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第 5 章
趙景在床邊坐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此舉非君子所為,更何況是對自己的救命恩人,連忙站起身來。
就在這時,楚音醒了,她本就是一時沖擊帶來的眩暈,緩過那一陣便好了。
楚音恍恍惚惚地睜開眼睛,眼前尚且有些模糊,連着眨了幾下,才清晰一些。她微微偏過頭,一個挺拔的身影透過垂落的床幔倒映在她的雙眼中。
“是誰?”
“是……我。”
趙景的回答有些微妙的停頓。
楚音聽見這個聲音徹底清醒過來,立刻用手肘支起上身準備起身行禮。
“不必多禮,姑娘是我的恩人,我還沒有正式感謝過你,怎能讓你拖着病體向我行禮。”
趙景的聲音和煦,與當初楚音救下他的那段時間并無二致,并沒有因為身份時間地點的變化而變的高高在上,楚音甚至有那麽一瞬間以為他還是自己從山上救下的那個可憐人。
可就在剛才,楚音看見自己竭盡全力都無法反抗,身居高位的父親,狼狽地跪在他面前,趙景只需要三言兩語便能定下他的生死。
這便是生殺大權嗎?
直面過那樣的趙景,楚音無法再将他視作趙久。
“陛下,禮不可廢。”
她還是想起身行禮。
“躺下,這是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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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景的語氣沒有改變,但楚音下意識地遵從。
“是,陛下。”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誰也沒有說話,誰也沒有動作,只有燭火在疊玉千絲燈中默默躍動。
楚音思緒雜亂,心中有許多疑問,卻不知道從何問起。
最終是趙景先開口,問:
“你想要什麽謝禮,首飾,財物,绫羅綢緞?大可以提,都是你應得的。”
楚音一樣也沒有要,猶豫了一會兒,告訴趙景:
“陛下,民女希望與尚書府斷絕關系。”
“!”
趙景有些起初驚訝,并不是驚訝楚音要與自己的生父斷絕關系,而是驚訝她能夠在如此短暫的時間裏做出決定。
皇家親情淡薄,尤其是像他這樣出身卑微的皇子,見慣了人情冷暖,更能深切地體會到,親情在權勢性命面前有時是不堪一擊的。
楚立顯然已經抛棄這個女兒,或者說,他壓根沒有将楚音當作女兒看待,從始至終,她在府中都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能果斷地做出這個決定,對她以後的生活也是一件好事。
趙景不覺得她絕情,反而欣賞的果決,于是欣然回答:
“準了,還有什麽想要的嗎?”
“一切由陛下決定。”
楚音也不知道自己該要什麽,幹脆就把這件事交給趙景。
“那就我來決定了,不打擾你了,好好養身體,最近京中不太平,你就暫且留在這裏,等事情結束,我再送你出宮。”
“多謝陛下。”
楚音說完這句話,就看見一直站在窗前的身影逐漸變小變淡,直到完全消失。
現在,這裏只有楚音一個人了,她從床上坐起來,撥開床幔,淺綠色的布料随着楚音的動作從床上落到地上,楚音認不出這是什麽料子,但想來是十分貴重的,輕盈而垂墜感十足,衣擺繡滿了暗紋,随着楚音的動作,在光下若隐若現,從衣擺向上紋路逐漸稀疏,最終消失在腰帶下。
她的頭發也被重新束起來了,該說不說,宮女的手藝确實比楚音自己要好得多,雖然只是簡單地紮了一下,看起來卻十分雅致。
楚音心說:若是有機會,可以和那位宮女姐姐學一手。
楚音被宮女從奉天殿外帶過來的時候十分慌亂,以為自己真的死到臨頭了,沒想到柳暗花明,自己不僅沒有性命之憂,反而搖身一變,成了新皇的救命恩人。
好人有好報,這句話不假。
她在房間裏四處走動,好奇地查看着這個富麗堂皇的宮殿。
縱然楚音不識貨,也能看出這裏的每樣東西都是價值連城的,她不敢擅自去碰那些擺件,萬一碰壞了,她可賠不起。
只不過,這裏雖然富麗堂皇,卻沒什麽東西可以解悶,楚音既想出去走走,又怕沖撞了那些達官顯貴。
皇宮是天底下最華美尊貴的地方,不出去開開眼界豈不可惜。
但規森嚴,萬一不小心犯了什麽錯,豈不是倒大黴。
就在楚音糾結的時候,兩位宮女進來了,其中一位手中端着一碗熱氣升騰的湯藥,另一位端着一盤蜜餞。
二人停在楚音面前,小幅度鞠了一躬,口中說道:
“參加楚姑娘,這是太醫吩咐的湯藥,請姑娘趁熱喝。”
“不必多禮。”楚音忙說。
她低頭看了一眼碗裏黑乎乎的湯藥,不用喝都能聞到撲面而來的苦味,但為了身體着想,她還是二話不說,端起來仰頭一口焖了。
一瞬間,楚音覺得自己的舌頭死掉了。
真的好苦啊!
