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金烏升曉氣,玉榄漾晨曦。
陽光已然升起,從遙遠的天邊射下來,穿過高大的奉天殿門落在金碧輝煌龍椅上,新皇尚未駕到,臺下的臣子畢恭畢敬地站在自己的位置是上,無人敢出聲。
今日的早朝将對未來的朝堂格局産生深遠的影響,自古以來,改朝換代都是震天撼地的大事。
站在首位的左相名為文炎禮,已是年過一甲子,一頭花白的頭發規規矩矩地束在頭上,下巴上蓄着長長的胡子,身着朝服,手持玉笏站在一衆官員的最前面。
他年歲較高,算上這一次新皇登基,他已經是三朝元老了,為人剛正,聲望和德行不論是在朝中還是民間都是極高的,先皇也對他禮待有加。
站在一旁的右相卻不同于左相,出乎意料地年輕,将将而立之年。
這樣年輕的右相,在歷朝歷代也是極為少見的,盡管他年紀輕輕便身居高位,其中有家族的助力,但不可否認的是,他自身也十分優秀。
論能力,論相貌,他都是首屈一指的。
入鬓飛眉之下是一雙明亮而平靜的雙眼,神色是一派穩重肅然,令人輕易便忽視了他近乎殊麗的容顏,朝服加身,幾乎完全掩去天生容貌帶來的浮豔之感,多年官場沉浮,讓他如入鞘之利劍,鋒芒內斂。
從前他初入朝堂之時,沒少有人拿他的容貌開玩笑,這麽些年過去,再沒人敢在他面前調笑。
右相名為溫雁吹,出身于底蘊極厚的世家大族溫氏。
溫氏子弟世代入朝為官,幾乎每一代都有出色的子弟在朝中擔任要職,家教極嚴,族中不論男女,皆需從四歲起讀書識字,族中優秀之人多矣。
而溫雁吹,在衆多優秀的兄弟姐妹中,也是出類拔萃的。
二人都保持沉默,一衆大臣皆是噤若寒蟬。
在令人僵硬的沉默中,新帝從從幕後緩緩走來,華貴精美的衣服上用金線寶珠繡滿了象征身份權力的圖騰,身後是随行侍候的宮女太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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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皇宮之中已是布滿他的眼線,在楚音進宮的那一刻起,消息便已經傳入他的耳朵裏,在所有人都已經進入奉天殿之後,他便派人接走跪在殿外樓梯下的楚音。
他可不想看見自己的救命恩人待會兒被自己的父親送到自己面前,那會是令人非常難堪的場面。
趙景在一衆宮人的簇擁下落座于龍椅上。
他高高在上地俯視下面的跪拜的臣子,看着他們恭敬地行叩拜大禮,眼中墨色濃重,似是山雨欲來,雷霆萬鈞。
過了一會兒,他才讓人起身。
首領太監周公公朗聲道:“有事啓奏,無事退朝。”
誰都不願意當那個出頭鳥,皆是左右觀望旁人的動作,一時間竟無人啓奏。
又過了一會兒,一位曾經跟随太子的官員才從整齊的隊伍裏站出來,請求告老還鄉。
有了一個人打頭陣,剩下的人也陸陸續續地站出來,太子在朝中勢力不小,一時間站出來不少人,幾乎都是請求告老還鄉的,年邁者多以年老體衰為借口,年輕者則是抱病修養。
趙景沒有着急回複他們,而是等他們全部都說完之後輕飄飄地說了一句模棱兩可的話:
“此事事關重大,容後再議。”
楚立摸不清新皇的态度,他原以為他們這些人今日怕是沒有什麽好下場了,本想咬咬牙把退婚的事情提出了,但看聖上的态度似乎并沒有多麽生氣,萬一自己當衆提了這件事,觸了他的黴頭怎麽辦,屆時龍顏震怒,自己怕是沒有什麽好下場。
楚立越想越覺得是這麽回事,退婚一事不論落到誰頭上都是很丢人的,自己也是急昏了頭,居然想當衆做出這種揭聖上傷疤的事情,心中不由得一陣後怕。
除卻這些事,還有一些官員提出選秀女充盈後宮的事。
說是選秀女,實則是借着選秀的名義往後宮裏加塞自己的眼線,表面上看起來是後宮不得幹政,實際上後宮與前朝從來都是一體的。
趙景剛剛登基,無意讓局勢變得複雜,随便找了一個借口便駁回了這件事,然後便以身體疲累為借口下朝了。
其實這也不能算借口,畢竟他确實負傷在身。
他離開之後,朝臣們陸續下朝,不少人都發現被楚立帶過來的那個女子不見了,楚立也是心中驚懼疑惑,顧不得衆人落在他身上戲谑的看熱鬧表情,左右觀望,四處尋找楚音的身影。
皇宮不比其他地方,萬一沖撞了貴人,九條命都不夠丢。
直到那位首領太監面帶笑意地走到他身邊,先向他行了一個禮,然後說:
“尚書大人,楚姑娘已經被陛下帶走了。”
楚立立刻向首領太監回了一個禮,然後從袖子裏掏出一個荷包遞過去,面上帶笑,問:
