日苦蒿旺盛，屋前路邊處處可見，小壯跟她很快就扯了一把苦蒿回來。她舀水洗苦蒿，便吩咐一旁的小壯道：“小壯，去給我把火升起來。”
“欸！”
等苦蒿水熬好，何氏也差不多揪完痧了，“麻煩你幫我看着，我快去快回。”
巧雲沖她點頭，“您放心去吧。”
出了痧便不好再用冷水擦身，趁着現在竈裏的火沒熄，巧雲又摻了鍋水溫着，等水溫熱了再端來給素花一遍遍擦身子。
這一通忙活沒有白費，待喂素花苦蒿水時，已經能看出素花神色清明了許多，但身子還是軟。
她迷茫了看了下光着的膀子，問巧雲，“我這是咋了？咋衣服脫了？”
巧雲去一旁高凳上浣洗帕子，答道：“你中了暑熱，正給你擦身子降熱呢，你好好躺着，你娘已經給你請郎中去了。”
素花慢慢道：“我感覺好多了，哪需請郎中來。”郎中跑一趟少不得又要花錢。
巧雲哪裏不明白她的心思，無奈地望了她一眼，“郎中瞧了才放心呢，你就安心躺着吧，熱了冷了或是想吃喝點什麽就跟我說。”
素花搖搖頭，“我現下啥也不想吃。”胃裏雖不如先前那樣憋悶難受了，總還是感覺不太安樂。
晚夕，郎中來瞧過之後說是中了暑熱，倒是沒開啥藥，叫多給她喝點清涼的湯水，然後就是交代好好歇着，起碼要休息三天。
到了這會兒，素花身子上感覺更好了些，不如先前那邊沉重綿軟，何氏聽了放下心來，去竈房做晚飯去了。小壯不好進屋來，就懂事地去竈房給她娘燒火。
素花嘆道：“歇息三天，這得少賺多少錢呀，我看歇個天吧也就是了。”
“郎中咋說咋聽，哪有和郎中犟的，到時候吃虧的還不是你自己。”巧雲給她拉了拉薄被蓋住身子，怕她又着涼。
許多病都是年輕時候不知愛惜身子坐下的病根，總以為年輕力壯不知保養，到老了再來養又不管用了。這人啊，就該順應身子的感受，方能少受損傷。
素花還是嘆氣，她是真舍不得少賺那三天錢。本來何氏倒可以替她幾天，偏偏這段時日碼頭新來了一批糧食跟磚瓦，正是差挑夫的時候，她抽不開身。
為着趕緊把這批糧食和磚瓦挑送到各家訂貨的商鋪，碼頭的挑夫每日幹得更晚，碼頭的生意也更好，素花為了多買些湯飲和酥餅，今日中午只回來打了個轉身拿下午賣的湯飲，都沒咋歇，這才中了暑熱。
巧雲見她郁結惋惜的樣子，沒辦法道：“唉，我今天把地裏的莊稼收完了，正好得空，我便去幫你擺幾天吧。”
雖然她也很累，但說到底這是兩家的生意，她也應該為此出力。
素花眼睛一亮，“你可以嗎？你從沒去過，我怕你弄不過來。”
“這有啥不可以的。你情況穩定下來，只好好養着就是了，我把小壯帶去，不懂的就問他不就成了？”巧雲有信心。
小壯跟着素花擺了好幾個月的攤兒，早已是對擺攤兒的事兒爛熟于心了，啥時候人多啥時候人少，啥時候買酥餅的人多，啥時候買湯飲的人多......他都門兒清。
“行了，你安心養着吧，我先回去了，明兒一早過來剝蓮子煮湯。”巧雲實在也累，幹了一天的農活腰酸背痛的，剛剛又忙了一通，明兒還得早起過來做湯、發面，生活不易啊。
素花：“嗯！你早些歇着。”
江順一聽女兒明日要早起去出攤兒，就心疼，“這一向你累壞了，肩挑背磨的，要我說酥餅生意歇上幾天也無妨。”
巧雲笑着安慰他，“爹，你別操心了，我的身子我有數的，沒事兒。”
她還問，“您明日要喝點鎮上的高粱酒不，我收攤了順道給你打些回來。”
“甭了甭了，我不饞酒，你早些歇着去吧。”他一想到家裏的生計都是靠女兒并不寬闊的肩膀撐着的，哪裏還喝得下什麽高粱酒，只想多為家裏省點錢好。
巧雲孝順，上次觀音會才給他買了夏布做夏衣，現在又惦記給她打酒，唉，是個心善的孩子，只是不知啥時候才能找到個如意郎婿。
等她成了親也就有人幫她分擔了，可上門女婿不好找，還是盼自己身子早日恢複還實際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