另一位宮女立刻遞上蜜餞,這些蜜餞大小合适,一口一個正好,楚音一連吃了兩個才緩過來一些。
“二位姐姐,我方不方便出去走動走動,總是待在這裏有些悶,或者有沒有什麽解悶的玩意兒?若是不方便,就算了。”
二位宮女一聽立刻誠惶誠恐地回答道:
“姑娘折煞奴婢們了,自然是可以走動的,解悶的玩意也是有的。”
“我擔心出去會沖撞宮中的貴人。”
“楚姑娘有所不知,前朝的太妃們都已去守皇陵,現下宮中的主子已經沒有幾位了,相比于前朝,可以稱得上清冷二字。”
既然這麽說,那楚音就放心了,歡喜地說:
“那就麻煩你們了,不知二位姐姐芳名?”
“奴婢名為錦秋,這位是春潭,讓我二人為姑娘梳頭吧,不知姑娘想要什麽樣式?”
兩人不論是察言觀色,還是伺候人的本事,都是一等一的,不然這差事也輪不到她們。
這兩個人是張公公親自挑選的,張公公能混到首領太監,本事自是不必多說,一眼就看出來當今聖上對這位姑娘的不尋常,故在有關楚音的事情上都是親自經手,事事小心。
楚音雖是進宮沒多久,但宮中已經傳開了,有一位神秘的女子甚得今上青眼。
“簡單一點就好。”
“是。”
二人手腳利落,很快給楚音盤了一個簡約不失典雅的發型。
錦秋拿了一根碧玉發釵在楚音頭上比劃:
“姑娘覺得這個如何,與衣服十分相稱。”
楚音望着銅鏡中的自己,只覺得“人靠衣裝”這句話果然不假。
“挺好挺好,改日你們也教教我,這頭發盤得真叫一個漂亮,我都快認不出我自己了。”
錦秋和春潭都聽笑了:
“姑娘天生麗質,奴婢的手藝最多算作錦上添花,況且日後您留在宮中,有的是人伺候,何必自己動手。”
楚音聞言愣了一下,知道她們是以為自己要入宮做妃子,笑說:
“二位誤會了,我只在宮中暫住,過幾日就離開。”
二人掩唇一笑,只當是楚音不好意思,天下哪有人不眼饞皇宮財物的,即便有,聖上看上的人,想要脫身又談何容易,但她們嘴上卻說:
“是我們誤會了,姑娘,可以出去了。”
楚音聽她們的語氣就知道她們沒有把自己的話當回事,但也沒有繼續反駁,随她們去了。
楚音在二人的引導下慢慢走向那扇緊閉的門,門外,是已經跪了許久的兵部尚書。
不,現在他已經不能算是兵部尚書了。
就在不久前,聖上派人傳話:日後,楚音與楚家再無半分瓜葛。
楚立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那個被自己趕出府,長期居住在破敗小院的女兒,是如何與天子扯上關系的。方才聖上問話的種種一一浮現在楚立腦海中,那一絲絲奇怪的違和感陡然放大,激烈的情緒擴散至全身,他的雙手不自覺地開始發抖,原本就十分慘白的面色此時更添一抹頹然。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難怪聖上會單獨召見自己,這次問話,本不是對自己興師問罪,而是聖上願意看在楚音的面子上再給自己一次機會。
可惜了,自己沒有抓住。
他狼狽地跪在殿外,低着頭,吹着寒風,一如今日被他帶到宮中的楚音。
聖上沒有說要他跪多久,他便不敢起來,只能一直待在原地,已經有好一會兒了,他的手腳已開始失去知覺。
他聽見了女子調笑的聲音,麻木地擡起頭看了一眼面前的大門。
恰在此時,門開了。
楚立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他看見了楚音,一個身着華服,容光照人的楚音。
随着殿門的開啓,原本一直儲存在殿內的熱氣迅速向外擴散,楚立的身體感受到了溫暖,但這份溫暖無法進入他的內心。
如果他從一開就是這個下場,那他不會如此後悔痛苦,但偏偏他曾經有一個近在咫尺的機會,只要他說幾句話,或許就可以完全颠覆這場死局。
但他沒有抓住,最痛苦的莫過于此。
當他怔怔地盯着面前的女兒時,他的女兒也在低頭看着他。
随着守在門口的宮女推開殿門,外界的寒氣撲面而來,随之映入眼簾的還有與平常截然不同的父親。
明明距離自己上一次見他才過去幾個時辰,他卻像是被妖鬼吸幹了元氣似的,頹廢無力,搖搖欲墜。
楚音痛恨他,痛恨這位性情涼薄的兵部尚書,自己的生父,但在真正看見他如此狼狽地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時候,她卻不覺得快意,反而是感到一股莫名的心酸。
春潭和錦秋也感受到了氣氛的不尋常,默契地都沒有開口說話。
楚音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沉默不語,最後轉身向裏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