“張公公,可否透露一些。”
張公公毫不猶豫地把那個荷包推回了,回道:
“這件事咱家也不清楚,還請尚書大人随我去見聖上。”
新皇剛剛登基,張公公不敢在這個節骨眼上輕舉妄動,只是老老實實地做自己的本職工作。
楚立的表情僵硬了一瞬間,臉上的笑有些勉強,将那個分量十足的荷包收回自己的袖子裏,跟着張公公走到一處宮殿門口,張公公先行進去通報,楚立便跪在大殿門外。
張公公走到趙景面前,恭敬地禀報:
“兵部尚書大人已經在宮門外了。”
趙景眼皮也不擡一下,坐在椅子上查看盒子裏躺着的珠釵,随口說道:
“半個時辰之後再叫他進來。”
“奴才遵命。”
楚立膽戰心驚地跪在殿外,天氣寒冷,他跪在鋪滿石板的地面上,只覺得刺骨的寒意從膝蓋逐漸向上蔓延,寒風一直沿着一個方向猛烈地吹着,幾乎吹麻了他的半邊臉,每一秒都過得十分煎熬,可他一動也不敢動,只是規規矩矩地跪在原地。
他心如亂麻,不明白自己為何是第一個被找上麻煩的人,朝中分明有人在扶持太子時比他更加盡心盡力。
今日發生的事情與他在家中料想的發展走向截然不同,如果陛下剛剛立刻召見他進去問責,他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現在跪在殿外,反而給了他思考的時間。
與項上人頭相比,這點皮肉之苦也顯得十分微不足道了。
只是,他始終沒有想明白,陛下到底要他如何回話。
思緒紛亂之間,半個時辰過去了,張公公從殿內出來請他進去。
“楚大人久等了,請随我進來吧。”
楚立誠惶誠恐地站起來,膝蓋上傳來尖銳的疼痛,可他顧不得其他,一瘸一拐的走進去。
殿內燒足了炭火,與殿外是截然不同的溫暖,楚立感受着撲面而來的熱浪,臉上輕微抽動幾下,感覺自己幾乎麻木的臉終于活過來了一些。
楚立快步走過去,立刻跪下了,膝蓋與地板碰撞,發出沉沉的悶響。
楚立張嘴便是請罪:
“臣知罪,請陛下責罰。”
“哦,錯哪了?”
趙景發出玩味的笑聲,反問道。
“臣教女無方,讓那個孽障私自退了與陛下的婚約。”
奪位之争,臣子各自站位本就是常态,其他人沒有被找,偏偏找上了他,想來并不是為了這件事,那就只能是退婚一事。
“……”
趙景沒有說話,他的臉色難看了一些,只是楚立低着頭,不敢直視龍顏,故沒有發現。
楚立等了一會兒沒有回答,額上冷汗如滾珠滴落在地上。
他硬着頭皮說下去:
“不論陛下如何處罰那個孽障,微臣絕無二話,就當自己沒生過這個女兒。”
話音剛落,不知從何傳來了一聲動靜。
趙景眉頭一皺,使了一個眼色給張公公,張公公心領神會,立刻前往旁邊一個用于偏殿,趙景收回目光,緊接着又冷冷地瞥了一眼下面跪着的楚立。
過了一會兒,楚立聽見張公公和一個女子模模糊糊的聲音。
他不知怎的心裏有些莫名地發慌。
“沒生過這個女兒……”
趙景緩慢地重複了一遍這句話,而後發出了一聲嘲諷的“呵”,拿起朱筆在他遞上來的奏折上寫了幾個字。
已經給過他機會了,趙景不想再和他繼續廢話,把已經批閱過的奏折丢到他面前的地上。
楚立連滾帶爬地撿起奏折,上面寫着“準奏,家産自願上繳。”
準許楚立告老還鄉,并沒收家産,實際上就是抄家并貶為庶人。
事到如今,他已不再奢求其他,能撿回一條命已經是萬幸了。
趙景站起來往偏殿走,衣角掀起一個利落的弧度,他從楚立身邊走過,只留下一句輕飄飄的:
“外面跪着。”
“是。”
楚立顫顫巍巍地回答,面色灰敗,仿佛一瞬間老了十多歲。
趙景詢問在偏殿值守的宮女:
“她怎麽樣了?”
“回陛下,楚姑娘情緒有些不穩定,剛剛吐了些酸水便昏了過去,太醫已經過來了,正在殿內為楚姑娘診脈。”
趙景眉頭皺的更厲害了,嘴角緊繃。
吐酸水,八成是楚立那個老東西有意磋磨她,不給她吃食。
他放輕腳步走進去,張公公和太醫一看見他便想起身行禮,趙景立刻揮手示意他們免禮。
楚音躺在床上,兩邊的簾子已經放下來了,只能模糊地看見一個躺在床上的身影。
太醫起身說:
“回禀陛下,這位姑娘身體并無大礙,只是受驚過度才引起了嘔吐。而且,根據嘔吐物來看,姑娘已經有些時間未進食了。”
張公公立刻安排人下去煎藥,準備吃食,然後自覺帶着人全部退出偏殿。
趙景走到床前坐下,擡起一只手落在簾子上,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輕輕掀開了一些。他偏着頭往裏看,看見了散着頭發,面朝裏躺着的楚音。
這個角度什麽也看不見。
趙景說不清自己心裏是什麽感覺,好像是慶幸,又似乎是遺憾。
總之,有些複雜。